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如今爾伏可汗集齊了突利最重要的人物等在那裡,就像是一塊肥肉放在你面前,不吃的人就是天大的傻瓜。

  齊神武二年,周建德二年,四月,春風綠遍中原大地,卻沒有帶來祥和的氣息。

  周國皇帝宇文邕御駕親征,發五路大軍共十六萬人討伐突厥。他親率中軍,尉遲迥為先鋒,其他四路兵馬分別由宇文憲、宇文直、韋孝寬、楊堅統帥。

  齊國皇帝高儼沒有親征。他封大司馬高長恭為兵馬大元帥,斛律羨為副元帥,調三路大軍共十五萬人北上,越過長城,北擊突厥。

  韓子高為左軍統帥,斛律羨為右軍統帥,分別從南北兩路向額根河包抄,尋找突厥主力,伺機決戰。高長恭自率中軍,高延宗與顧歡為副將,顧顯做先鋒,直撲突厥廷帳。

  高儼親自出城,為出征將士壯行。

  這次兩國精英齊出,猛將如雲。為保障軍隊的後勤補給,征發的民夫加起來差不多有十五萬。

  按照商定的計畫,齊國與周國都只留下三成兵力守衛國家。這是以傾國之力出擊,可見兩國皇帝的決心。

  顧歡跟在高長恭身側,一路向北。

  在她的前後左右,都是人與馬的海洋。煙塵漫天,大地顫動,旌旗招展,刀槍林立,鎧甲在陽光下閃爍著冷冷的光芒。千軍萬馬就如潮水一般,漫過中原大地,衝過長城,似狂濤翻捲,淹沒重重青山,撲向茫茫草原。

  一路上,齊國百姓看著這絡繹不絕向北而去的壯觀隊伍,無不目瞪口呆。北地的百姓更是激動,他們深受突厥之苦,看到大軍浩浩蕩蕩地向北而去,便紛紛扔下手中活計,從家裡或農田中跑出來,站在路邊向將士們揮手致意。

  如果是精銳騎兵縱馬疾行,從鄴城到邊關最多只需五天,可這是大部隊,還有許多輜重跟隨,足足走了十天才到長城腳下。等從各地調來的軍隊陸續集結完畢,又用了五天。

  這種速度已經很快了,高長恭相當滿意,整頓隊伍後,便傳下軍令。

  四月二十日,齊國三路大軍分別從雁門關、偏頭關、平型關同時出擊,向西北方向急速推進。

  每支隊伍中都有比較熟悉突厥地形的嚮導跟隨,而統帥們也都是行家。顧顯與斛律羨非常瞭解這邊的風土民情,韓子高的副將鞏昱威則是顧顯帳下最為得力的將軍,對突厥的情況也相當瞭解,高長恭身邊的顧歡自然也算半個突厥專家,還會說一些常用的突厥語。在備戰的半年時間裡,除了將斛律羨繪製的地圖爛熟於心外,高長恭還派了許多人潛入突厥境內打探消息,進一步瞭解情況。因此,現在他們不必摸索前行,大軍前進的速度非常快。

  除了行軍外,高長恭還要忙於分析敵情,與另外兩路軍保持聯絡,幾乎沒一刻停歇。高延宗與顧歡也是馬不停蹄地協助他緊張工作。這是在敵國的土地上,他們行軍時要保持高度警惕,宿營時也必須注意結陣防禦。所有將士的神經都是緊繃的,但士氣高昂,令人欣慰。

  經過半個多月的長途跋涉,他們走出了無人居住的山地。出現在面前的是一片戈壁與沙漠相間的不毛之地,縱深有數百里。高長恭對此很清楚,早就做好了準備。全軍每人帶上足夠五天消耗的乾糧,一個馬隊馱著水和糧草,快速穿越這一地區。

