第 67 章

  「好。」顧顯見他對女兒情深義重,頗為歡喜,「王爺,你這個女婿我認。就算歡兒不肯嫁,我也要把她綁了,送上花轎去。」

  高長恭不辱使命,順利與周國達成協議。齊周兩國結為兄弟之邦,從此停戰,共同抗擊強大的敵人突厥。

  使團返回鄴城,高儼大喜,為免與周國共伐突厥的消息外洩,他沒有大張旗鼓地對高長恭他們進行賞賜,只是下旨褒獎,勉勵了一番。

  接下來,便是緊鑼密鼓的備戰工作。兩國商定,保持密切聯繫,但分別進行戰前準備,明年春暖花開之時,北伐突厥。說到打突厥,齊國最有經驗。周國一直與他們交好,齊國卻每年都與突厥有過不少衝突,且勝多敗少,因而此次北伐,齊國將佔主導地位。

  在齊國將領中,與突厥打過多年交道的便是斛律羨和顧顯,要備戰,他們兩人最有發言權。不過,也正因如此,他們兩人都不能輕易離開邊關。高儼詢問過段韶、高長恭與斛律光的意見後,決定派高長恭去北方找他們兩人商議,然後再回鄴城督促備戰的諸般事宜。

  高長恭是大司馬,負責全國軍事,由他去是最合適的。顧歡與韓子高都是顧家人,高儼體諒顧顯長期鎮守邊關,很難看到他們,便下旨要他們與高長恭同行。

  顧歡喜出望外,立刻收拾東西,催著快快上路。高長恭也是急著要去見未來岳丈,以最快的速度安排好政務軍務與府中之事,便與顧歡、韓子高上路了。

  為了快捷方便,高長恭決定直奔朔縣,同時派人請幽州刺史斛律羨過去一起商議。

  「急著見泰山大人吧?」韓子高取笑他,「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生氣。歡兒是顧大將軍最心愛的千金,你可要當心點。若是表現不好,只怕娶不到歡兒。」

  「我能表現不好嗎?」高長恭張口就說,心裡卻有些打鼓,便轉頭看向顧歡,「歡兒,你爹喜歡什麼?我帶些給他吧,也討討他的歡心。」

  「不用啦。」顧歡忍不住好笑,趕緊安慰他,「我爹沒什麼別的喜好,平日就喜歡喝二兩小酒,我備了五壇清溪酒坊出的最好的桂花陳釀,到時候就說是你買的。還有,各郡去年送來的年貨,我挑了一些帶回去,好玩的東西給兩個弟弟,好看的擺設和幾匹綢緞就送給芸姨。我還到聞香齋買了些點心和果子蜜餞帶回去,他們一定會高興的。你不用擔心啦,我爹的性子一向和善,很好說話的。」

  「哦,那就好。」高長恭鬆了一口氣,高興地說,「我覺得我應該還行吧,不算老,也不醜。雖然成過親,卻並無拖累。家世背景過得去,自己也有個一官半職的,算得上是乘龍快婿吧?」

  韓子高哈哈大笑,「聽上去確實不錯。」

  顧歡做勢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似乎很不滿意,卻又無可奈何,便撇了撇嘴,「沒辦法,也只好將就了。」

  高長恭馬上賴皮地說:「能將就便好,我也滿足了。」

  三個人就這麼一路調侃著,策馬疾行,只用了四天時間便趕到朔縣。

  這一次,顧顯沒在城門外等他,只有幾個親兵出城趕了過來。為首一人對高長恭行個軍禮,急急地道:「王爺,顧大人派小人來迎接你們。突厥有一千多人馬突襲我們,大人正在長城上指揮,抵禦敵人。」

