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葉蘅趕到客棧的時候,還未到午時。掌櫃見了他,招呼道:「喲,今天怎麼來得這麼早?對了,柴錢……」

掌櫃話還未完,葉蘅卻無心理會,只問道:「昨日那位姑娘住哪一間客房?」

這小鎮平日也無甚外人,客棧裡的住戶也不多。葉蘅一提,掌櫃便知是誰。他也未隱瞞,老實道:「左起第一間。怎麼了?」

葉蘅得了回答,也不多言,逕自上樓。那掌櫃何曾見過他這樣,一時也奇怪起來,忙走出櫃檯跟了上去。

客棧的二樓分作兩半,一半供客人飲食,一半用作客房,上了樓一拐彎,便看到左起第一間了。葉蘅站定,用力拍了拍門,唬得掌櫃忙上前拉住了他的手。

「你做什麼?!別驚了客人!」掌櫃一面責備他,一面就要拖著他走。這時,那房門緩緩打開。見殷怡晴出來,掌櫃扯出笑容,賠禮道,「姑娘,真對不住,沒吵著你吧?」

殷怡晴望著葉蘅,也不看那掌櫃,只道:「沒事。我們是舊相識。」

掌櫃聽了這話,也是將信將疑。葉蘅的神色冷漠非常,殷怡晴卻欣然含笑,如此反差,也不知是個什麼情況。

「掌櫃,你替我準備一桌酒菜吧。」殷怡晴說著,從懷裡拿出幾塊碎銀,遞給了掌櫃。

掌櫃也不好再說什麼,點頭退了下去。待掌櫃走遠,殷怡晴正要說話,葉蘅卻先她一步,冷然問道:「那孩子呢?」

殷怡晴不解,只是笑問:「什麼孩子?」

葉蘅一心焦急,哪裡有跟她繞話的心情,他沉了臉色,語氣愈發肅然:「那孩子在哪兒?!」

殷怡晴見他如此,斂了笑意,略想了想後,道:「你指的是我昨日見過的那孩子?他不見了,你找我來要,這是什麼道理?」

因為這是你一貫的手段——這句話,葉蘅沒說出口。他忍著情緒,只沉默相望。

殷怡晴隨他沉默了片刻,而後冷笑了一聲,道:「你以為我擄了那孩子來要挾你幫我?」她眉梢輕佻,神色裡半是驕傲、半是輕蔑,「真好笑。若那是你的孩子,我這麼做倒也說得過去。可又不是,我何苦惹這麻煩?」

葉蘅見她這般神情語氣,已知是冤枉了她。再聽她那般解釋,又不免有些驚訝:她如何知道那不是他的孩子?

殷怡晴細細看著他的神情,隨即道:「你不信就算了。就當是我捉了那孩子,你準備如何?」

葉蘅知道她是賭氣,也沒接她的話,只是垂眸,輕聲道了一句:「抱歉。」他說罷,抱拳告了辭,轉身下樓。

殷怡晴眉頭一皺,跟著他下了樓。葉蘅也不多理會她,待到客棧門口,就見那對夫婦也忙忙地趕了過來。那丈夫幾步跑到葉蘅跟前,氣喘吁吁地道:「你跑得太快了……這麼急著來,是不是有什麼頭緒?」

葉蘅帶著歉疚搖了搖頭。

婦人見狀,又嚎啕大哭起來。這小鎮不大,居民也都沾親帶故,這對夫婦大家也都熟悉,見此情狀,人群立刻圍了上來,問長問短。待聽過始末,忙有人道:「要真是被拐了,必是外人做的!咱們先查查最近出入的生人!」此話一出,眾人附和。而後,循著最簡單的邏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殷怡晴的身上。

殷怡晴自然是生人。不僅如此,她一介女子,孤身來到這小鎮,既非行商買賣,又非投親訪友,自是可疑。眾人立刻圍上前去,盤問起殷怡晴來。

殷怡晴見此陣勢,卻不答話。她輕輕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抬手捻起一縷髮絲繞在指間,似笑非笑地看著眾人。

見她如此表情,葉蘅眉頭一皺。他還記得,殷怡晴的師弟梅子七曾學過這個動作,說是危險。殷怡晴並非寬仁之人,若真惹急了她,也不知她會做出什麼來。葉蘅當即擠進人群,站到殷怡晴身旁,對眾人道:「她不是什麼可疑之人,她是……」他不知該如何解釋兩人的關係,又不擅長說謊,思慮片刻,只得模棱兩可道,「她是來找我的。」

眾人一聽,卻都相信,忙跟殷怡晴道了歉,又安慰那對夫婦去了。葉蘅鬆了口氣,轉頭看了殷怡晴一眼,不想殷怡晴也正看他。目光相交,牽扯出不合時宜的尷尬。他當即側開了頭,刻意迴避。殷怡晴卻還看著他,慢條斯理地開了口,道:「客棧裡只有我一個住客。從昨日到今天,也沒見有生人過往。那孩子還不會走路,只怕是被熟人抱去了,何不去親戚們那裡問一聲?」

她的聲音不大,但那著緊骨肉的母親卻比任何時候都敏銳,不過是在話中聽到「孩子」二字,便付了十二分的注意。「姑娘說的不錯!」那婦人抹了抹眼淚,對丈夫道,「咱們去問問吧。」

