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Vanity Fair內亮起暈黃的微光。
一名穿著銀灰色小禮服的女子由服務人員領進門,一頭酒色直髮只在耳邊簪著朵馨香的花,襯的肌膚盈著溫潤白光,合身的衣服包裹住姣好的身材,在對稱簪花的另一邊則用蕾絲鬆軟的別著鑽亮的別針,整張臉沒有一絲胭脂,唇卻亮著水色,勾的人驚心動魄。
「不好意思先生,我找人,單名,滅。」細緻的唇在服務生面前一張一合,讓人看了暈頭轉向。
突然被人從後面勾住腰,淡淡的菸草或著古龍水的獨特味道,她已然知道來者是誰。
「你今天,真讓人驚艷。」
「不完美怎麼誘惑你?」溫順的讓他帶至座位旁,坐上他拉開的椅子,她順勢親吻了男人側臉:「謝謝。」
隱藏了剎那間錯愣,男人順勢吻上她另一邊的臉,「不客氣。」
「你也進步了。」溫柔的朝他一笑,卻有種絕望的美:「從閃躲到回應,這就是你的選擇嗎?」
「無能為力也只能隨波逐流。」優雅的在她對邊落座,滅笑容裡帶了嘲弄:「不過為了活下去罷。」
「你這麼回答,讓我怎麼對應才好?」苦笑,她端起檸檬水輕啜一口,淡淡酸澀,無法和自己的人生相比。
「那就享受今晚吧!」既然什麼都不能說,就不必再說。
「今晚……」她語意有些神秘,卻轉而跟著附和:「是阿,那就享受今晚。」
今晚。
她突然想起亞爾薩斯的臉,重疊在對面的男人身上,一種相似卻又衝突的畫面惹得她嬌笑不已。
同性總是相斥。莫名地浮現這句話,她開心的笑靨惹人愛憐。
「又想到什麼?如此開心?」
「想到故人。」手遮著嘴,細細的呼了口氣,她才揭曉答案:「跟你很像也很不像的故人。」
沒有答話,他只示意服務生可以上菜,而後靜靜聆聽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明明是他給的痛苦重生,我卻一點也不恨他。」望著窗外如星如夢的夜景,她轉回來看他:「一如你。」
明知你愛的人永遠都不會是我,我卻一點也不會怨恨。
沉默不語,滅只靜靜看著她,和窗外的萬家燈火,和她感覺很近,卻也很遠。
「這麼說,很困擾吧?」首次盯著他,沒有參雜一點其他情緒:「這樣的關係,很讓你痛苦吧?」微笑著,她感覺很寒冷,明明是夏天。
「難道有好的建議嗎?」
「消失了,就什麼煩惱也沒有了。」至於是什麼消失了呢,如果,如果……
笑出聲,滅看著她:「連你『父親』都看不透的事情,要拿來說嘴,會不會有些勉強?」這只是一個好笑的笑話,對於誰都是。
「他是他,我是我。」就像你是你,她是她。
喝了口香檳潤口,滅終於選擇不再逃避:「你知道,我從來就只缺孤注一擲的勇氣。」
「以前缺,現在缺,未來也會是如此。」平靜陳述事實,荼靡像夢一樣的口氣,卻很現實:「而你以前忍住,現在忍住,未來也會繼續下去,對你來說,欠缺的從來就只是這一切消失。」
「如果只是貪求消失,那方法多的是……難的是如何存在下去。」
「你是說,像我嗎?」像電影一樣的鬧劇,停止,然後重複上演。
「很多事情說白了,只會帶來危險。」
「我忘了,謹慎為上的前騎士長之所以能生存下去,就是這份小心。」
而我選擇另一條道路罷了。
「難道亞爾薩斯沒有告訴你,他如此謹慎也要活下去的原因?」
他是他,我是我;終究沒說出口,荼靡嘆了氣:「原來在你心中,我和父親同等?」
「怎麼不說是我和他同等?」一口喝盡香檳,原本該是甜蜜的滋味卻酸的牙軟:「即使卑微,也想活著。」
「那麼合該說是你們比較有勇氣……」吃完最後一口餐點,荼靡也將酒一口喝完:「活著要比死困難得多了。」
我只能是逃兵,不管是愛情還是人生,一再失敗。
「他的希望全在你身上。」
「各自有各自的路,他的希望是他的,要不要背負在我。重點是你和我,不是嗎?」而今,什麼時候我們要錯身而過?