  齊軍的三路兵力各有五萬人馬,高長恭給了顧顯一半,自率兩萬五千人。兩隊相距不到百里,前後呼應,以策萬全。

  中途沒有遇到突厥軍隊,天氣也很好。高原上陽光明媚,卻並不太熱,風沙不大,迷不了人畜的眼。不到半個月,他們便走出了這片荒無人煙的地區。

  剛剛看到稀疏的綠草,顧顯便派回兩個傳令兵向高長恭稟報,前面發現突厥軍隊,估計人數在三萬左右。看他們打的旗號,應該是突厥某個葉護的主力。兩軍狹路相逢,不容迴避,已經同時發起衝鋒,絞殺在一起。

  高長恭當即傳令:「全速前進,準備戰鬥。」

  顧歡與高延宗各自率領一支五千人的隊伍,自兩翼包抄。高長恭居中向前直插,以最快的速度趕往戰場。

  待他們到達那裡,太陽正緩緩地西斜。遠遠地,便見一片開闊地裡,數萬人馬混戰在一起,吶喊聲震耳欲聾。

  突厥人以多打少,本是信心十足,也不講什麼戰術,舞著彎刀,興奮地大聲吆喝著,衝上來便亂砍亂殺。顧顯沉著冷靜,率領的兩萬五千人又是他自己訓練出來的子弟兵,這時迅速變換陣式,每十人成一小隊,互相掩護,有的揮刀殺敵,有的招架敵人的攻勢,有的撥開射來的箭矢,看似混戰,實則井然有序。

  高長恭很快便看清眼前的形勢,立刻指揮自己的軍隊也如此結陣,然後下令衝鋒。

  他手握長刀,一馬當先,疾撲過去。蘭陵十八騎緊跟在他左右,如一隻菱形尖梭,向前直插。

  他身後的萬餘鐵騎齊聲發出吶喊,縱馬猛衝過去。

  與此同時,高延宗與顧歡率領的五千精銳也從另外兩個方向出現,以鉗形陣勢,自兩面夾擊過來。

  一時間,煙塵瀰漫,刀光飛舞,萬馬奔騰,如怒濤翻湧,向血戰的沙場席捲而來。

  突厥人忽然發現四面受敵,頓時慌亂起來,以為中了埋伏,不少人信心大減,出招不再剛猛,不時左顧右盼,尋找自己的統領。

  顧顯率領的齊軍卻是精神大振,更加驍勇,立刻反守為攻。

  高長恭衝進敵陣,手中的刀上下翻飛,招式精奇,力道剛猛,當者披靡。他身邊的蘭陵十八騎也是剽悍至極,衝進敵陣中便如砍瓜切菜般殺了起來。

  跟著高長恭的一萬多精銳騎兵猛撲過來,一下就把突厥人沖得七零八落。高延宗和顧歡率鐵騎從兩個方向攔腰衝入,將突厥軍隊截為兩段,首尾不能相顧。

  平坦的高原上,殘陽如血,給這場酷烈異常的戰鬥染上一層更為鮮豔的金紅,使人人甲裳盡赤,觸目驚心。震天的喊殺聲迴蕩在荒野之間,原本平靜的世界瀰漫著暴烈的氣息。這些以前視齊周兩國百姓如草芥的突厥人忽然感到了恐懼。

  當最後一絲餘暉漸漸沉入地平線,戰鬥結束了。

  突厥的三萬人幾乎被全殲。無人投降,只有一些受傷倒地而沒被殺死的人被俘。齊軍陣亡一千七百餘人,兩千餘人受傷。戰馬損失了四千餘匹,但繳獲的突厥戰馬已經足夠補充。

  戰鬥一結束,顧歡便衝到父親身邊,焦急地問:「爹,你受傷沒有?」

  顧顯笑著說:「我沒事,你呢?有沒有傷著?」

  「沒有,我很好。」顧歡放心了,「那我去長恭那邊看看。」

  顧顯立刻道:「快去吧。」

  顧歡撥馬便奔向高長恭所在的地方,臉上儘是關切。高長恭正在指揮打掃戰場,看見她直馳過來,眼裡便有了一絲笑意。等她衝到面前來勒住馬,他搶先說:「我沒受傷,五弟也很好。」