  高長恭一聽便精神大振,「快帶我們去戰場。」

  那人卻道:「王爺,顧大人請你們先到府裡歇息,他打完仗便下來。」

  「少廢話。」高長恭斥道,「叫你帶你就帶。」

  其實顧歡和韓子高都知道到長城應該怎麼走,可並不知道顧顯的具體位置,因此必須由他們帶路。

  那親兵小隊長嚇了一跳,立刻本能地服從,「是,王爺,小人這就帶您去。」

  他們三人和身後跟著的親兵護衛都迅速沖上山去,只有拉著東西的馬車進了城裡,由留下的兩名親兵帶去刺史府。

  剛走到山腳下,他們便聽到吶喊聲、命令聲、慘叫聲、呵斥聲、咒罵聲,立刻感受到緊張的氣氛。

  那些親兵認識顧歡和韓子高,雖然對高長恭有些敬畏,這時也壯起膽子說:「請王爺放心,突厥只來了一千多人,有顧大人在,很快就把他們收拾了。」

  「嗯,我不擔心。」高長恭微微一笑,「我只想上去看熱鬧,瞧瞧突厥人是怎麼打仗的。」

  韓子高與顧歡都明白了。高長恭大部分時間都是與周軍作戰,基本上沒跟突厥、契丹打過仗,此刻既然遇上了,自然要觀察他們的作戰方式。

  一行人迅速上了長城,來到顧顯身邊。

  這次突厥來犯的兵力不多,本來他們是想偷襲的,結果被顧顯派出去偽裝牧羊人的哨探發現,立即回報,顧顯便派出兩千人馬趕去攔截,及時阻住了他們。這些突厥人惱羞成怒,竟然全無章法,掉轉方向便朝朔縣衝來。顧顯自然不會讓他們得逞,便上城指揮,先抵禦再圍殲,這是他屬下的將士們早就熟悉的戰法,因而人人沉著冷靜。

  高長恭上城一看,便讚許地點頭,「有這樣一支隊伍在此,自然是銅牆鐵壁。」

  顧顯要過來給他見禮,他揮手阻止,「你去指揮,我們只是看看。」在這一刻,高長恭已經完全忘記了要討好這位岳丈大人。

  顧顯也不客套,對他抱拳見禮,這才回到自己的指揮位置。

  高長恭、韓子高、顧歡一起靠近城堞,隱在牆垛後面,看著進攻的突厥人。

  山頂上秋風勁吹,他們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三人並肩挺立在城上,風華絕代,眉目如畫。在他們身後,群峰靜默,松濤陣陣。他們專注地看著下面,目光堅毅,身體筆直,彷彿出鞘的利劍,隨時可以出擊,斬將奪旗。在許多人的心中,這是一生都忘不了的風景。

  來犯的突厥人並不多,相對於朔縣的守軍來說微不足道,但那些人並不膽怯,仍然發出野性的呼喝,縱馬向關口反覆衝鋒。

  高長恭仔細觀察著他們的陣形,從中尋找他們指揮者的思路,後來發現,他們根本沒什麼成形的戰法,就是憑著個人的剽悍蠻幹。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那些從暗道出去的蒼頭、犀角、大力等勇士便從各處冒出,將他們分割包圍,絞殺在一起。

  城上的官兵頓時興奮起來,紛紛搖旗吶喊,歡呼雀躍。

  高長恭見大局已定,便笑著對韓子高說:「顧大人對付突厥真是駕輕就熟,讓我信心大增。」

  顧歡笑道:「斛律羨大人更厲害,突厥人都尊稱他為南面可汗,對他很佩服。」

  「哦?」高長恭好奇地看著她,「你爹與突厥打了二十多年仗,屢戰屢勝,突厥人對他應該也有尊稱吧?」

  「嗯,有的。」顧歡平淡地說,「他們提起我爹時,都稱他為長城狼王。」

  「很貼切。」高長恭點頭。

  韓子高輕聲調侃:「有這樣的岳父,二弟會不會覺得有壓力啊?」

  「大哥,你別光是取笑我。有這樣的叔父,我看你也不會好過。」高長恭灑脫地笑道,「其實,我從未與顧大人一起打過仗,今天看了這小小的一次戰鬥,對將來的大戰便很期待了。」

