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說起這玄凰教,倒也有一番來歷。據聞,此教教義中說,昔日鳳凰涅槃,浴火重生的唯有雄鳥,雌鳥被劫火焚燒,毀去一身錦繡翎羽,墮入凡間。漆黑之身內,暗藏劫火火種,終有一日會燒盡一切,教義謂之:玄凰淨世,故而世人便以「玄凰」為其命名。

當然,這些神神叨叨的教義,並非玄凰教揚名天下的理由。此教之所以能在江湖立足,靠的是教中的一眾殺手。只要出得起價,玄凰教可以為你殺任何人,乾淨利落,從不失手。只不過,尋常之人根本不知去哪裡尋找玄凰教,更別提做買賣了。

於是,她懷著滿心的好奇,饒有興致地問道:「你的僱主是誰?」

他又哪裡會回答。時間拖得越久,對他就越不利。他不知有多少勝算能贏眼前之人,但任務就是任務,不容他退縮。他屏氣凝神,一手長劍,一手短匕,再一次攻了上去。

「唉,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她嘆了一聲,出招卸開他的攻擊。

他吃過方才的虧,知道不能與她太過接近,攻擊之後,便立刻拉開距離,準備再一輪的攻擊。眼見他這般,她也收了戲謔之心,使出了真本事應對。兩人拆了數十招,依舊未分勝負,正難分難解之際,有人闖進了塔樓來。兩人察覺,皆緩了招式,退身防守。

來者,是個七旬老翁,雖是貴氣打扮,卻掩不住那一身遲暮的頹喪,連邁一步路都顫顫巍巍,似乎隨時都會倒下。

見了此人,她立刻做出一派驚恐慌張之態,嬌聲道:「老爺救我!」

那老者的表情亦驚恐難當,也不答應,只是走到一旁,伸手扯住了簾帷。

「老夫的東西,誰也別想拿走!」老者顫顫說完,猛地將簾帷拉下。

只聽機簧聲動,兩人驚疑之間,一聲轟響由下而上,腳下的地面陡然裂開。兩人猝不及防,雙雙落了下去。所幸身手都不差,倒也穩住了身子落地,未受傷害。還不等他們分辨情況,那裂開的地面又轟然闔起,吞滅最後一絲光線。

但聽黑暗之中,她低罵一聲。而後,一點火光燃起,映亮她的臉龐。她手執火摺,四下照照,自語道:「真丟人!竟中了機關!」

他藉著那火光,也看了周圍。這是間二丈見方,一丈多高的小室,磚塊密砌,毫不透風。一面牆上,懸著一隻龍頭,也不知作何之用。

她也注意到了那龍頭,心上不祥頓生。她皺眉,道:「難道是……」

她的話還未出口,就聽那龍頭發出「卡卡」之響,隨即,一柱水流從龍頭中噴湧而出。

「我就知道!」她憤然道,「可惡!等我出去要你好看!」她說罷,用手撫著牆壁摸索,試圖尋找脫離的方法。

水流汩汩,片刻間就沒過了鞋面,沁出微涼。他低頭,靜靜看著那水面上升,遲遲沒有舉動。

「喂。」她對他的安靜萬分不滿,沒好氣地開口喊了他一聲。

即便這不是什麼指名道姓的呼喚,但在這斗室之中,她還能叫誰呢。他抬起頭來看著她,依舊沉默,只等著她說話。

火摺的微光映照,讓她緊蹙的眉間染著深濃的陰影。她走到他面前,道:「聯手離開這裡,咱們再打,如何?」

他不回答,也不舉動。

「你是啞巴麼?」她問出這句話時,並無惡意,只有身陷機關的困窘,以及命在旦夕的緊張。她想了想,又道,「賢益山莊附近並無江河,只有後院一處池塘,這些水必然來自那裡。只要卸下龍頭,弄出缺口,循著水流就一定能出去。」

她一邊說,一邊看他的表情。黑巾蒙面的他,唯有一雙眼睛可以辨視。而那雙眼睛裡,始終沒有可以察覺的情緒。如此情勢之下,他的冷靜和淡然,透著些許可怕的意味……

她明白了幾分,冷哼了一聲,道:「你想死是你的事,我可還沒活夠呢!不幫忙也罷,別添亂就是!匕首給我!」她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向他伸出了手。

他略微遲疑,還是將匕首交給了她。

她接過匕首後,刻意避開水流,走到了龍頭斜下方。這龍頭懸在離地八尺來高的地方,她踮著腳尖,伸直手臂,才能勉強夠到。她反握著匕首,開始鑿龍頭旁的磚石。匕首雖鋒利,但磚石堅硬,她的姿勢又不好使力,鑿了許久,不過弄出幾道淺痕。但她並未放棄,依舊維持著那個吃力的姿勢,一下一下地鑿著磚石。