  「哦。」顧歡開心地點頭,「那我去安頓傷員。」

  「好。」高長恭對她笑了笑,便去審訊戰俘。

  經過大半夜的努力,他們終於說服了幾個屬於黑民的突厥人。他們的部落因為戰敗而不得不歸附突厥,在軍中一直受到欺凌,本就對那些達官貴人不滿,被俘後,齊軍不但不打罵他們,還給他們療傷。幾個人一感動,便不再倔強,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都說了出來。

  他們的葉護是爾伏可汗的表弟,正要北上與可汗會獵。

  爾伏可汗的牙帳現在東北方兩百多里外的一條河邊。那條河叫伏水,是克魯倫河的支流,整個突利最好的牧場就在那裡。他們把那片草原叫做塔裡都斯,意即「水草豐美的平原」。一到春天,大批動物都會遷徙到那裡繁衍後代,那兒也就成了最好的獵場。每年四五月間,爾伏可汗都會帶著妻妾兒女和眾將領一起到那裡狩獵,往往要待上整個夏天才離去。

  聽到這個消息,高長恭陷入了沉思。

  其他人都明白他在顧忌什麼,卻不便先說,高延宗卻很直爽,當即道:「四哥,咱們要的是突利這一塊,達頭是給周國的,即便襲破突厥王廷,咱們也得打敗了爾伏可汗才能拿到這片土地。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如今爾伏可汗集齊了突利最重要的人物等在那裡,就像是一塊肥肉放在你面前,不吃的人就是天大的傻瓜。」

  幾個人都被他的話逗笑了。

  高長恭略思片刻,便點了點頭,「五弟說得對,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不可錯過。我想,咱們的用兵方略要調整一下了。顧顯將軍,你和五弟一起,率四萬人馬明日起程,直奔塔裡都斯,突襲爾伏可汗。相願,你們幾位將領都跟著去那邊。我這就派人去東路送信,讓斛律羨將軍改變行程,折而向北,趕往塔裡都斯與你們會合。今天傷亡的官兵要送回國,我打算派三千人明日便護送他們回去,同時遣使往鄴城報捷,以安皇上之心。我和顧歡將軍率餘下的三千人馬繼續向西,與西路的顧愉將軍合兵一處,仍然奔襲突厥廷帳。」

  「如此甚好。」顧顯沉聲道,「只是,元帥只帶三千人馬太冒險了。我們帶三萬吧,你們帶一萬三。」

  高延宗點頭,「對,四哥,三千人太少了,一旦遇到突厥主力,你們很危險。」

  「不妨事。」高長恭微笑,「爾伏可汗那邊一定有大批軍隊,你們如果帶的人太少,很難啃下這塊硬骨頭。今天我們殲滅的這支突厥人只是他們其中一個葉護的部隊,還有其他葉護呢?還有那些俟斤、亦都護、特勤、設、匐、梅錄、頡利發,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突厥人本就剽悍,我們必須全力以赴。說實話,我連這三千人馬都不想留,要不也給你們吧。我和歡兒帶著蘭陵十八騎就行了,快馬加鞭,很快就能與大哥會合。」

  顧歡笑了,「我也覺得這樣好……」

  「那不行。」顧顯立刻打斷女兒的話,「這又不是出來踏青。元帥身份貴重,是我軍的主心骨,絕對不能出事。好吧,就聽元帥的,我和安德王率四萬人馬一早便出發,你們帶餘下的三千人去跟顧愉將軍會合,路上千萬要當心。」