  顧歡沒有接話,只是笑吟吟地看著下面的突厥殘兵狼狽逃竄,齊國兵將奮起直追。

  高長恭抬頭看向遠方。現在已是深秋,重重疊疊的山頭上已經有了稀疏的白雪,分外妖嬈。天空中有幾隻鷹正在翱翔,不時發出尖厲悠長的鳴叫。他輕聲說:「這塞外的大好河山,遲早也要歸我們所有。讓我們的百姓能在草原上自由地放牧,讓天下人從此不再流離失所,家破人亡,讓那些將士們的親人再也不會有恐懼與悲傷。」

  顧歡非常感動,忍不住悄悄握住他的手,堅定地說:「我會跟著你,一起達到這個目標。」

  韓子高鄭重地道:「還有我。」

  高長恭對他們兩人笑了笑,愉快地說:「我相信,我們一定會做到。」

  這時,顧顯走了過來,對高長恭拱手道:「王爺,戰局已定,請王爺回下官的府中歇息吧。」

  高長恭到這一刻才想起這位是自己的未來岳丈,趕緊上前,客氣地說:「顧大人無須多禮,小王是來向大人學習的。」

  顧顯有些詫異,立刻謙遜道:「不敢當,王爺若有須下官效力之處,儘管吩咐。」

  顧歡見父親的態度完全是官場上的那一套,不由得好笑,便走上去,親暱地挽住他的胳膊,開心地說:「爹,你不用跟他這麼客氣啦,我們不是一家人了嗎?」

  「正是。」韓子高便在一旁湊趣,「二弟,你和歡兒都已經定親了,應該改改口了吧?」

  高長恭立刻會意,馬上便要跪下,「岳父大人在上,請受小婿一拜。」

  顧顯嚇了一跳,趕緊拉住他,「免禮,免禮。」然後就高興起來,言談之間果然不再拘束。

  一行人高高興興地騎馬下山,回到朔縣,還沒進城,便看見一大群百姓在城門處站著,全都朝他們這邊張望著,似乎人人都很興奮。

  顧顯頗感意外,「這是怎麼回事?城裡出什麼事了嗎?」

  顧歡自然明白,笑道:「他們多半是知道長恭到了,來看大名鼎鼎的蘭陵王。」

  顧顯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高長恭嘆了口氣,「都是盛名所累,其實我並沒有他們傳說的那麼厲害。」

  「都成了傳說了,你就認了吧。」顧歡笑嘻嘻地說,「爹,為了避免麻煩,我和大哥繞道從另一邊進城,你陪著長恭接受百姓的觀瞻吧。」

  「喂喂,你這樣做也太不仗義了吧。」高長恭很不服氣,「我們說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你們兩個可不能不講義氣。」

  韓子高笑眯眯地說:「你這既不是福,更不是難,咱們自然不能跟著攙和,還是分開走比較好。」

  顧顯看著他們三人互相調侃,顯然感情非常好,不由得很是欣慰。他過去雖然見過高長恭,卻都是在朝堂之上,還真沒看到過民間萬人空巷圍觀他的壯觀景象,因而不明白他們話裡的意思,卻也聰明地不去多問。

