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蘅默默吃完那碗米粉,也不著急找人。或者說,根本不必去找。她既不辭而別,就是不想任何人知道她的行蹤。更何況,除了名字,他對她一無所知。就算他有心尋找,也無從找起。
他們之間並不對等。她搶走千葉金蓮,是為了要挾他為她做事。可他一件也不曾做到。興許在她看來,他無能至極,再不值得她費心利用。她不會再出現在他面前了,他也再沒有機會拿回千葉金蓮,這場鬧劇,已然落幕。
他並不失望,更無從生氣。人世間聚散離合本來也多,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何況他們本就是陌路。
他休息了一夜,翌日辭別了房主,又留了些銀兩做房錢,而後回城。事已至此,只有先回玄凰教分舵,再做打算。
有個要去的地方,已足夠讓他安心。哪怕回去之後,等待他的是最嚴酷的教規……
這個時辰,正趕上早市,大街上熙熙攘攘。他走得很慢,週遭的嘈雜紛擾,與他全然無關。就在這時,突然有人攔在了他面前,歡喜地喚了他一聲:「葉公子!」
葉蘅微微一驚,退了一步。
攔住他的人,是個四十來歲的男子,他戴著圍兜套袖,身上滿是甜膩的香氣,似乎是個做小吃的商販。他見葉蘅一臉戒備,自己也有些尷尬,他又打量了葉蘅一番,小心地道:「這……您是葉公子吧?」
葉蘅有些惶惑。他的姓名少有人知,這個小販如何知道他姓葉。若說是認錯了人,未免也太過巧合。他想了想,還是點了頭。
小販一下子笑開了,道:「哎喲,剛才喊了您好幾聲,您都沒理我,我還以為自己認錯人了呢!呵呵……」他笑著,轉身跑回自己的攤位上,取了油紙,包了幾個點心,又小跑過來,雙手捧著,遞給葉蘅。
葉蘅滿心疑惑,也不知該不該收。
小販見狀,忙道:「看我著急的,都忘了跟您說了。有位梅姑娘讓我給您帶話,讓您去後街的『永泰客棧』等她,她過幾日就來找您。還有這些糖包,也是她吩咐要給您的。」
梅姑娘——除了殷怡晴之外,還能是誰呢?眼見那小販一臉誠摯,葉蘅也不好推辭,伸手接過了糖包。
「剛出鍋的,您小心燙嘴。」小販滿面笑意地說完,道了別,又回了攤子上去。
葉蘅有些無奈。大概也只有殷怡晴,才能想出這麼奇怪的方法來傳話。倘若他不經過這裡,又該如何?
糖包微微燙手,止了他的思考。他略微遲疑,拿起一個,咬了一口。綿軟的外皮下,是滿滿的糖汁,只一咬,就不由分說地湧了出來,果真燙著了唇舌。灼痛,讓他蹙了眉,但唇齒間的香甜,卻暖進了心。一旁的小販見他被燙著了,笑著喚他一聲,好心地囑咐道:「吹吹再吃!」他轉頭望向了那小販,含笑點了點頭。
他不多逗留,按著小販所說,往街尾去。沒走多久,突然又被人喚住。這一次,是個五十來歲的婦人,正站在一個餛飩鋪子外。一見了他,當真是喜出望外。
「葉公子!我可等您好久了!」婦人幾步上來,拉著他就往鋪子裡去,「快別站著了,您坐您坐!」
葉蘅不明就裡地坐下,正想詢問時,那婦人轉身離開,片刻之後,端著一大碗熱氣騰騰餛飩回來,放在了他面前。
「葉公子,這是梅姑娘吩咐下的。她還說了,她在『永泰客棧』裡給您訂了上房,您去那兒等她就是。」婦人說著,突然一拍腦袋,自嗔道,「哎,看我這記性!梅姑娘吩咐了,給您加個蛋,我這就去煎,您先吃著!」
眼見那婦人離開,葉蘅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他低頭看著那碗餛飩,遲疑著不舉動。沒過多久,那婦人急急忙忙地回來,打過招呼後,在那碗已經滿滿噹噹的餛飩上,又蓋了兩個煎蛋。
「多給您一個!快吃吧!」婦人看他不動,陪著笑,抽了雙筷子遞給他。
這般好意,要如何拒絕?他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接過了筷子。
婦人見狀,愈發歡喜,道:「不是我自誇,我這餛飩在城裡可是數一數二的,您嘗了就知!」她話剛說完,便有人進了鋪子來,她笑著招呼一聲,又道,「您慢慢吃,我去招呼客人了。」
葉蘅只好點了點頭。餛飩已放了一會兒,溫度適宜,恰好入口。他挾起一個,放進口中。那鮮美滋味,果不尋常。但好吃歸好吃,這麼一大碗,卻著實讓人為難。他費了些功夫,全部吃完後,才起身告辭。婦人見他吃完,自然滿意非常。她送他到門外,不忘囑咐他下次光顧。
