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怡晴料不到他會有這般反應,一時驚愕難當。耳畔,雷聲又響,驚起往事。她還記得那時自己亟待安慰的惶恐與脆弱,記得那不知是她索求還是他給予的吻,更記得那令人心顫神痴的纏綿與溫柔。而此刻,他這一吻卻全然霸道,帶著有如攻城略地般的強悍。唇舌糾纏出痛楚,呼吸促急至凌亂。扣著她肩膀的手,一分分加著力道,似要將她捏碎一般。痛楚,讓她微微醒了神。前所未有的恐懼席捲心頭,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抵著他的胸膛,試圖將他推開。但她肩膀被制,況又驚慌失措,哪裡使得上力氣。
察覺她的掙扎,葉蘅緩了力道,任她將自己推開了一些。殷怡晴微喘著,低聲抱怨一句:「你弄疼我了……」
然而,這句抱怨卻沒能讓葉蘅鬆手。他盯著她的眼睛,啞著聲音反問:「不是我想怎樣都行麼?」
殷怡晴怔怔看著他,竟無言以對。便在這時,她的舌尖忽然品出了一絲甘辛。淺淡酒味,源來於他……莫非,他醉了?也是啊,若非醉了,他怎會這樣待她……
葉蘅當然沒醉。但此時此刻,他倒寧願自己醉了。可他偏偏如此清醒,她的每一句話他都聽得清楚。她所言的歉疚,不過敷衍。她所謂的補償,不過條件。她對他的責任,尚還排在一個素未蒙面的孩子之後。他知道自己沒資格計較,可又如何能不介懷。這份介懷,化作了失落,催生出怨懟,凝成了恨意……
這時,一聲炸雷轟響,震碎沉默。殷怡晴的眉睫微微一顫,全身都緊繃了起來。她的惶恐,葉蘅看在眼裡。他無話,只是鬆開了扣著她肩膀的手,轉而掩住了她的雙耳。殷怡晴心頭一顫,切切抬眸,望著他。
只這一眼,他已一敗塗地。沒錯,他恨——恨自己無法恨她。
他閉了眼,再一次吻了下去,任由感情主宰一切。清醒何用?怨恨何用?諸多疏離與矜持又有何用?……如今她在這裡,她是他的。
這一吻之下,殷怡晴早已失了抗拒之意。她先前之言,並無虛假。他想怎樣都行,哪怕真要她的性命,她亦不敢吝惜。她虧欠他的,不只是情,還有救命之恩、捨生之義。如今才償還,或許已經太遲……她的惶恐漸而化作膽怯,只怕予取予求尚還不夠,猶豫著不知自己該不該迎合他。
衣衫片刻褪盡,肌膚熨貼之時,她不禁顫抖。隨他的親吻和撫觸,她微涼的肌膚漸漸發熱,引動前所未有的焦灼。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聲震耳,竟將雷聲都掩去了。週遭所有,似乎都陷入了一片混沌。唯一清晰的,只有他:那似要將她揉碎的力道,那微微灼燙的氣息,那無法自抑的輕喘與低呻……
待兩人楔合之時,比起痛楚,更讓她難耐的是羞恥和屈辱。她緊咬著嘴唇,嚥下呼喊,卻止不住地掉眼淚。她這才知道,自己終究是個女子。卓絕武藝,此刻全無用處。心機智謀,不過付與枉然。若非是他,她絕不能容忍其他男子待她如此。
她的腰肢一軟,連一絲力氣都使不上了,只由他進退衝撞。她攀著他的肩膀,微微踮起了腳尖,只怕這暴雨狂風般的激盪,會讓自己跌入可怖的深淵……
情潮如浪,覆滅清醒。他回神之時,已在床榻之上。身下,她喘息低弱,惹他心悸。他細細看著她,只見她的身上滿是深淺不一的淤痕,襯著那如雪的肌膚,愈發令人驚心。她微側著頭,緊閉著雙眼,輕顫的長睫上,還沾著淚。
