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七這句話,聽來似曾相識,不枉師出同門。葉蘅早已習慣被誤解,他並未出聲解釋,自去尋了地方坐下,漠然等待。
梅子七看著他的舉動,驚訝道:「你這是……要等我師姐回來?」
葉蘅看了看他,不置可否。
梅子七緊皺著眉頭,四下觀察了一番:「那我可不管你了!你別告訴我師姐我從哪個方向走的!」
葉蘅目送他離開,卻未見他消失於視野,反倒迎了他回來。梅子七一顛一顛地跑到了他面前,苦笑著道:「這位大哥,借我點盤纏唄。」
葉蘅無話。他身上並無多少銀錢,但有件東西,興許比銀子更有用。他從懷裡拿出了一支火信,遞給了梅子七,道:「令師兄應該就在附近,用此傳信吧。」
一見那火信,梅子七登時瞠目結舌。他顧不得質疑葉蘅是不是啞巴,急急問道:「你見過我大師兄?」
葉蘅無意隱瞞,點了點頭。
「天哪!你……」梅子七混亂了一會兒,才組織出了要說的話,「見過大師兄,還沒能擺脫我師姐——也就是說,你是自願幫她的?」
被人這樣問起,連葉蘅自己都有些迷茫。「自願」麼?他無從回答,只是垂眸。
梅子七見狀,稚嫩的眉眼微微一斂,露了幾分深沉精明。他蹲下身來,托著腦袋,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將葉蘅打量了一遍。他一笑,開口道:「真有趣。要是走了,怕是會錯過什麼呢。」
有趣?葉蘅不解他的意思,更不明白他的好奇從何而來。梅子七也不繼續話題,笑吟吟地問起了無關緊要的事來。姓名、年紀、家世、師門、喜好……這般唐突的問題,葉蘅自然不會回答。他見梅子七無意離開,便收回了火信,沉默以待。梅子七不依不饒,換著法子套話,但終究沒能讓葉蘅鬆口。
聒噪與沉默之間,兩人等到了傍晚,梅子七也沒心思問話了,只是嘟噥著抱怨。到底他還是孩子,一日折騰,早已是又餓又乏。眼看忍無可忍,殷怡晴悠悠而來,不等梅子七開口,她便將手裡的一包吃食塞進了他懷裡。梅子七話到嘴邊,生生嚥下,趕忙到一邊拆東西吃去了。
殷怡晴滿意一笑,走到葉蘅身前,遞上了一把長劍,一個包袱。包袱裡裝的,是匕首繩鏢,衣服黑巾等,儼然是玄凰教的制式。葉蘅瞭然,沉默著點了點頭,伸手接過。
殷怡晴在他身旁坐下,另取了一個荷葉包裹出來拆封,裡頭的糯米燒賣和半隻燒雞還冒著熱氣。她將食物捧到葉蘅面前,笑問:「餓了麼?」
葉蘅沒答話,取了一隻燒賣,默默吃起來。殷怡晴噙著笑,湊近他一些,輕聲問道:「你方才拿給我師弟的是什麼?」
葉蘅不禁訝異,「你沒離開?」
「只是多留了會兒罷了。」殷怡晴道,「別看我師弟年紀小,要論心機,十個大人怕都不及他。我知道他不會老實聽話,但此去梅谷,快馬加鞭,也須得一日。他不諳路徑,身上也沒有銀錢,我料定他走不了。可是……」她頓了頓,嘆口氣,「我料不定你。」
葉蘅知她是在試探自己,便也無心回應。
「若你幫了我師弟,我豈不是功虧一簣?」殷怡晴知道他不會回答,逕自接道,「我就想著多等一會兒,要是你果真幫了他,我就……」
葉蘅聽到此處,停了咀嚼,轉頭望著殷怡晴。四目相接,殷怡晴心上一凜,打住了話題。那清冷眼神,淡然安定,亦無懼無畏。她知道,無論她下一句說的是什麼,對他都毫無用處。她微微有些挫敗之感,低頭嘆道:「我就只好再把我師弟抓回來……」
葉蘅聞言,抬眸看了看不遠處歡快吃東西的梅子七,道:「缺了他又如何?」
「問題大著呢!」殷怡晴皺眉,反駁道,「我接下來要對付的人,聰明謹慎得很,未必能輕易接近。但對著一個孩子,任誰也會放鬆戒備。我師弟學過武,人又機靈,正是最佳人選。」她說著說著,語氣裡生出幾分抱怨來,「總之,你先答應幫我的,可不能再幫著其他人破壞我的計畫。」
葉蘅有些無奈,點了點頭,應她一聲:「嗯。」
這聲答應,讓殷怡晴展了眉頭。她噙著笑,又將食物捧了上去,道:「多吃點。」
殷怡晴話音剛落,卻見一個小小身影不知何時晃了過來。梅子七早已吃完了他的那份食物,眨巴著眼睛蹲在他們面前,一臉的興趣盎然。殷怡晴只當他還沒吃飽,不情願地把手上的食物遞了過去。梅子七卻不動手,目光從葉蘅身上晃悠到了殷怡晴身上,而後嘿嘿一笑,起身自己玩去了。殷怡晴自然不解,但這小鬼狡猾,想來是問不出什麼的。至於葉蘅,怕是了問了也無用。她只好作罷。