  高長恭佯怒,「大哥,你以為你就不引人注目了?歡兒跟你在一起,還不是要被人圍著,寸步難行。」

  「不會。」韓子高得意地搖頭,「我來過兩次了,城裡的百姓都知道我是顧家公子,看到了我,最多打個招呼,問個好,不會圍上來的。」

  顧歡哈哈笑道:「對啊,對啊,大哥,我們走。」

  兩人撥轉馬頭,一陣風似的跑了。

  高長恭看著兩人的背影,無奈地搖頭,「沒義氣的傢伙。」

  顧顯好不容易才忍住笑,對他說:「我們走吧,朔縣的百姓都很純樸,只是仰慕王爺的風采,不會有什麼過激行為的。」

  「我知道。」高長恭在他面前老實多了,乖乖地策馬前行,跟他一起往城門而去。

  顧歡和韓子高繞到西門,果然這裡空蕩蕩的,只有幾個守城的士卒站在那裡,見到他們兩人,自然認得,馬上立正,笑著招呼道:「顧公子好,顧小將軍好。」

  兩人放慢速度,對他們揮手致意,「你們好。」然後才馳進城去。

  還沒走到刺史府,便聽到北門那邊響起歡呼聲:「蘭陵王,蘭陵王……」顧歡與韓子高相視而笑,縱馬奔過無人的街道,徑直到了府門前。

  兩人剛跳下馬,門上便有人看見,立刻歡天喜地地迎出來,將他們的馬帶住。

  顧歡開心地奔進府中,大聲叫道:「二弟,三弟,姐姐來了,快快出來。」

  很快,便有兩個男孩從後院跑出來,一邊叫著「姐姐」,一邊飛快地跑了過來。

  顧悅快六歲了,腳步很穩。顧恆卻還不到三歲,穿得又多,跑起來有些跌跌撞撞,顧歡看得心驚膽顫,一個箭步上前,便將他抱了起來。

  顧悅有些不爽了,上前抱住她,仰頭叫著:「姐姐,姐姐,還有我。」

  韓子高便上前將他抱起來,「哥哥抱悅兒,行嗎?」

  顧悅立刻滿意了,心花怒放地摟住他的脖子。

  慕容芸走出來,高興地看著他們,「兩個孩子聽說你們來了,簡直在屋裡待不住,一個勁地要出去接你們,我好不容易才攔住。」

  顧歡便對顧恆說:「以後要聽娘的話,不可以亂跑。」

  顧恆一直低頭看著她腰間的刀,聞言點了點頭,卻似根本沒聽進去。

  顧歡笑著對慕容芸說:「芸姨,我們從南邊帶了些東西過來,酒是送給爹爹的,其他都是給你和弟弟的,那些東西卸了嗎?」

  「沒呢。他們要卸,我沒讓,就停在前院。」慕容芸溫婉地說,「你爹有規矩,外面送來的東西我都不能收,免得有那行賄說情之事。雖然車伕說那兩車東西是你們帶來的,可我沒見著你們人,也不敢亂收的,就讓他們按原樣先放在那裡,等你們回來了再說。」

  「哦,爹規定得對,是得提防著點。官場險惡,不但有行賄說情之事,更有栽贓嫁禍之人。送來的錢物一概不收,至少可以避免這些禍患。」顧歡笑著點頭,隨即指揮身旁的親兵,「去,聽夫人的指派,幫著卸車。」

  那些士兵們答應一聲,便到前院去了。慕容芸也跟過去,指揮他們把東西分門別類地放到不同的地方。

  顧歡進屋,一邊與顧悅說話,一邊拿起小木刀,讓顧恆站在床上,與他像模像樣地對打。顧悅一見,也拿出父親給他做的木刀,爬上床跟姐姐打了起來。

  當高長恭好不容易擺脫熱情的百姓走進來的時候,顧歡正與弟弟們玩得不亦樂乎。

  她沒用半分手勁,手中的小木刀使的卻是顧家刀法,床上的兩個小傢伙也架勢十足地使著同樣的刀法與她對戰。雖然小,兩個孩子卻很認真,全力以赴地想要取勝。顧歡左推右擋,裝出招架不住的模樣,逗他們開心。