一時之間,他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竟對她做了這無恥之事。他顫抖著,伸手撫上她的臉龐,她的鬢髮早已被淚水浸濕,在他掌心引出一絲微涼。
她慢慢轉過頭來,睜眼看著他。眼神之中,是惶恐、是畏怯、是無助,柔弱得叫人心疼。他說不出話來,只是靜靜看著她。這時,她卻伸出手來,摟上了他的脖子,攬他貼近。耳畔,她的聲音溫柔,又帶著些許幽怨,道:「對不起……」
那一刻,他竟不知自己是喜是悲。復甦的清醒,旋即被這一聲歉意吞沒。他吻上她的肩膀,任由自己的孟浪一路綿延。她強壓的呻/吟,撩著他的心弦。
當他再次挺入,兩人皆是一聲長嘆,似苦又甜。於她,這是身心交付的灼熱充實。於他,這是神魂相與的溫暖醉心。到了此刻,再無需歉疚、再不言憎怨。這並非償還,亦非索債,不過遵循本心,不過順應愉悅。只這一夕,忘卻前塵,唯情唯欲……
……
第二日近晌午時,雨稍稍小了,雷聲也隱去無蹤。
葉蘅醒來時,頭腦微微有些昏沉。他甚少睡遲,如今這略長的休息,反倒讓他不適應起來。他側頭,看了看枕邊。殷怡晴弓著身子,背對著他,似乎還在酣睡。昨日睡得凌亂,被縟也未曾好好蓋上,她的後背全然袒露,一道傷痕赫然在目。
他當然記得這一道傷。他親手將這傷口縫上,又看護了她四天四夜,方才將她從鬼門關裡拽了回來。他從不想傷害她,更願意不惜一切護她周全,可為何,他竟……一想到這裡,他皺起了眉來,心上頓生百感交集。
他打住思緒,輕俏地坐起身來,替她蓋好被子。正要下床之時,一雙手臂從背後環上了他的腰,殷怡晴的聲音帶著初醒的慵懶,低喃著問道:「去哪兒?」
葉蘅略微思忖,低低應她一句:「砍柴。」
「別去了……」說話之時,殷怡晴愈發貼近了一些,下巴輕輕枕上了他的肩膀,「那客棧不是說要修麼……再說了,我留下的那張銀票,夠他們幾個月的開銷了。」
葉蘅沉默著,並不應答。
殷怡晴嘆了一聲,撒嬌般道:「再陪我一會兒,好不好?」
葉蘅無話,卻任由她拉著躺下。殷怡晴摟著他腰,頭枕上他的胸膛,靜聽著他的心跳。窗外雨聲泠泠,和著他心跳的節奏,讓她心底一片安寧。她含著笑,稍稍抬了頭,正要同他說話時,卻看到了他身上斑駁的疤痕。
她抬手,輕撫上那些舊傷,心疼地說不出話來。
這般撫觸,讓他有些尷尬,說來好笑,到了這一刻,他竟羞窘起來。他抓住她的手,扣在掌中,道:「別動。」
這般舉動,讓殷怡晴輕笑出聲,她半支起身來,望著他道:「怎麼,你動可以,我就不許?」
他也不知怎麼回答她才好,正思慮之時,她俯低身子,吻上了他的嘴唇。他一驚,不防她出手反擒,將他的手壓在了床頭。
她噙著一抹得逞的壞笑,道:「禮尚往來。」
他聽得此話,心裡半是好笑半是無奈,不由地唇角輕揚。
殷怡晴見了這抹笑意,驟生惶然,只恐它稍縱即逝。她蹙眉,重重吻了下去,似要將那笑容封住一般。
葉蘅無意拒絕,任憑那一吻糾纏至深。待到亂了呼吸,殷怡晴方才退開。她望著他,強打起笑容,調侃道:「誰讓你笑我,可吃了苦頭了吧。」
葉蘅無心猜她話裡的深意,只是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嗯。」
