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梅谷」二字,葉蘅不禁肅然起敬。傳聞,昔年江湖中有一位奇才,不僅武藝精絕,更博文卓識。年紀輕輕,便已獨步天下。但不久之後,他厭倦塵世,歸隱修行。因其隱居之地喚作梅谷,後人不知其姓名,便以梅谷散人稱之。這位散人身具定國安邦之才,加之多年修煉,已臻仙道。世間慕名而訪者,不可勝數。梅谷散人擇其有緣者收歸門下,傳業授道,漸成氣候。其弟子聽經論道、修習武學,也涉獵符菉咒法、岐黃之術,多有行俠仗義、救死扶傷等善舉,更有不少降妖伏魔的故事流傳。世人敬畏,便將梅谷一派歸做了仙門。其聲名威望,絕非一般門派能比。放眼天下,又有誰願與梅谷為敵。
「你竟然是……」葉蘅望著殷怡晴,怎麼也不敢相信。
殷怡晴見他這個反應,放下了手臂,無奈嘆道:「我知道你心裡在想:『這樣陰狠毒辣的人,怎麼可能是梅谷散人的弟子?』」她輕笑一聲,「我也知道自己不像,也沒想要以梅谷弟子自居。我做的也不是什麼好事,多少有辱師門。所以我只告訴你,你可不准說出去。」
葉蘅理了理思緒,問道:「先前你要我殺的那個人,是你師兄?」
殷怡晴一聽這話,眉頭一皺,道:「他找過你?」
葉蘅點了點頭。
殷怡晴略有些緊張,四下看了看,確定別無他人,才不情願地道:「對,他的確是我師兄。不過呢,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也沒真心要殺他,只是給他找點麻煩罷了。再說了,你也見過他的身手,放眼天下,能贏他的有幾人?」
葉蘅這才明白,為何那男子多次訓斥責備他。原來他那認真的殺念,不過陪襯了一場鬧劇。這樣特別的「師兄妹不合」,著實讓人開了眼界。
「他沒對你怎麼樣吧?」殷怡晴看他沉默,關心了一句。
葉蘅搖頭。
「有沒有說我壞話?」殷怡晴又問。
葉蘅想了想,沒舉動。
殷怡晴一見,眉頭擰了起來,追問道:「說了什麼?」
葉蘅無奈,回答道:「何必糾結這些。」
「……」殷怡晴有些不悅,卻依著他的話,沒再追問,只道,「總之,別把我的行蹤告訴他。我好不容易才把災銀一案追查清楚,眼見就要揪出元兇,可不能讓他攪黃了!」
「你知道元兇是誰?」葉蘅有些驚訝。
「還不確定,但有把握。」殷怡晴笑道,「還多虧了你告訴我千葉金蓮之事。這麼一來,線索就齊了。」她略帶得意,問,「要不要我說給你聽聽?」
經過這麼多事,多少也有些好奇。葉蘅點點頭,等著她說。
殷怡晴愈發得意,眉梢眼角都染著笑意,「大約半年之前,我找出了災銀一案的卷宗,著手調查。雖是舊案,但只要有心,總能找到線索。賢益山莊,便是第一個線索。那老頭兒你還記得吧?他原本是個小官,十五年前突然辭官歸隱,用不知哪裡來的錢財,建了個山莊,享起了榮華富貴。當年時局不好,竟也沒人管他。我懷疑他與災銀被劫有關,便扮作丫鬟混進山莊。要說這些惡人,都有一個毛病:不經嚇。我不過是夜裡嚇唬了他幾次,他便做賊心虛,以為當年的苦主來尋仇,更寫信給同黨,準備商量應對之策。我自然高興得很,就等這群賊人聚在一起,殺起來也便宜。可這個時候,玄凰教卻摻合了進來。未等那些賊子集齊,賢益山莊便被滅門。我沒辦法,只好以他留存的幾封書信為線索,再尋他人。可你也看到了,那都是些小角色,未必知道幕後主使是誰。等到徐浩被殺,我更確證,賢益山莊之事並非偶然,只怕是特意殺人滅口。若那人真的雇了玄凰教做幫凶,我也為難。你們的口風緊得很,我未必能問出一二。可殺徐浩的,卻並非是玄凰教的殺手。我不明所以,才找你來問。如今看來,那人的確小心,連你們玄凰教都信不過。他不敢現身,只以金蓮為餌,誘了你們前去,借刀殺人。」殷怡晴緩了口氣,繼續道,「他也算聰明,可比我還差了點。你們要金蓮,賢益山莊便正好有金蓮,偏還是賊人聚頭的當口,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兒?何況那金蓮藏在那麼隱蔽的地方,外人如何能知曉?所以,事情再清楚不過。這千葉金蓮,是有人故意送入賢益山莊,大概也就是最近的事兒。可憐那老頭兒貪心不足,收下了這催命的玩意。」她嘲諷一句,歸納道,「所以,如今只要找到這金蓮是誰所送,便可揪出凶手。我已有了懷疑之人,只待核實。」