  韓子高坐在桌邊,笑嘻嘻地看著他們,偶爾喝口茶。

  高長恭看了一會兒,笑著對身邊的顧顯說:「岳丈真是好福氣。」

  「是啊。」顧顯一臉滿足,「妻子賢惠,兒女雙全,老天對我實在很眷顧。」

  顧悅、顧恆聽到父親的聲音,立刻不打了,齊聲叫道:「爹,哥哥姐姐回來了。」

  「嗯嗯,好,爹知道了。」顧顯笑著點頭。

  兩個小傢伙看著高長恭,都很疑惑。顧悅直率地問:「這個哥哥是誰啊?」

  顧恆有些口齒不清地說:「這個哥哥好漂亮,跟大哥一樣漂亮。」

  顧歡笑著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你這小不點兒,也知道誰漂亮誰不漂亮了?」

  顧顯對兩個兒子說:「過來,叫王爺。」

  高長恭卻道:「叫姐夫。」

  兩個孩子頓時糊塗了,不知該怎麼叫,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最後顧悅急中生智,叫道:「王爺姐夫。」顧恆也就跟著叫。

  高長恭高興地走過去,一手一個,將他們抱了起來。兩個孩子是自來熟,又聽說他是姐夫,便立刻與他打成一片。

  今天他們都不談公事,要等到斛律羨從薊縣過來,才一起商議。顧顯還要處理戰後事宜,便自去忙了。慕容芸在廚房吩咐下人做晚膳。房裡就剩下他們幾個鬧成一團。

  府裡每個人都感染到了這種歡樂的氣氛,全都帶著笑,喜氣洋洋地做著事。

  到了晚上,顧府設宴款待高長恭,卻沒有請其他官員作陪。席間只有顧顯夫婦、顧歡與韓子高,兩個小傢伙自有乳娘照顧著在房裡吃飯,沒有過來。

  今天他們喝的酒便是顧歡假托高長恭之名,特地從鄴城帶來的梨花陳釀。顧顯拿起酒杯,愉快地說:「今日是家宴,王爺已經與歡兒定親,那也就是一家人了。來,我先敬王爺一杯,感謝你這麼多年來照顧歡兒。」

  高長恭立刻用雙手捧起杯來,誠懇地道:「岳父,應該是小婿先敬您,感謝您把歡兒許配給我,更要感謝您把歡兒教得這麼好。小婿得妻如此,今生足矣。」

  「好好好。」顧顯高興地與他碰了碰杯,「來,乾了。」

  兩人便舉起杯,一飲而盡。

  顧顯拿起筷子,對他們說:「來來來,吃菜吃菜,嘗嘗咱們這裡的風味。」

  「好。」高長恭便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酒過三巡,顧顯更是放鬆,指了指顧歡,對高長恭說:「我這個女兒啊,打仗是把好手,別的提都提不起來,琴棋書畫只能說勉強,針織女紅想都別想。將來嫁進王爺府中,還請王爺多多包涵。」

  「爹,別把女兒說得一無是處好不好?」顧歡嗔道,「女兒本來想趁他還沒想清楚便嫁進去,就算不是賢妻,他也只好認了。你現在提醒他做什麼?當心他悔婚。」

  「他敢?」韓子高笑容可掬地威脅,「如果他敢悔婚,我這個做哥哥的先宰了他。」

  顧顯和高長恭都哈哈大笑。

  「我早就認了,今生今世,非歡兒不娶。」高長恭看著顧歡,眉梢眼角儘是溫柔,「就算岳父大人想悔婚,我拼了命也要把你娶過來。」

  「好。」顧顯見他對女兒情深義重,頗為歡喜,「王爺,你這個女婿我認。就算歡兒不肯嫁,我也要把她綁了,送上花轎去。」

  幾個人全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顧顯又喝了兩杯,忽然輕嘆一聲,「若是歡兒的母親在天有靈,看到她覓得如此佳婿,一定也會很開心的。」

  歡樂的氣氛頓時有些凝滯,高長恭與韓子高一時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卻都為他對亡妻的情意所感動。

