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殷怡晴再次醒來時,明亮天光已照透窗紙。雨似乎已經停了,隱約能聽見雀鳥啼鳴,聲聲歡愉。她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剛一動,身上便是一陣痠痛。她無奈一笑,收斂了舉動,小心地穿上衣裳。待她起身,走到桌邊,就見桌上擺著一副碗筷,一碟醬菜。她想了想,轉身進了廚房,灶上熱氣隱隱,惹她微笑。她揭開鍋蓋,就見溫著的清粥並幾塊蒸好的米糕,自然是特意為她留的。她早已餓了,便也不客氣,端了食物出來,坐到桌前吃完。她收拾完碗筷,也無事做,便推開窗戶,望著外頭的景色,等葉蘅回返。

大雨初停,山間還綴著水色,晶瑩動人。她半靠著窗框,看著山木蒼翠,嗅著草木清新。熏風微熱,撫著她的臉頰,牽起熟稔的溫柔。她不由自主地露了笑意,連帶著等待之心也一併愉悅起來……

然而,葉蘅卻遲遲沒有回來。眼見日已近午,她微微有些不安,也不知是什麼事絆住了他,或許該去看看?

她正想著,忽見門外小路上走來一人。她心上一喜,只當是葉蘅。但這喜悅一瞬而逝——那款款而來的身影,分明是個女子。

王鵑兒?

殷怡晴認出那人來,不免有些疑惑。王鵑兒的手裡依舊拎著提藍,似乎是來送吃的。這個舉動,愈發讓她不解。她起身,開門相迎,笑著喚了一聲:「嫂子。」

王鵑兒見了她,倒也不尷尬了。她笑著點點頭,應她道:「梅姑娘。」

殷怡晴開門見山地問道:「嫂子怎麼來了?」

王鵑兒依舊笑著,道:「這不是想著你們沒飯吃,特地給你們送些來麼。」她說著,抬眸往屋內看了眼,「阿蘅呢?我家那不省心的還有事找他呢……這樣吧,你讓他吃完了來我家一趟吧。」

殷怡晴聽到這裡,臉色已然變了。她清楚地記得,今日一早,葉蘅離開她時,分明說過是去找薛棠。她蹙眉,懷著確認之心,問道:「嫂子沒見到他?」

「沒呀。」王鵑兒如實回答,「昨兒倒是跟他約好了,可到這時候也不見他來,我就想著,必定又是賴床了……」她說到這裡,掩唇而笑,神色裡滿是揶揄。

殷怡晴卻再也沒有調笑的心情。她奪門而出,提身一縱,以輕功在山林間飛躍。

王鵑兒大惑不解,但很快,她便猜出了幾分。她心上驚駭,丟下了手裡的提籃,急忙往家裡去。

卻說殷怡晴飛身在山林中穿行,不過片刻功夫,便將葉蘅常去的幾處地方一一尋遍。她躍上一棵大樹,居高俯視,心上不安更甚。

他為何要騙她?又到底去了哪裡?若不在山裡,莫不是去了鎮上?……

她想到這裡,騰身躍起,疾往山下去。

今日放晴,鎮上自然熱鬧。殷怡晴飛身下來的時候,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眾人知她是「鬼影門」之人,皆都畏懼。人群怯怯退到一旁,為她留下了一片空地。

殷怡晴哪裡管得了這些,甫一落地,便高聲問道:「可有人見過葉蘅?」

眾人不敢輕易出聲,只茫然搖頭。

殷怡晴愈發急躁,她舉步向前,邊走邊問道:「他可來過鎮上?」

也不知從何處冒出了一個輕輕的男聲,道:「我看見他出了鎮……」

殷怡晴聽得此話,轉頭在人群中找出了說話之人。她飛身過去,一把捏住那人的肩膀,帶著幾分凶狠,問道:「何時?!」

那人慌了,怯怯答道:「今早……」

「他去哪兒了?」殷怡晴追問。

「這……」那人面露苦色,「我倒是問了,他沒答我。」

殷怡晴心急難當,手上的力道略有些控制不住。那人連連叫疼,驚呼「救命」。

鎮上的百姓見狀,圍上前來,要殷怡晴放人。

正當情勢混亂之際,薛棠和王鵑兒趕了過來。薛棠勸住了眾人,王鵑兒則拉起了殷怡晴,柔聲勸她道:「梅姑娘,你別著急。阿蘅他興許是那裡耽擱住了,我們再到處找找就是。」

殷怡晴哪裡還有聽人勸慰的心情。她不斷地想著他可能會去的地方,而後,一個最不祥的念頭閃現心頭——玄凰教。

這個念頭剛起,便被她自己狠狠扼斷。不會的。他九死一生才離開那邪/教,豈會再回去?或許,他只是為了避開她,只是不願意再被扯進那些江湖恩怨之中……

她心緒極亂,神情亦是恍惚。一旁的王鵑兒見了,愈發擔心,忙道:「姑娘你別多想,阿蘅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他一定會回來的……要不你先到我家去,咱們一起等?」