他這般反應,在殷怡晴看來,卻是曖昧之極。她忽然想起了八年之前,在賢益山莊的密室中度過的那幾日。那時候,他也是這般。這近乎縱容的溫柔,引她步步深陷。她不願他離開自己的視線,不願與任何人分享他的笑容。她想和他在一起,所以慫恿他離開玄凰教。而這,便是所有錯誤的開始。若是當時的她能收斂幾分狂妄的自私,能壓抑那毫無顧忌的任性,興許他就不必承受那淨火地獄的酷刑。哪怕天各一方,至少安然無恙……
閔袖鋒說得沒錯,是她害了他……或許,她從一開始就不該招惹他,更不該有貪求和奢望。就像如今,為何只是見他一笑,她便又生了長相廝守的念頭,又忘了自己根本沒資格再向他要求一事一物。
葉蘅見她神色慼然,不禁擔憂起來,問她道:「怎麼了?」
殷怡晴回過神來,笑著搖了搖頭,復又躺下,偎在他的胸口。
兩人靜靜躺著,再無人言語。窗外雨聲漸響,嘈雜得叫人心煩。
這時,忽聽敲門聲起,王鵑兒的聲音爽朗,隔著門喊道:「阿蘅,是我,快開門。」
葉蘅和殷怡晴俱是一驚。葉蘅倉促地披了件衣裳,匆忙走到門口,略開了一條門縫,招呼道:「嫂子……」
這條門縫,讓王鵑兒大惑不解。她手撐上門板,試圖推開一些。卻不想葉蘅抵著門,只是不讓。
王鵑兒笑著嗔道:「怎麼了?難不成沒穿衣服?」
葉蘅僵硬地笑了笑,點了點頭。
「呵,這倒難得,莫不是剛起身?」王鵑兒收回了手,道,「倒是我失禮了。也沒什麼事,就是昨天把你趕回了家,想想有些對不住。今早也沒見你出門,我家那不省心的也有些擔心。如今看你沒事,總算能放心了……還有,我給你帶了些米糕來,趁熱吃。」她說到這裡,將手裡的提籃抬高一些,狡黠一笑,「你門不開大些,可不好拿呢。」
葉蘅無奈,正想看看殷怡晴穿得如何,好決定開不開門時,殷怡晴卻已走了過來。昨日,她的衣衫皆被淋濕,後又因他孟浪,少不得被撕扯丟置,她索性穿了他的衣裳,帶著三分慵懶,七分嫵媚,笑吟吟地走到了門口。
她自將房門打開了些,隨即摟上葉蘅的手臂,軟軟地偎著他。她望著門外的王鵑兒,甜甜一笑,喚道:「嫂子。」
王鵑兒一看見她便嚇了一跳,再聽這一聲「嫂子」登時就懵了。她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兩人,好一會兒回不過神來。
殷怡晴見她這般,笑意愈盛。她不客氣地從她手裡接過提籃,道:「謝謝嫂子,我最喜歡吃米糕了。」
王鵑兒怔怔點了點頭:「哦……這……喜歡就好……」
「嫂子進來坐坐?」殷怡晴又問一句。
王鵑兒這才反應過來,忙擺手道:「不必不必,我家裡還有活兒,這就回去了。你們慢慢吃呵。」言罷,她轉身,快步消失在了雨色中。
殷怡晴目送她離開,噙著笑關上了房門,眉宇之間滿是快意。
葉蘅見她如此,也不知是何緣故,不由問道:「你這是……」
殷怡晴眉梢一挑,嘟噥著道:「誰許她這般親近你……」
葉蘅頓生無奈,也不知說她什麼好。他正要作罷之際,忽然想起昨日之事。她曾胡言亂語,說他與王鵑兒有私情,如今再想,這似乎是……
不等他問出疑惑,亦不等他思定答案,她開了口,聲音低微有如自語,帶著些許任性,道:「……就當是我嫉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