「說的也是,今晚不適合沉重的話題。」明著轉了個彎,滅招來服務生收拾殘局。
看這飯局走到尾聲,荼靡微笑著先他一步說再見:「以往都是我看你離開,這次讓我先走吧?」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物放在桌上,頭也不回的離開,Vanity Fair暈染開的黃光讓她的背影顯得很溫柔。
盯著桌上的東西,滅的表情複雜,不停猶豫著要不要收下,終究還是裝作沒看見,一直到將椅子靠攏,準備離去時,還是不忍心的放入自己口袋,不再戀棧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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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床沿,荼靡聽著浴室裡的水生,看著霧面玻璃裡的瘦高身影,眼神投在乾淨潔白的地板上,開始唱起歌來,不大不小,卻剛好讓裡頭的人聽得清楚:「I dreamed a dream in time gone by……」曾經,我有個夢。
聞者愣了一下,才繼續沖洗的動作:「這麼快就回來啦?」
「想念你呀!」停下歌聲,輕柔的聲音在安靜的夜裡特別勾人心弦。
冷笑了聲,隨著水聲嘩啦,男人笑得很隨性:「不是赴約麼?對方沒讓你滿意?」
「今年依舊桃花開,不是舊時花。」
刷地拉開了霧面的玻璃門,亞爾薩斯光潔的腳踏在一塵不染的黑色大理石上,斯文的臉上卻沒啥好氣:「連詩詞都出來了?」
「父親今日火氣旺盛了點。」淡然的笑著,往後一倒枕著白軟的棉被,荼靡放任自己蹭著,直到整幢被子凌亂為止。
沒有回過頭看她,亞爾薩斯就著吹風口,隆隆地吹起那頭批散著滴水的長髮:「火夠烈,等等才燒得起來哪!」
「好色情。」
「你習慣就好。」一直到他關掉吵雜的吹風機,兩人都沒再說話。
亞爾薩斯帶著惡作劇的笑意轉頭看著在床上撒野的人:「你確定要這麼做?」後悔也來不及的,決定。
看著眼前的男人,她突然湧起了模糊的情感,「父親,真喜歡你呢……」還沒說完,就讓光裸的上半身的男人壓制在床上,不得動彈。
「這麼說,會讓人受不了。」誰都說謊,愛有如此簡單?呵。
感覺他的氣息隨著說話輕輕拂過耳旁,荼靡忍不住顫抖:「亞爾薩斯,你……」你會受不了麼?
還沒說完的全都落入他的吻裡,「這張小嘴,有更適合的事情,親愛的。」
夜已末,而夢正長。
隔天,透過窗前的薄幕,有些灼人的陽光照在她身上,伸手將被子更拉向自己,她混沌的意識有些迷惘。
身後的男人只是緊緊的擁抱住她,跟隨一個深吻,兩人很快又陷入地獄似的交歡沉淪,直到快感將兩人淹沒,直到這一切都被淹沒以後,只剩下原始的慾念叫囂,不肯離去為止。
跟隨滑出身體的蜜液不能自己的抽搐,荼靡昏迷前,看著男人看著她的眼,突然感覺有什麼改變在誰也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悄悄進行著,而這樣的轉變,是好還是不好呢?
墮落沉淪的自己,變態的關係,回不去的從前,這樣的自己,還要走向什麼未知的命運呢?她闔眼前,溢出一滴不知是高潮餘韻,還是悲傷,的眼淚。
而亞爾薩斯緩緩退出那具讓自己蹂躪得不堪的身子,溫柔的抱著她走進浴池清洗,水聲嘩啦,窗外的陽光燦爛,只是他沉默不語,眼光深沉,掩蓋在單框鏡片後面,任誰也沒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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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遠方的天光,坐在十層樓高的塔頂,臉上寫滿空白,而灰濛的天看起來很澀暗。
「爬得這麼高,想什麼呢?」溫和的問候在背後響起,迎風走來的男子看起來高雅而不可侵犯:「不會是想尋死吧?忘了你父親會難過麼?」
沒有回頭,荼靡看著遠方,神情一點也不在意:「副團長今日難得空閒?」
答非所問,滅彷彿較勁一般,再度開口,但,並不回答問題:「還是想念父親了?若如此,大可光明正大去看他,狂皇陛下都親自開口了不是?」多麼可笑的事情,居然發生在他最料想不到的人身上?