那丈夫點了頭,又對眾人道,「麻煩大家幫我問問,要是有誰見了我家的孩子,千萬告訴一聲。」眾人皆都答應,各自尋找打聽,不在話下。那丈夫謝過眾人,又對葉蘅道,「阿蘅,山上你熟,四處找找,別是那孩子躲哪兒了。我跟你嫂子先去我叔家問問。」

葉蘅自不拒絕,立刻起身回返。上山之後,他徑直去了那對夫婦的住處,將前前後後都找了一遍。確定那孩子不在房屋周圍,再向外搜尋。他做這些時候,殷怡晴就跟在他身後。葉蘅知道她跟著,卻也無心理睬。兩人皆都沉默,如同陌路。

葉蘅尋了好一會兒,未見那孩子,倒遇上了幾個相熟的獵戶。他忙上前去,將孩子丟失的事告訴了他們。獵戶中有年長者開了口,道:「咱們一大早就出來獵鹿,少說也跑了大半個山頭了,沒見著什麼孩子。別是被狼叼走了。」

此話一出,一直不開口的殷怡晴嗤笑一聲,道:「這山裡哪有什麼狼。」

獵戶們聽她這話,大為不滿,但見她是女子,也不多計較,轉而商議如何尋找孩子。葉蘅無奈地看了殷怡晴一眼,卻見她的表情比方才更加不屑,看著那群獵戶的眼神幾近輕蔑。

她的所言所行如此奇怪,讓葉蘅不解。這山裡,自然是有狼的。聽獵戶們說,這群狼在山裡也有年頭了,大大小小少說也有三十來條,性子凶悍,全不怕人。他初來的那幾年,也曾在山路上遇到過。所幸他身手不弱,多少能應付。不過這幾年倒的確沒再見過,也不知是收斂了行止,還是移去別的山頭了。但如今卻也不是計較這些時候,還是找那孩子要緊。獵戶們一番商議之後,決定去後山再找找。

葉蘅自然跟從,剛一邁步,卻聽身後的殷怡晴低聲道:「那孩子怎麼可能走這麼遠。」

她的話沒錯,但終究不近人情,若叫那些獵戶們聽見,只怕又惹不滿。葉蘅心想勸她離開,話到嘴邊,他卻又遲疑。她要說什麼、做什麼、招惹誰,到底都是她自己的事,他又何必多管。他想到這裡,忍下了言語,跟上了那群獵戶。

眾人到了後山,一番搜尋,卻也未見那孩子的蹤影。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引眾人忐忑。天黑之後,山路難走,何談找人。再者還有狼群之說,到底駭人。那年長的獵戶便提議先回返,備齊火把武器再做打算。眾人皆都應從,不在話下。

葉蘅跟在眾人之後,眼看著自己與他們的距離慢慢拉開。昔年他曾受淨火地獄之刑,落下一身傷病。後經梅谷醫治,傷勢雖都痊癒,但身體終究不如原來了。尤其是眼睛。白日裡倒還好,但到夜裡,便視物不清。此刻,昏暗暮色籠罩山間,將眼前景色融進了一片模糊。他不得不放慢了自己的步伐,依靠記憶和猜測來判斷路徑。

他的艱難,殷怡晴看在眼裡。她想要上前攙扶,卻遲疑著不敢舉動。時至今日,縱是好意,他也未必肯領受。只怕輕易狎近,反倒惹他不快。她思慮許久,旁敲側擊地道了一聲:「天快黑了。」

葉蘅專心走路,也未答她。

殷怡晴蹙了眉,帶著些許惱意,道:「若早聽我的,也不至於耗費這麼多功夫。」

葉蘅依舊沉默。

殷怡晴的心中漸生焦躁。眼看他步步蹣跚,她卻不能近前一步。這般生疏,她早有預料。但真經歷時,方知難受。她又默默跟了一會兒,諸多顧慮終究輸給了擔憂。她決計不管他樂意與否,到底上前去攙著才是。如此思定,她幾步上去,正要伸手時,走在前頭的獵戶們竟折了回來,先她一步攙住了葉蘅。

那年長的獵戶一臉懊惱,對葉蘅道:「對不住,這一急,把你給忘了。你怎麼也不說一聲?你眼睛不好,走不得夜路,可別逞強。」

葉蘅聞言,笑道:「還看得見。到真不行時,我自然出聲。」

「這才是。」獵戶笑著,又對殷怡晴道,「姑娘你也小心,這路不好走。」

言罷,眾人繼續往前,邊走邊談論那孩子的事。從山上還未曾找過的地方到可能會抱了孩子去的各路親戚,乃至誰家的獵狗最擅追蹤可以一試、哪戶的神婆最是靈驗不如一問……種種話題,雖是平常,卻都親密,外人哪裡能插得上嘴。

殷怡晴走在眾人之後,目光系在葉蘅的身上。他並不介意被攙扶照顧,更自然地與眾人交談,以往他身上那冷若冰霜的疏漠,早已不見分毫。

那一刻,她忽然感覺到,他對她的疏離,並非是因為往事心懷怨恨。而是這八年時光,早已將他變作了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