漸漸地,水面已然高至膝蓋,她也累了,停下了手,靠著牆喘氣。她順過氣息,又轉頭對他道:「劍也給我。」

他不明白為何她還不放棄,「貪生」又如何?如此密室,天下誰人能夠逃脫?他握劍的手緊了緊,而後,做了一個連他自己都想像不到的決定:他收了劍,從懷中取出了一副精鐵指虎,一邊套上右手,一邊走向了她。

她一眼看到他手上的東西,不滿地道:「有這個你早說呀!」

他並無一語,在龍頭下站定,提勁一躍,攀上了龍頭。他略微將身子拉高,而後聚力出拳。指虎與磚牆相擊,起一聲沉悶之響,方才她苦苦鑿擊的磚石應聲裂開。他稍做停頓,復又聚力,再次出拳。

眼看他如此,她忙開口道:「夠了!你先下來。」

他聞言,收了拳,鬆開了攀著龍頭的手。落地時,一片水花激起,惹她躲開老遠。她確認自己未被沾濕,才又走了過去。到他身邊時,她皺著眉頭,嘲諷他道:「手不疼麼?」

疼。當然疼。方才出拳,他用盡全力。指虎雖是精鐵所制,但使用者到底是血肉之軀。此刻,他的整條手臂都如同被折斷了一般,刺痛入骨。但他卻依舊冷然,甚至連眉頭都不曾皺起。因為他清楚地知道,疼也好,不疼也好,都沒有任何意義。

「真懷疑你是不是活人……」她一邊嘟噥,一邊從懷裡取出了一個火藥囊來。她將火摺子咬在了口中,學著他的樣子攀上龍頭。她看了看那被擊碎的磚石,用手指摳出碎片,弄出一個三四寸大小的洞來。她扯下一片衣衫,一半墊入洞內,一半留在外頭。接著,她將火藥囊裡的東西撒在了裡頭,用火摺點燃了那半截布料。做完這些,她飛快地跳下來,拉起他躲到了最遠的角落裡。

爆炸之響,在這斗室之內,分外震耳。她捂著耳朵等了片刻,待一切安靜下來,才抬手舉高了火摺看視。但見那火藥之威,已將那龍頭周圍的磚石炸裂,龍頭歪了一半,顫顫地懸在那裡。

她笑逐顏開,把火摺子遞給了他,道:「替我舉著這個!」

言罷,她幾步跑了過去,跳起身來攀住那龍頭,左搖右晃地拉拽,周圍的磚石嘩啦啦掉了一片。那龍頭哪裡耐得住這般折騰,不消片刻就被她拉了下來。失了龍頭控制,水流一下湧出,當頭將她澆透。她驚呼一聲,又跳開老遠。她的模樣甚是狼狽,但笑容卻明麗非常。她看著那缺口處,得意道:「我說的沒錯吧,這後頭就是池塘!」

她拋下手中的龍頭,伸手去掰缺口處的磚石,試圖將那口子弄得更大些。但即便是被炸裂的磚石,依舊堅硬牢固,光憑雙手豈能有所作為。她只得再用匕首,連鑿帶撬,全然是死磕到底的架勢。

他怔怔看著眼前的一切,心裡的感覺奇怪莫名。明明是死局,卻生生被她尋到了生路。生死之事,他早已看淡,方才也已經放棄。可絕境逢生,他塵封的情緒,竟被不期然地觸動。他的心彷彿也如這密室一般,被弄出了一個缺口。歡喜愉悅正不由分說地湧進來,填滿他死寂的空乏。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走了過去,取了長劍在手,與她一起撬開磚石。她仰頭看了看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兩人皆不言語,只是努力擴大缺口。但缺口越大,水流也越洶湧。轉眼間,水已然高至胸口。到了此刻,他也顧不得手臂的傷勢了。他用上指虎,出拳擊碎磚石。她自然也著急,雖然虎口已然生痛,匕首的鑿擊也未停止。水面越升越高,火摺的光輝被無情湮滅。又過不久,兩人不得不屏住呼吸,潛在水下,在一片黑暗中,憑著感覺行動。

終究是齊心協力,所以事半功倍。在密室盈滿之前,那缺口總算擴大到能容一人通過。她仰頭出了水面,大喘了一口氣,對他道:「我先,不介意吧?」

然而,她完全沒有等他回答。她屏了一口氣,自行潛了下去,輕巧地穿過了那缺口。他不敢大意,緊隨其後。

缺口之後,果然是一片池水,依稀光輝,在水面之上搖曳,預示著生機。他從著本心,拚命上游,待浮出水面的那一刻,暢快之感,前所未有。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大口呼吸,但蒙面的黑巾,卻成阻滯。他摸索著上了岸,一把扯下黑巾來,不住地喘息。

「哎……」她的聲音,近在咫尺,「沒想到,你長得還挺不錯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