她說得複雜,葉蘅卻聽明白了,他點點頭,算作回應。她並不滿意他的反應,問道:「你不覺得我聰明麼?」她說這話時,雙眸閃閃發亮,滿是期待,似乎是在等他奉承恭維。他只好順著她,應了一聲:「嗯。」
殷怡晴自然能聽出這回答裡的敷衍,表情略有些不悅。她嘆一聲,道:「唉,有時候想想真沒意思。我做了這麼多事,卻不能昭告天下,揚名江湖……」
葉蘅聽她這麼說,也深以為是。她不為報仇,又不求名利,也不知所圖何物。
「罷了,」殷怡晴自嘲一笑,道,「痛快就好。」
她說這句話時,語氣復又輕狂。她含著笑,走到一個墳堆旁,彎腰拎起兩罈子酒,將一壇拋給了葉蘅。她不說話,只是開了壇上封泥,自顧自喝了一口。辛辣,讓她微微眯了眯眼,她滿足地吐口氣,笑道:「說了那麼久,我都渴了。」她見他沒舉動,又笑勸道,「上好的竹葉青,不嘗一口麼?」
葉蘅低頭看了看手裡的酒罈,又望向了殷怡晴身後的那個墳堆。墳前香燭未滅,紙錢遍撒,還供著些菜饌。
殷怡晴順著他的目光,回身一望,繼而笑道:「我這是為了掩人耳目。不然好端端地來墓地,多少惹人懷疑。不過這底下的,倒也是熟人。夫妻合葬,我也算是仁至義盡。」
夫妻?莫非……葉蘅猜出幾分,不禁微微訝異。
殷怡晴含著笑,抬手將壇中美酒盡數倒在了墳堆上,道:「若泉下有知,替我傳個話,告訴那些枉死的性命:你們的仇,我記著呢。天網恢恢,或有疏漏。但那些惡人,絕逃不出我的掌心!」
這般言語,何等肆無忌憚,又何等霸道灑脫。世人所謂正義仁慈,到她面前,只怕也自愧弗如。
葉蘅低頭一哂,開了酒封,默默飲了一口後,舉步到她身旁,將剩酒灑在了墳上。
殷怡晴見他如此舉動,心裡便生出得寸進尺的念頭來。她一笑,問他道:「再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好。」這一次,葉蘅答得爽快。
殷怡晴滿面歡喜,道:「那賊人雖然謹慎,我卻有法子讓他自露馬腳!你只需陪我演一齣戲!」
聽到演戲,葉蘅卻有些為難。他老實道:「我不擅演戲。」
「呵呵,別的你興許不行,演這個你肯定拿手!我先賣個關子,等角色到齊了再跟你細說!」殷怡晴笑道。
還有角色?葉蘅愈發不解。
殷怡晴看出他的疑惑,帶著些許狡黠,道:「賢益山莊那老頭兒有個小孫子,你可還記得他的樣子?」
葉蘅不知她為何提起此事,但那日在山莊寶庫中,倒也見過那孩子一面。如今這孩子恐怕早已為玄凰教所殺,若說樣貌如何,確是想不起了。他搖了搖頭,算作應答。
「這就是了!」殷怡晴得意一笑,再不肯透露半句。
兩日之後,依舊在這荒墳亂冢之中,葉蘅的疑惑終於解開。他看著眼前那八歲上下的俊俏男童,心情糾結萬分。
殷怡晴一臉得意,對葉蘅道:「我介紹一下吧,這位呢,是我師弟。你叫他阿七就行。」
那男童聽了這話,眉頭一擰,道:「我叫梅子七。」
「嗯,所以是阿七啊。」殷怡晴帶著戲弄之色,接上一句。
梅子七嘆口氣,帶著幾分大人的沉重,道:「師姐,你帶我出谷的事,若是被大師兄知道,後果如何,你應該清楚。」
殷怡晴眉梢一挑,全然不怕,道:「喲,你這是威脅我?既然如此,你不仁,我不義。三個月前師尊煉了十顆百辟金丹,眼看就要功成,爐火卻不知如何滅了,前功盡棄……」
梅子七一聽這話,換上一臉笑容,「師姐,咱們有話好說。你是行俠仗義,我幫你是應該的。這樣吧,金丹的事情不提,你包我一年糖果,咱們就成交,如何?」
殷怡晴笑道:「這才是我的好師弟呢。糖果是小事,你若助我功成,自有你的好處。」
梅子七點著頭,忙不迭答應:「嗯嗯。」
殷怡晴滿意地望向了葉蘅,道:「人已到齊,我便將計畫說了。今夜,我是梅香雪,你是玄凰教的殺手,而我師弟,是賢益山莊的小莊主。『屠滿門殺手冷血,護幼主婢子忠心』——這齣戲,不難吧?」
葉蘅聽罷,無奈點頭。
「好,我先去做些準備,晚上行動。」殷怡晴說完,輕快地走開了。
待她消失在視線之外,梅子七清了清嗓子,認真地對葉蘅道:「這位大哥,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們現在逃跑,還有機會。」
葉蘅愈發無奈,也不知如何應答。
梅子七見他許久都不開口,恍然大悟。他別過頭,悲憤道:「師姐真沒人性!連啞巴都不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