  「好。你們也多保重。」高長恭爽快地道,「就這樣吧,大家趕緊去歇息,明日才好趕路。」

  眾人也不多話,立刻回到自己的帳中睡下。

  顧歡就要與父親分開,此行長途奔襲,以少打多,不免有些擔心。等到別人都走了,顧顯卻坐著沒動,顯然與她是一樣的心思,很是放心不下,想與她單獨待一會兒。

  顧歡過去坐到父親身邊,像小時候一樣,倚進他懷裡,伸手抱住他的腰,輕輕地叫了聲:「爹爹。」

  顧顯緊緊摟住她,溫柔地吻了一下她的額,低聲說:「你是爹的好女兒。咱們顧家的列祖列宗都會為你而驕傲。」

  顧歡笑了,「爹才是顧家的驕傲,我只要沒讓爹太失望就心滿意足了。」

  「你從小就沒讓爹失望過。」顧顯愉快地說,「只是,爹做夢都沒想過,你竟然會成為萬民傳頌的大將軍。爹每次看人用傾慕的神情談起你,就感到很自豪。」

  顧歡很開心,「我從未想過要當什麼大將軍。我努力上進,只是想讓爹爹和義父高興。」

  「爹很高興,你義父也很高興。」顧顯抱著女兒,彷彿回到了從前,他們都穿著家常的便服,坐在樹蔭下。顧歡小小的身子倚在父親的懷裡,聽他講那些打仗的故事。想著想著,他忽然笑了,「說來也真是奇怪,你義父生的全是兒子,沒有女兒。我就你這麼一個女兒,底下的也都是兒子。所以啊,你一直都是我和你義父最疼愛的孩子。其實,我們都不希望你上戰場衝鋒陷陣,可你堅持要上,我們也拿你沒辦法。」

  「那有什麼?我運氣好啊。」顧歡輕笑,「打了這麼多年仗,我都沒怎麼受過傷。」

  「嗯,這倒是。」顧顯認真地說,「歡兒,你要答應爹,這樣的運氣要一直保持下去。打仗勇猛,自然是對的,可也要注意保護自己。」

  「好,我一定會注意的。」顧歡使勁點頭,「爹,你也要答應女兒,注意安全,不可以出意外,不可以受重傷。」

  顧顯又親了一下她的額,這才笑道:「好,爹答應你。」

  顧歡依戀地與父親擁抱了一會兒,便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輕聲說:「爹,天不早了,咱們都去歇息吧。」

  「好。」顧顯這才起身,拉著她出去,一直送到她的軍帳前,才轉身離開。

  顧歡看著父親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中,忽然有些難過。

  高長恭早已聽到他們的腳步聲,卻沒見她進來,便悄悄走了出去,一看就明白了她的心情。他伸手摟住她的腰,柔聲安慰道:「放心,你爹身經百戰,是突厥的剋星。我五弟也有萬夫不當之勇。再加上斛律羨將軍,突厥對他畏之如虎。有他們三人並肩作戰,定能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顧歡細細一想,便放心了許多,轉頭對他一笑,隨他走進了帳篷。

  第二天一早,他們便分成三撥,各自起程。兩個精騎校尉率三千人馬,護送死傷的齊軍官兵和一百多個戰俘回朔縣。顧顯與高延宗率四萬大軍向北而去。高長恭與顧歡帶著剩餘的三千多人繼續西行。

  臨出發前,高長恭派仁勇校尉與仁勇副尉帶二十個人先行,前去聯絡韓子高的部隊,約好半月後在栗水河畔的卡波谷地會合。

  據到過那裡的人介紹,那個谷地其實是個向裡深深凹進的山坳,三面群山環繞,十分險峻,另一面是寬闊的栗水。裡面相當隱蔽,易守難攻,比較安全。

  高長恭叮囑道:「我們如果到那裡後沒看到顧愉將軍的隊伍,會等待五天。因此,你們有二十天的時間。無論找沒找到人,你們都必須在二十天後趕回來,明白嗎?」

  那兩個武官都答道:「明白。」隨即帶領人馬,疾馳而去。

  他們都穿著昨天從突厥人身上扒下來的衣服,除了自己騎的馬外,每個人還帶著一匹突厥人的戰馬做附馬。只要不開口說話,別人完全看不出破綻來。

  等他們走後,高長恭才命令其他人拔營上路。

  從這裡到栗水,一路上有不少地方都是鹽沼澤,為了安全起見,他們走得比較慢。這些地方的土裡鹽分太重,幾乎寸草不生,因而不能放牧,更無法定居。到了秋天,才會有冒險弄點粗鹽的窮苦人來這裡臨時住下,到冬天封凍就離開。他們這三千多人在茫茫戈壁與沼澤中根本就不起眼。可是,環境惡劣,同樣讓他們不敢掉以輕心。