待吃過東西,三人各自換了衣裳。墳地之外,早已備了馬匹。三人趁著夜色,往一處小鎮趕去。這小鎮離城十幾里地,三人到時,尋了隱蔽的地方放了馬匹,而後靜待。
卻說這小鎮上,有一位鄉紳,名喚孟覺生。他原是朝中太醫,後逢外戚之亂,便退出官場,回原籍做了個大夫。如今五十來歲,尚未娶妻。他醫術高明,又樂善好施,更收養了不少孤兒,在本地甚得民心。
今日,他接了個疾患,出診至二更天才回家。鎮上居民多事農耕,歇得也早,這個時辰,早已酣然入夢。路上一片漆黑寂靜,隨行的僕從小心地替他打著燈籠引路。
眼看就要到孟府時,卻聽女子的聲音淒惶,聲聲喚著救命。僕從的步子當即一停,身子一繞,擋在了孟覺生身前,蹙眉細聽。孟覺生也是滿心驚疑,不知發生了何事。
女子的呼救聲愈來愈近,驚恐更甚,滿是絕望。小鎮不大,有不少人被吵了起來,點了燈,開門查看。漆黑道路籠了燈光,漸能照見來人。
只見從道路那頭,急急跑來一名姑娘,她一身襤褸衣裳,鬢髮散亂,正是狼狽不堪。待她跑近些,眾人才看清,她的背上還有一個七八歲的稚童。那孩子顯然是嚇壞了,雙手緊緊抓著她的肩膀,滿面都是恐懼。
一見有人,那姑娘歡喜不已,卻不防腳下一個打滑,竟重重摔倒。她顧不得身上的痛楚,慌忙把那孩子護在懷中,用已然嘶啞的嗓音喊道:「殺人了!!!救命啊!!!」
隨她話音,一個黑衣人飛身而來。從身形來看,應是男子無疑。他一身黑衣,黑巾蒙面,手中長劍寒光凜凜。這副打扮,自然不是好人了。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全無退讓避忌之心,劍鋒一劈,直向那姑娘的頭面而去。
鎮上民眾見狀,皆驚呼出聲。眼看那姑娘就要血濺當場,一支長箭激射而來,直取那黑衣人的咽喉。黑衣人察覺殺意,忙收了手上招式,舉劍一挑,將那長箭撩開。他略退幾步,抬眸看時,就見孟府的大門敞開,十來個家丁提燈在外,其中一人手握長弓,正滿弦而待。
眼見黑衣人退開,孟覺生急忙上前,扶著那姑娘,關切道:「姑娘莫怕。」
那姑娘驚魂未定,聽得有人問她,情緒一動,竟是泣不成聲。她懷中的孩童聽她一哭,也隨之哭了起來。孟覺生不禁義憤填膺,他厲聲對那黑衣人道:「何方賊人?!王法之下,豈容你為非作歹!」
那黑衣人並不言語,從懷中取出繩鏢,向前擲去,目標依然是那姑娘。孟覺生毫不猶豫地擋在了那姑娘身前,那無畏之色,正義凜然。說時遲,那時快,原本在孟覺生身旁提燈的僕從飛身而來,手臂一抬一擋,將那繩鏢截下。與此同時,孟府門口那持弓之人釋弦放箭,襲向了那黑衣人。這般情勢,那黑衣人不得不棄了繩鏢,閃身退避。鎮上居民眼見孟府佔了上風,也都棄了顧慮,紛紛從屋裡取了農具廚刀出來助陣。群情激奮,又兼有孟府高手,那黑衣人自知不敵,尋了空隙逃離,藉著黑夜,匿去了身形。
眾人歡喜不已,孟覺生亦露了笑容。他轉身,扶起了那姑娘來,道:「姑娘,沒事了。」
那姑娘哽嚥著,連聲道謝。忽然,她似乎發覺了什麼,臉上露出了驚喜之色。她一把握住孟覺生的手臂,急切道:「孟大夫!你是孟大夫吧?!」
孟覺生微微驚訝,卻依舊含笑,問道:「姑娘認得我?」
那姑娘點著頭,道:「孟大夫不記得我了?我是賢益山莊的婢女,香雪啊!」
「賢益山莊?」孟覺生聽到這四字,臉色微微一變。
「對啊,前月孟大夫你來過一次,是我為你引的路啊……」姑娘說著,又哭了起來。
孟覺生想了想,到:「看來此事非同尋常,姑娘你先定定心。如今到了我這裡,就沒人能傷害你。你先隨我進屋,再好好將事情始末說與我聽。」
姑娘滿目淚光,只是哽嚥著點頭。她拉起那孩童的手,強撐著笑容,道:「小少爺,沒事了,咱們沒事了……」
孟覺生眉頭一顫,打量了那哭泣不止的孩童一番,而後朗聲道:「諸位鄉親回去休息吧,此事孟某自會妥當處理。」他說罷,又囑咐家丁道,「阿祥,趕緊準備客房。阿瑞,你安排一下,今夜輪流在鎮裡巡邏,若再見那黑衣人,速速報官。」
眾人領命,各自行動。無人察覺,那本還淒惶哭泣的姑娘,嘴角微揚,一抹笑意,極致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