  顧歡伸出手去,輕撫父親的肩頭,柔聲道:「爹爹,娘肯定知道,一定在為女兒高興。」

  慕容芸坐在顧顯的另一邊,也溫存地說:「是啊,老爺,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就別難過了。」

  「對對,你看我,有些老糊塗了。」顧顯立刻笑了起來,「來來,王爺,咱們再喝。」

  顧歡不肯讓他喝得太多,兩壺酒見底,就叫丫鬟盛飯過來。顧顯雖然嘟囔著不過癮,卻也聽話地放下了酒杯。

  入夜,其他人都睡下了,高長恭卻毫無倦意,顧歡便陪著他出去散步。

  兩人緩緩走在狹窄的石板路上,滿天繁星灑下清輝,將周圍的景物照得很清晰。城中四門緊閉,巡邏的軍士井然有序,除了偶爾有一兩聲犬吠外,一片寧靜。

  高長恭輕聲說:「歡兒,我很羨慕你,有這麼好的父親,這麼可愛的弟弟,感覺很溫暖。」

  「嗯。」顧歡握著他的手,低低地道,「以後,他們也是你的親人。」

  「是啊。」高長恭慨嘆,「我很幸運。」

  「我也是,很幸運。」顧歡感慨萬端,「命運對我不薄,我要感謝上蒼。」

  感謝它讓她在死後重生,感謝它讓她來到這個時代,感謝它讓她有了一個好父親,感謝它讓她遇到高長恭,感謝它讓她看到韓子高……

  高長恭緊握著她的手,微笑著說:「歡兒,我以前不太相信神佛,不過,咱們這次回去,還是去廟裡拜一拜吧,去給菩薩燒炷香。」

  「好。」顧歡相信有神,不然她不可能重獲新生。使她重生的力量是不是佛,她不得而知,但燒香拜佛也不過是種形式,能把自己的心意傳達給上天也就行了。

  高長恭側頭看著她清秀的臉,心裡一熱,便將她攬過來,低頭吻住了她。顧歡伸臂摟住他的脖子,熱情地與他纏綿。漸漸地,兩人都有點把持不住。

  高長恭低低地道:「我們回去吧。」

  顧歡點頭,「好。」

  高長恭拉著她,轉身就跑。顧歡開心地笑著,跟著他向前飛奔。

  夜風拂過他們俊美的臉頰,星光照耀著他們年輕的身形,寂靜的小城依然沉睡,不去打擾他們的快樂。

  第二天午後,斛律羨從薊縣快馬趕到,他們便立刻商議備戰事宜。

  聽說要大舉反攻突厥,斛律羨與顧顯都是喜上眉梢,同時脫口而出:「卑職願做先鋒。」

  高長恭笑了,「兩位大人一定會隨小王出征,至於誰做先鋒,咱們再商議。」

  斛律羨與顧顯相視而笑,便根據自己對突厥的瞭解以及多年對戰的經驗,詳細謀劃起來。

  高長恭以前一直對周作戰,不是很熟悉突厥,便要他們兩人詳細介紹有關情況,以便知己知彼。

  斛律羨和顧顯在這裡不光是打仗,還很關心民間疾苦,興水利,勸農桑,使百姓生活逐漸富足。突厥有不少普通牧民與黑民投奔過來,因而他們對突厥的情形十分瞭解。

  突厥先世出於丁零、鐵勒,原本住在葉尼塞河上游,後南遷至高昌的北山。百餘年前,他們被柔然征服,徙於金山南麓。因金山形似戰盔兜鍪,俗稱突厥,部落便以此為名。他們因為善於鍛鐵,被柔然稱為鍛奴。

  後來,柔然多次被北魏太武帝領兵擊敗,諸部落或投入北魏,或脫逃自立。二十多年前,突厥首領阿史那土門合併鐵勒部落五萬餘人,勢力逐漸強盛,六年後便大敗柔然,以漠北為中心,在額根河流域建立突厥汗國。