  到處是白花花的一片,看上去就像平地,如果不小心踏上去,就會漸漸往下陷落,遭致滅頂之災。高原的陽光潑灑下來,被白色的鹽鹼反射到臉上、手上,讓他們的皮膚發紅,像針扎一樣痛,有些人還開始脫皮。沒有淡水,能找到的水都又苦又澀,根本不能飲用。就連風都是鹹的,多吸幾口就會覺得喉嚨發癢,咳得難受,眼睛也酸澀難當,不停流淚。

  他們小心翼翼地走了一天,才前進了三十多里地,好不容易找到一塊面積比較大的實地,卻不能扎帳篷,大家只好露宿在外。幸好現在是仲春時節,晚上不算太冷,三千人擠在一起和衣而臥,也就將就了。

  高長恭摟著顧歡,一起躺在氈子上。他用自己的大氅裹住兩人,在她耳邊輕笑道:「這樣其實也不錯。」

  顧歡枕著他的肩,看著黑天鵝絨般的夜空中閃爍著滿天繁星,唇角輕揚,「是啊,我覺得很美。」

  高長恭把大氅拉起來一點,遮住兩人的頭,便側過身去吻她。顧歡婉轉相就,覺得特別甜蜜。兩人都忍耐著沒有出聲,纏綿良久,才漸漸平靜。

  高長恭低低地問:「嗓子還難受嗎?眼睛呢,好些沒有?」

  「好多了。」顧歡輕聲說,「喉嚨有點痛,沒什麼關係。就是眼睛有些澀,總是忍不住流淚,好麻煩。我長這麼大,加起來也沒掉過這麼多眼淚,真鬱悶。」

  高長恭被她孩子氣的話逗笑了,寵溺地把她摟緊一些,溫柔地哄道:「閉上眼睛睡一覺,明天就好了。」

  「嗯。」顧歡覺得他的懷抱特別溫暖,很快就睡著了。

  將士們都睡熟了,只有十幾個哨兵在營地周圍巡視著,四週一片寂靜。

  忽然,顧歡似乎聽到身邊響起一陣騷動,還以為有敵人來襲,立刻坐起身來,本能地就伸手到腰間去拿刀。一掌抓空,她才徹底清醒過來,遊目四顧,卻不見敵蹤,但不遠處的戰士卻都坐起身來,嚶嚶嗡嗡地不知在說什麼。

  高長恭低聲喝問:「什麼事?」

  那邊有人回答:「稟元帥,標下正睡著,忽然感覺有東西爬了進來,不知是什麼。旁邊的人也都感覺到了。我們害怕是蛇,所以起來看看,怕它傷人。」

  一聽有可能是蛇,顧歡頓時渾身發毛,本能地一縮。她天不怕,地不怕,面對突厥的虎狼之師也等閒視之,卻害怕蛇蟲鼠蟻這類小東西。高長恭知道她的習性,馬上摟住她的腰,示意她別怕,這才道:「找到了嗎?」

  那人立刻稟報:「找到了,是兩隻小狐狸,不知怎麼會跑到這裡來的。」

  顧歡放鬆下來,又來了精神,「拿過來給我,我看看。」

  那邊便有兩個戰士起身走過來,笑著將手裡抱著的小傢伙放到她的膝上。

  星光下,顧歡看得很清楚,果然是狐狸,小小的個頭,估計還未成年。毛皮應該是白色的,現在卻很髒,又是灰又是土。它們多半又飢又渴,精神萎靡不振,耷拉著腦袋,兩隻前爪放在嘴邊,一個勁地啃啃啃,口中不時發出細細的嗚咽聲,聽著可憐極了。