該死的女人,該死的亞爾薩斯,這該死的一切!
「副團長,專門前來,只為了這些問題麼?」輕淡的反問,她臉上讓人瞧不出什麼端倪。
如果這個世界,可以毀滅,沒有希望,是不是比較公平,父親?忍不住,她在心底如此無聲的問著不在眼前的人。
「難道你認為我應該有其他理由?」
「你從來,不會認為自己殘忍吧?」荼靡微微一笑,在空洞的臉上卻顯得怵目驚心:「你在乎我了嗎?如果沒有,那你認為你有資格過問麼?親愛的,副團長大人?」
隱忍著怒氣,滅跟著扯起一抹笑,絲毫沒有溫度的:「你應當很瞭解,我對任何人,向來殘忍。」越說,笑容越顯優雅,卻極具諷刺:「過問不過是想清楚,你那位該死的父親,究竟想打什麼鬼主意,如此而已。」
「那您就好好對待您自己便成,至於我父親的想法,您該不會天真的以為我知道吧?若您真如此認為……」回頭望著他,荼靡偏著頭,一臉淡漠:「那也太可愛了,縱然我們關係再如何親蜜,您認為我就該清楚知道所有事情嗎?」
語末,她轉而看向塔底,不在正眼看他:「如果真這麼簡單,那為什麼您還是有那麼多不想讓我知道的事情呢?」
荒謬,可笑,這個世界。
「正如同已然迷失的你一般。」或許我也需要一個答案。
一個輕巧的躍身,她站上高牆,沒有踟躕,沒有害怕,就這麼任凜冽的風吹打著裙襬,單薄的身子晃搖著像是隨時可能往下墜一般危險:「質本潔來復潔去,可是我已經沉淪墮落了……」回身淒然地朝他笑了笑:「髒了以後,怎麼都洗不乾淨,做什麼,是不是都無所謂了?」
看著她的驚險舉動,滅幾大步跨了過去,伸手攔腰將人抱下圍牆;在摸到冰冷的肌膚時,本能地脫了外套蓋在她身上,卻為這樣的自己感到錯愣,好一會兒才在懷中的人耳旁低語:「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也很想知道。」
靠在他的懷裡,荼靡竟覺有些陌生,但是菸草混著一絲淡淡的古龍水味,意外讓人心安;將頭貼在他胸膛上,聽著一下一下沉穩的心跳,她跳離那個注定不會有解答的話題,開口傾訴:「我常常夢到自己失去心跳聲,總是恐懼著驚醒,每天埃總得抱著我入睡……聽著別人的心跳聲,來當成自己的,很可笑吧?」
「你,期待永眠?」看著懷裡的那張臉,閉著眼像是沒有生命的玩偶,滅不禁想起從前,曾經有個女人,也如此著迷於心跳,而原因呢?是否一樣?
『不,不一樣,她們如何會相同呢?』在心中堅決的否定,滅不能想像如果那個人也同樣期待永眠,若真如此,那麼自己呢?
彷彿沒有察覺到他想法有多麼深沉而糾結,荼靡依舊沒有張開眼:「你會成全我?」親愛的,愛不到的人,我所能等到的,不過也就僅只有你的收埋麼?
「如果這是你的希望,我會。」短暫的沉默之後,等到的是一句既仁慈又殘忍的話,從他口中說出。
起身將他推倒在墨黑的地板上,荼靡俯身與他對望,垂下的酒色的發與他黑褐色的交纏,粉色的唇瓣隨著說話,越加靠近他:「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早已遺忘……」直到唇瓣貼在那張淡色的唇上,她才混著一滴眼淚,溫存的離開他:「如今,剩下的不過就是說不通的不甘心,以及遺憾。」遺憾這個世界,總是得不到想要的,如此而已。
沉默不語,越發溫柔地擁抱她,滅卻更加迷惑,究竟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態擁抱她?同情,亦或是同病相憐?