殷怡晴當然知道葉蘅是哪種人。而這份瞭解,才更讓她憂心。她不自禁地想,是不是自己又害了他……

她低頭苦笑,這才開了口,道:「我是來找他的,他既然走了,我也無意多留。這幾日給諸位添麻煩了……」她話到這裡,抱拳一拜,「告辭。」

言罷,她轉身離開。王鵑兒見狀,一把拉住了她,還想再勸幾句。但對上殷怡晴的眼睛時,她卻再也說不出話來。那原本燦若夜星的眸子,如今淒然覆著一層水霧,再不見半分神采。王鵑兒怯怯鬆了手,不知還能說什麼。

殷怡晴也無話,只是略低了低頭,繼續往鎮外去。

如今,她能想到的去處只有一個:南疆。玄凰教。

……

葉蘅從未想過,自己還會有回到玄凰教的一日。

他用了四十二天,從安身的小鎮,一路趕往南疆。待走入山林時,他的心頭感觸莫名。

參天大樹,遮天蔽日。他手執火把,一為照明,一為驅趕林中的毒蟲猛獸。有那麼幾次,他夢到過這片山林。盤錯藤蔓,陷人沼澤,濕毒瘴氣……凡此種種,早已銘在他腦海中,即便暌違數年,依舊熟稔如昨。八年時光,物是人非。但這片山林卻似念舊,一步一里都無甚變化。

個中原因,他當然知曉——這山林並非天成,而是玄凰教特意佈置。一石一木,皆為機關,阻人出入。

昔年,他誤打誤撞找到路徑,興許真是緣分使然。

一時間,他的腦海中往事翻覆,惹他迷惘。待他走出山林,站外玄凰教外,看到那一尊高聳石碑時,心上更是慨然。

這時,幾道人影飛縱而來,一語不發,直接出手攻擊。葉蘅不敢大意,忙退身閃避。

他無心與這些人相爭,趁隙開口道:「我無意冒犯。來此只為求見丹威長老,還請諸位通傳。」

他一出聲,來人之中便有人認出了他來。那人輕喝一聲,示意眾人停手,半帶疑惑地詢道:「你是……辛卯?」

葉蘅望向那人,雖在幽暗之中,他看得不甚清晰,但那身姿和嗓音,他依稀還記得。他鬆了口氣,道:「別來無恙,癸未。」

癸未沉默了片刻,上前幾步,壓低了聲音,道:「你不要命了,還敢回來?」

葉蘅知他好意,卻不能領受,只道:「我想見丹威長老。」

癸未蹙眉,道:「丹威長老現在不在教內,你還是快走吧……」

他話音未落,忽聽一聲輕喝,如泉水泠泠:「何人放肆?!敢闖我聖教!」

眾人聽得這個聲音,皆斂聲屏息,大有惶恐之色。葉蘅循聲望去,就見一抹黑影翩然落在了面前。

來者是一名少女,看來不過及笄之年。這少女生得俏麗,只是肌膚蒼白,如雪堆霜雕的一般。她一身黑錦衣衫,肅穆非常,只有頸上一串七寶瓔珞,綴出豔色。

這般形容打扮,葉蘅依稀有些印象。他還記得,八年之前那稚嫩虛弱的幼女,那滿目的忿然和淒惶,還有那扯落了一地的珊瑚珠子……他微微驚怯,低頭跪身,尊道:「教主。」

少女認出了他來,驚訝之色一閃而過。她上前幾步,朗聲令道:「抬起頭!」

葉蘅聞言,老實照做。

少女細細端詳了他一番,神情之中忽生怨懟。她抿出一抹陰冷笑意,道:「你居然回來了……」她略微將身子俯低,湊近了他一些,盯著他的眼睛道:「那姑娘呢?」

葉蘅不知她為何如此發問,心上惶然,不敢作答。

少女的眉頭一蹙,聲音陡然森寒:「那個教唆你離開玄凰教的女人在哪兒?!」

葉蘅怔了怔,垂眸避開了少女的目光,恭敬答道:「屬下是自願入世,並無人教唆。」

「她是梅谷的人,對不對?」少女不依不饒,繼續追問。

葉蘅聽得此話,知道無法掩蓋,只得又沉默下來。

少女輕蔑一笑,繞著他踱步:「你可知道,這些年來,我最想做的事是什麼?」

葉蘅自然不知道答案,他隱約覺察出一絲危險的意味,不禁忐忑起來。

少女也無需他答,自接道:「我想離開這裡,去看看外頭的風景……」她說到此處,聲音裡滿是欣然憧憬,但這份欣然卻隨她的語調乍變,陡然染上了怨恨,「我第一個要去的地方就是梅谷。我要親眼看看,那讓你甘願受淨火地獄之刑的女人,究竟長什麼模樣。然後,當著你的面,殺了她。」

聽到此處,葉蘅忍不住開了口,道:「叛教之罪,屬下萬死猶輕,任憑教主處治。但那位姑娘確實與此事無關……」

少女不悅地打斷他,道:「我自然會處治你!那女人我也一定會殺!你應該知道,我從沒答應過讓你離開玄凰教。我不准你與外界再有任何瓜葛,更不准你為他人不惜性命!玄凰教之外的任何人與事,若你還敢有一絲牽掛,我便統統替你斷絕乾淨!」

到了此時,葉蘅已全然迷惑。眼前的少女,何其偏執而又霸道,而這份沒來由的執著,竟是因他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