  顧歡抬頭對那兩個戰士說:「你們回去睡吧,這兩隻就交給我。」

  「是,將軍。」他們很快回去,重新躺下。

  其他人見並無異常情況,便繼續睡了。

  顧歡這才輕聲問:「長恭,我們有什麼東西是可以給它吃的?」

  高長恭想了想,「昨天我讓伙伕在死馬身上割了不少新鮮的馬肉,我去找點來。」

  顧歡對他嫣然一笑,「辛苦你了。」

  高長恭疼愛地捏捏她的鼻尖,便起身走開。

  顧歡拿起枕邊放著的水囊,細心地給兩個小傢伙餵水。它們伸出爪子,緊緊抓住水囊,大口大口地喝著,因為來不及咽,嘴角邊漏出來不少。

  顧歡笑著,輕聲說:「慢點喝,別著急。」那神情就像是在看兩個小孩子。

  高長恭很快便悄無聲息地溜了過來,坐到顧歡身邊,左手拿著一塊馬肉,右手提著一柄解腕尖刀,動作麻利地把肉切成一個個小塊,顧歡便拿過去餵給小狐狸。

  兩個小傢伙顯然餓壞了,簡直是狼吞虎嚥,一口氣把高長恭手中的肉全部吃完,這才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

  顧歡開心地笑著,輕輕撫了撫它們的頭,「好啦,你們餓久了,不能吃太多。先睡覺,明天帶你們離開這個鬼地方。」

  兩隻小狐狸似乎明白她的意思,伸頭在她身上蹭了蹭,搖一搖毛茸茸的尾巴,然後就蜷在她身邊,安靜地睡了。

  顧歡與高長恭相視一笑,提起水囊,用汗巾浸了水,把手擦乾淨,這才重新躺下。經過這麼一折騰,兩人都沒了睡意,便相擁在一起,用大氅裹了,低聲聊天。

  高長恭關切地道:「最近事忙,一直忘了問你。你吃吳神醫配製的藥丸也有一年了,如今感覺怎麼樣?」

  這幾年來,他們情愛甚篤,顧歡卻一直未孕。大夫說是因為身子受損,需要好好調養。去年初,顧歡找到吳謙,請他替自己醫治。吳謙說的病因跟以前那位御醫說的基本一致。他聰明地沒有多問前因後果,只為她悉心配製了良藥,囑她日服一丸,每兩個月就會給她換一種新藥。吳謙肯定地說,一年以後,她的病便會逐漸好轉。

  現在一年已經過去,戎馬倥傯中,高長恭根本沒想起來,直到看見她哄小狐狸就像哄孩子的模樣,這才憶起此事,便迫不及待地問了起來。

  顧歡笑道:「吳先生說我的病基本好了,現在主要是調養,讓元氣徹底恢復。我現在只吃他給的滋補型藥,實際上已經沒什麼問題了。」

  「不行,既是神醫給的藥,你就必須吃完。」高長恭嚴肅地道,「你的身子是最重要的,半點也馬虎不得。」

  「好。」顧歡乖乖地點頭,「長恭,等咱們打完仗,回去成了親,就生孩子。」

  高長恭心中歡喜,將她抱得緊緊的,柔聲道:「全都依你。」

  兩人漸漸地又睡去,直到朝陽升起,士兵們陸續起身,這才醒過來。

  兩隻小狐狸仍然在呼呼大睡。曙光中,顧歡看得更加清楚,它們果然是珍貴的白狐。可能是它們的父母被人打死了,或者是被猛獸吃掉了,兩個小傢伙就出來到處流浪,也可能是它們自己貪玩,找不到回家的路,誤入了這個死地。