那麼,她呢?帶著類似的心情,擁抱了那個該死的男人麼?有些不快,不自覺加重了手中力量,荼靡卻趁機掙開發緊的懷抱:「如斯長夜,你想擁抱著誰入睡呢?這個答案,不用回答我,我想說的是,我終究不是你心中的雪,不要把棉絮拿來當替代了,親愛的……」
令人詫異的,頭一回在她面前露出苦澀的笑,滅無奈的看著眼前這個單薄的像是下一瞬間就會不見的女人:「這話,你應該轉而告訴你父親,當替代品的滋味,如此令人沉淪麼?」再度將她拉回懷抱,用著自己也不知道的溫柔在那張面無表情的精緻臉龐輕緩低喃:「珍惜今晚好嗎?誰也別去思考,不要去問為什麼……」
沒有點頭,也沒有拒絕。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緩緩流淚,荼靡就這麼任他抱起離去,而身後的風依舊凜冽,呼嘯而過的似一把利刃,切割人心。
枯索的落葉,承載著兩人的重量,草地窸窣作響,荼靡看著那張好看的側臉,忍不住開口:「可以,去你那麼?」我想看看,最真實的,你,會是什麼模樣?
頓下腳步,滅直視著前方問她:「那是個毫無生機的地方,你確定要前往嗎?」
「這樣,很好,很適合我們,不是嗎?」
輕輕一笑,腳下的步伐堅定的繼續向前,沒有任何猶豫,抱著懷中的人,走向他口中,毫無聲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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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眼前矗立的建築物,荼靡示意男人讓自己從他懷抱裡站起:「這裡,跟你很搭阿,可是完全不像你。」
「不過是休息的住所,沒什麼需要費心盡力的。」
我以為,是那位陛下的命令……荼靡轉頭看著草地上不知名的野花,選擇不去破壞這一刻難得的寧靜,空白臉上,若有似無地勾起一抹笑意:「那麼,高雅尊貴的騎士可以請我進去喝杯茶嗎?」
「當然。」率先走向門前,開門,側身,第一次,讓她踏入了副團長的禁地。
看著淒清的擺設,冰冷的傢俱以及呆板的色調,荼靡轉身問著跟在自己身後進來的人:「這就是副團長的禁地麼?」
「很適合,不是嘛?」
「不適合。」看著他挑高了眉,荼靡露出一抹淡笑,「開玩笑的,副團長大人要去哪用餐呢?」
「想讓人送餐來,還是去大廳呢?」沒有多想,男人一派紳士地詢問。
望著這麼空曠的地方,以及眼前的人,荼靡突然湧起了朦朧的溫暖:「我想在這裡,跟你吃飯。」看著他不可置否的轉身吩咐下去,纖細的身子擦過他的,安坐在米白的沙發上,輕鬆優閒地打亮起來:「我以為,只有埃才可以做到一塵不染。」
掛在滅臉上的笑,意外溫和:「平日都是暗皇打發人來打理罷了。」
頓了頓側身躺下的動作,荼靡將臉上的笑收得很乾淨:「是麼?是阿……」不再多說什麼,一直到門鈴聲響,他開了門讓人將菜布好以後,兩人依舊沉默。
端著碗,她突然不知道自己今天究竟為了什麼在這裡,斂起了微不可見的苦笑,輕咳了聲,才開口嬌嗔:「你打算這樣和我吃完飯麼?這樣,很難下嚥的……」
「那麼,你想聊什麼?」看了她一眼,滅很配合的反問,卻讓人更加失落。
愛嬌地皺了皺鼻子,荼靡掩飾了自己下一秒就想逃離的失落:「沒誠意。」
「至少這是一種誠實。」自顧自挾了一筷子菜進食,滅沒怎麼看她:「若我像亞爾薩斯一般,滿口憐愛地擁抱你,轉身卻轉而思慕別人,你會開心?」
荼靡很苦地笑了,幾乎是拼了命,才能忍下差點掉落眼眶的液體:「這種誠實,好殘忍。」明明就不會痛的,為什麼還這麼難受?原來,每個人都在說謊。
起身將手帕遞給她,滅有些無奈:「我知道。」垂在身側的手握了握,卻還是沒有動作,「這總比虛偽的擁抱你之後,再殘忍地讓你發現事實的好。」這種憐惜,如何假借愛之名義呢?