  如今,突厥勢力極盛,疆域遼闊,東至遼海,西瀕西海,北至北海,南臨崑崙,其國土之大,約是齊國的六倍,周國的五倍。只是,他們疆土雖大,卻有許多地方是荒漠、戈壁、冰山等不毛之地,比不得周、齊兩國的富庶昌盛,因而才對他們垂涎三尺,虎視眈眈。

  說到這裡,斛律羨拿出一幅地圖,攤在桌上,對高長恭說:「這是下官根據歸附的胡民口述而命人繪製的突厥地形圖。突厥的木桿可汗智勇雙全,能征善戰,在位二十年,擁兵數十萬,東敗契丹,北並契骨,西破吐谷渾,統一漠北,威服西域諸國,一向是我們的勁敵。對我們有利的是,木桿可汗已於去年病逝。臨終前,他沒有將汗位傳給兒子,而是傳給了弟弟佗缽可汗。突厥汗國其實分為東西兩部,佗缽可汗以阿史那土門之子攝圖為爾伏可汗,統其東部突利,以自己的弟弟之子褥但為伏離可汗,居西部達頭,可汗廷帳在東西兩部之間,額根河上游。大致情形便是如此。王爺,咱們與周國的談判結果是什麼?如果拿下突厥,兩國以何為界?是否分佔突厥土地,不起紛爭?」

  「對,由兩國瓜分突厥國土。」高長恭看著地圖,伸手指向額根河,「以此河為界,周國要西,我國要東。」

  「如此甚好。」斛律羨滿意地點頭,「周國所佔較多,一旦拿下突厥,西域各部定會歸附於它。但這是地域所限,我們也不必奢求。契丹現在歲歲納貢,年年來朝,不足為慮。我們一旦拿到突厥東部國土,契丹北部的勿吉也必會歸附我國。如此一來,北部的威脅便徹底消除了。」

  「對。」顧顯摩拳擦掌,「我早就盼著有這麼一天了。」

  「當世四國,我們大齊的國土是最小的。以前獨抗三國,雖屹立不倒,卻也是苦苦支撐,有時還不得不甘辭厚幣,結納突厥。佗缽可汗居然說,只要南邊的兩個兒子不斷孝敬他,他們哪裡還會有貧窮。這實在令人憤怒。我們一旦吞併突厥東部疆土,便成大國,屆時揮師南下,滅陳指日可待。」說到後來,斛律羨的臉上流露出嚮往的神情。

  高長恭微笑,「斛律大人所見極是。」

  接下來,他們便商討具體的作戰計畫和準備事宜。

  幾個人從早到晚地聚在刺史衙門裡秘密商談,反覆推敲,以免有所遺漏。直到十日後,諸般事宜才全部計議妥當。

  高長恭借刺史府設宴,與斛律羨和顧顯痛飲一番。顧顯藉著酒勁,高唱了一曲胡歌,蒼涼豪邁的曲調頗具感染力,令他們大聲喝彩。慕容芸善解人意,並不勸阻,只笑吟吟地安排著不斷添酒上菜。幾人一醉方休,直到熄燈時分,才各自散去。

  次日一早,斛律羨與他們道別,乘興而去。

  高長恭體諒顧顯與顧歡難得相聚,便在這裡又盤桓了幾天。若是天氣好,顧顯便會帶著他們進山打獵;若是天氣不好,他們就在屋裡與兩個小傢伙玩鬧。

  顧歡開心得不得了,整天嘻嘻哈哈,調皮起來渾身是勁,帶著兩個弟弟四處搞惡作劇,幾乎成為當地一景。

  十月初,當第一場雪紛紛揚揚飄下來的時候,他們終於起程,離開朔縣回鄴城。這次,顧歡沒有傷心。她知道,很快就會與父親再次相見。到那時,他們將並肩出擊,打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