  顧歡看著它們,臉上儘是溫柔。

  匆匆吃完乾糧,大家便上了馬,繼續前進。

  顧歡抱起兩隻狐狸,將它們放到馬背上,一手握韁繩,一手扶著它們。兩隻小傢伙只在上馬時動了一下,接著又伏下身去繼續睡覺,可愛極了。

  一路上曉行夜宿,顧歡始終帶著它們,親手照顧它們的飲食。這兩個小傢伙也乖巧,並不吵鬧,飢渴的時候就嗚嗚低叫,吃飽喝足後便繞著顧歡又跑又跳地撒歡。那些軍人也都喜歡它們,有這兩隻小狐狸在隊伍中,給枯燥沉悶的行軍旅途增添了一些樂趣。

  半個月後,他們終於走出鹽澤,人人都舒了口氣。

  顧歡給兩隻小狐狸餵了肉、水,便將它們放到草地上,笑著說:「快回家吧,好孩子不可以亂跑,聽見沒有?」

  兩隻小狐狸嗚嗚地叫著,一直在她腳下打轉,尾巴使勁搖擺。

  顧歡蹲下身,摸了摸它們的背,溫柔地搖頭,「不可以帶著你們,我們要去打仗,會傷著你們的。」

  兩隻小狐狸依然不肯離開。

  高長恭好笑地說:「弄不好它們真當你是媽媽了。」

  顧歡搔了搔頭,「那怎麼辦?」

  「沒事,我們上馬吧。」高長恭拍拍她的肩,「它們跟不上我們,自然就會走開了。」

  「嗯。」顧歡點了點頭,硬著心腸站起來,卻終究不忍,又拿過來一塊馬肉,放到它們面前,這才轉身上馬。她不敢回頭再看,雙腿一夾馬腹,便疾馳而去。

  高長恭跳上馬,手中鞭子一揮,便率軍追了上去。

  這裡離卡波谷地已經不遠,他們沒再歇息,一路急奔。當夜幕降臨時,他們聽到了嘩嘩的水聲,顯然離河邊不遠了。

  前面的哨探回報,沒有發現敵人的蹤跡,卡波谷地很安全。他們便沒有遲疑,直奔進谷。

  這裡確實如他們聽說的那樣,三面環山,全是陡直的峭壁,敵人不可能攀上山去居高臨下地偷襲。栗水從前面蜿蜒而過,形成一道天然屏障。

  高長恭安排了人把守谷口,便命令全軍在此紮營。

  如果明天韓子高沒到,他打算在這裡等五天。如果韓子高仍未出現,派去聯絡的仁勇校尉和副尉也沒回來,那就多半是這支小隊遭遇了不測。若是如此,他便會率隊直奔突厥廷帳,尋機與宇文邕會合。這裡離突厥廷帳其實也不遠了,快馬疾趕的話,兩三天應該就能到達。

  這一夜,高長恭和其他人一樣,睡得很踏實。

  黎明來臨,忽然有人從谷口狂奔進來,焦急地叫著:「元帥,元帥,不好了。」

  高長恭猛地坐起,叱道:「別慌,怎麼了?」

  有不少人被他吵醒,都詢問地看了過去。

  那是把守谷口的士兵之一,屬於蒼頭,本是勇健之士,一向鎮定自若,此時卻有些慌亂,「元帥,河對岸有大批突厥兵,我們被包圍了。」

  高長恭立刻跳起身,大聲命令:「全體起來,準備戰鬥。」

  那些官兵全都沒有亂,馬上起身,有條不紊地迅速繫上鎧甲,拿起武器。

  這時,高長恭與顧歡已經來到了谷口。

  他們隱在大石後面,探頭出去,仔細觀察。

  栗水河寬十餘丈,靜靜地往南流淌。由於天氣漸暖,高山上的冰雪消融,使河中的水量比較大,有些湍急。

  在河對岸,無數人馬正鋪天蓋地而來。他們都穿著皮褲、短衣,頭上戴著氈帽,手中拿著彎刀,一看便是突厥人。

  守在谷口的齊軍士兵都面色凝重,一聲不吭。

  高長恭瞧了一會兒,微微一笑,「歡兒,我估計這裡大概有十萬人。看來,突厥廷帳的兵馬都來了。佗缽可汗多半也到了吧?他可太看得起我高長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