擁抱可以,可惜,相愛太難。
接過手帕,卻只緊握著,荼靡正想開口,卻讓一道冷漠的聲音打斷:「是什麼樣的話題,能讓祭雪騎士落淚呢?能不能,也讓我分享分享?」
狂皇陛下就站在那兒,神色桀傲不遜,還掩著一絲憤怒。
顯然對於菲席娜斯的出現感到錯愣,滅幾度開口,但欲言又止的神態確說明一切,好半天,才終於擠出話來:「事情,不是你所看到的這般……」
始終望著荼靡的菲席,看似冷笑,卻沉重地打斷這種可笑的解釋:「是阿,不是我看的那樣,我倒是小看了你呢!」無所謂的擺了擺手:「我看就這麼著吧!以後你就在這住下,也別去找亞爾薩斯了,他要不滿,你就說是我准的,是暗皇准的!」
抿著嘴,荼靡輕聲安撫起憤怒的菲席娜斯:「您誤會了,我只是聽見副團長大人如此憎恨父親,而不知所措落淚罷了,這樣不堪的我,也不過就只是不希望再看見有人在我面前死去,如此而已。」轉身向滅行了禮,荼靡臉上掛著很疏離的笑:「感謝您的招待,預祝您有個愉快的夜晚。」
「那麼,荼靡另有要事,請恕我要先行離去了,夜安。」
看著離去的單薄的身影,狂皇陛下忍不住最後開口刺了一句:「今晚就把你的東西送過來,別讓我派人去催!」
回頭看了那張堅決而嘲弄的臉,荼靡暗自收起對滅的憐憫,只恭敬地說了聲:「遵命。」頭也不回的離去。
這樣的場面,任誰也難堪,月光下,荼靡垂首,連仰望的力量也消失殆盡,襯著秋天冰涼的寒意,更讓人加倍索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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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著極快的速度在微雨中奔馳,直到站在自己家門口時,看見埃為止。
下一秒,便讓人用毛巾包裹住,萬般不捨地抱進屋裡,門一落鎖,她才終於無聲的掉下眼淚。
「難受,就哭出來吧!那會好過些。」埃溫柔地將她放進溫水池中,褪去淋濕的冰冷的衣物,才讓暖意有些沁入心底。
在溫水裡擁抱了埃,她哭得很壓抑:「我明明不想如此,卻什麼也選擇不了,就連最後的一絲希望也沒有保留權利,埃阿……想看見下個世紀的煙花,這樣艱難,這樣痛苦。」任由溫水染濕了埃的衣物,什麼也不想管。
「活著,本來就是一種困難的選擇。」安撫似地輕拍著她的背,埃望著窗外的月光,以及越下越大的雨,笑得很卑微。
活著?以這樣的方式嗎?
荼靡開始輕笑,越笑,越寂寥:「那麼,埃,你願意跟我一起,去任何地方嗎?」反正,什麼地方,也不會是棲身之所在,父親哪……你說是麼?