他帶著十分的飽足走在路上,不過幾步,又被叫住。這一次,是個賣山貨的年輕小販,帶的話也是大同小異。同前兩次一樣,小販包了一大包的山莓給他,笑吟吟地勸他吃。
而後,這樣的事情接二連三,等他到永泰客棧時,雙手已經被各種點心小吃、瓜果蜜餞完全佔據。若再走幾條街,只怕就拿不下了。不過是傳一句話,竟用了這麼大的心思,不得不讓人佩服。
店裡的小二見他這般,先時還奇怪,但看清他的模樣後,忙顛顛兒地迎了上來。
「您是葉公子吧?您可算來了!來,讓小的幫您拿。」小二接過他手裡的東西,慇勤道,「上房已經準備好了。你看是先吃點東西,還是先休息?」
聽到「吃東西」這幾個字,葉蘅已經全然無奈。看著那一大堆吃食,小二也察覺出一二來,忙笑道:「小的先帶您回房吧。」
葉蘅點點頭,跟著小二上樓。還未走幾步,一種莫名的壓迫感從頭頂傳來,讓他頓住了步子。他抬頭,就見樓梯上站著一個英俊男子,正是先前殷怡晴要他殺的那一位。這男子依舊一臉傲然,看著他的眼神,近乎睥睨。這裡是客棧,不好動武。何況如今,他也沒有非要置此人於死地的理由……
小二見氣氛奇怪,正要問時,那男子開了口,對葉蘅道:「借一步說話。」言罷,他也不等葉蘅回答,逕直往樓下去。葉蘅並不多想,隨他下了樓。
男子找了張空桌,要了一壺茶。葉蘅在他對面坐下,等他開口。
男子給自己倒了杯茶,啜了一口,問道:「她在哪兒?」
他問的人是誰,葉蘅自然清楚。但這個問題,實在難以回答。
眼看葉蘅沉默,那男子道:「我實話說了吧,我是她師兄。」
葉蘅聽到這話,微微有些驚訝。眼前這男子,神色自若,語氣篤定,並不像是說謊。況且,先前與他交手時,那武功路數,也的確與殷怡晴有幾分相似。興許,真的是師出同門……她竟要他殺掉自己的師兄?世上哪裡有這樣的事兒?
「先前之事,我不計較。你也不過是被她利用罷了,我也不為難你。我只想把我師妹帶回師門,只要你說出她的下落,線索也行,不管你有什麼把柄被她捉住,或是有親友、物什落在她手裡,你且告訴我,我自然替你解決。」男子道。
葉蘅有種感覺,若是將前因後果告訴此人,興許真的能尋回千葉金蓮。但不知怎麼的,他遲遲沒有應答。師兄師妹之說,終究難辨真假。若此人是有心加害,她有傷在身,只怕難以對付……不,以此人的武功,即便她沒有受傷,恐怕也不是對手。
「行或不行,好歹說句話。」男子蹙眉,不悅道。
葉蘅垂眸,道:「我不知道她在哪兒。」這一句是大實話,倒也不算欺瞞。
那男子聽了,稍稍思忖之後,道:「你若是與她分開了,倒也是件好事。若還有一絲半分的聯繫,我勸你還是想想清楚。我是她師兄,她的品性,我再清楚不過。她利用過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個個都是吃了大苦頭的。你要是聰明,就站到我這邊來。」
葉蘅無語,逕自沉默。
那男子見狀,也不再繼續施壓。他探手入懷,取了一件東西出來,放在桌上,輕輕推到了葉蘅的面前。
「這是本門特製的火信,你收下。我這幾日都在附近,若你見到她,通知我。」男子道。
葉蘅漠然推開那火信,道:「抱歉。」
男子見他這個反應,道:「你這麼說,就是站在她那邊了?」
葉蘅不置可否。
男子冷笑一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葉蘅自然不答。
「看來是不知道該在你墓碑上刻什麼了。」男子又將那火信推了過去,道,「留著吧,將來也好替你收個屍。」
此話說完,男子站起來身來,拂袖離開。
葉蘅依舊坐著,看著眼前那火信,心中感觸莫名。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維護她,也不知道這樣的決定是對是錯。或許正如那男子所說,他免不了要在這件事上吃些苦頭。但這又如何呢?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他想到這裡,站起身來,準備回房。剛走幾步,卻又忍不住回了身。他望向了桌上的火信,猶豫再三,終是拿起了它,收進了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