「只要小姐需要,埃都會一直存在。」只為了你一個人,存在。
「那麼,去收拾東西吧!」
「是,小姐。」
而後,她帶著埃,和少許的衣物,就著雨夜,撐著傘,抱著悅玥站在他家門口:「副團長,我遵令而來,造成困擾,實感抱歉。」微微欠身,她臉上已經回到沒有表情的樣子。
側身她進入,滅無奈地領著他們進門:「挑間你喜歡的住下吧!」看著悅玥已經跳下她懷抱四處走動,好聽的嗓音有一絲苦澀:「不用介意,你們可以自在的活動,我不會去打擾。」
「別這麼說,我們……」才開了頭,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荼靡微微苦笑以後才揮手上樓:「安歇吧,天晚了。」
在靠窗的一邊選了一間寬敞的房間,埃還清掃著,荼靡早枕著椅靠睡著了,看著她終於放鬆的臉,埃無聲嘆息。
原本以為,藉著這樣可悲的重生,將自己徹底放棄,隨便讓人操弄著在任何人身下婉轉承歡,成了一個逼迫的工具,拿著低賤的身子,去強使自己喜歡的人難受,然後再轉身擁抱另一個男人。
這樣淫穢的一切,下賤的自己。
不是早就讓人關掉痛覺了麼?為什麼還如此難過,甚至記得每一次心痛時,流淚的痛苦。
幾乎還記得,誰在自己身上留下的溫度,進出時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力道,忘不掉,也不能掙脫,帶著所有的記憶一直走下去,看著每個人和自己的距離越來越遠,她才笑著流下眼淚,告訴自己這是自然。
自然的,看著他走遠,讓這樣僵化的關係鬆開,就為了看見他的微笑,再看著身旁每一個人老去、死去。
而自己只能半生半死的活著,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
亞爾薩斯,滅,往後,還會有誰呢?摸了摸悅玥,她笑得像是夏日最後綻放的花朵那樣燦爛,而寂寞。
維持著望月的姿勢,荼靡從深夜看著黑幕一般的天空轉而青亮成清晨。
徹夜未眠的她便帶著埃,抱著悅玥,踏著無聲的步伐離去,而副團長的居所也在門鎖落扣的那一瞬間恢復平靜。
我所能給你的,竟只有離開。
單薄的身子逐漸走遠了,而天完全亮之時,始終沒看見那抹讓人掛念的優雅身影出現,光照在草地上昨晚大雨的露珠,透光而晶瑩,可風卻有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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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亞爾薩斯門前,看著一片狼藉的客廳,抱著悅玥,荼靡突然有種很廉價的感覺。
「埃,我這樣,算什麼?」嘆了口氣,她突然不知道如何界定自己與這個男人。
放下悅玥,自顧自拿起他丟在地上沾血的衣物,一路收拾著走進內寢,正巧看見他用著顫抖的手抽著菸,掛著單眼鏡框的臉微笑的看著她,她更覺氣悶:「父親這邊昨晚真精采。」
「這下也可以死的甘願了?」面無表情的,她看著一整間瀰漫著歡愛過後的氣息,有股想殺人的衝動。
套上褲子,並沒有將褲頭穿好,亞爾薩斯不靈活的動了動滿是血污的雙手,愣了下才將菸捻熄:「你,生氣了?」
掛上甜美的笑容,荼靡將地上的用過的衛生紙踢得更遠一些:「沒有,我怎麼會生父親的氣呢?」
「騙子。」
冷笑著繼續用甜膩的聲音回答他,荼靡揪住那團染血的破布,美麗的臉龐看起來既絕艷而森冷:「那是因為我有個騙子父親阿!遺傳的關係,沒辦法。」
「你到底怎麼了?」一臉疑惑的看著她,亞爾薩斯走至她面前關心。
驀然感覺到理智的神經崩裂,一股腦將手上的衣物全砸向他,荼靡瞪著大眼,壓抑的臉上怒氣騰騰:「我很好,這輩子從沒這麼好過!」暴長的指刃從他身旁畫過,將一旁的矮桌劈成兩半:「你這個混蛋!」喘著氣,正轉身拉開門想走人,卻被抱住。
「對不起。」
對不起,沙啞地低喃,迴盪在耳旁,讓人擁住的身子還是感到冰冷,終於不能自己,溫熱的眼淚滑落頸邊,她一臉茫然:「不知道為什麼,真想殺了你……」殺了你,再殺了自己,這樣,就不會痛了吧?
這樣廉價的自己,這樣氾濫的情感,明明,只是各取所需,明明,不愛他……
不然,自己的重生,顯得多可笑?愚蠢!
推開抱住自己的男人,荼靡直看進他眼底:「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不知道。」頭一次,用著不確定的語氣,亞爾薩斯再次將她擁入懷裡,下巴靠在她髮旋上:「至少,我能確定,我不想看見你難受。」
「呵!父親呀,父親,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可以全部擁有的,你知道嗎?」冷笑著,荼靡對於這種不能控制的躁動越來越煩躁。
「對不起。」只要是人,都貪婪。
深吸了口氣,她疲憊的離開讓人窒息的擁抱:「不要讓我覺得自己很低賤。」
「我……」亞爾薩斯想了半天,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我不是……」
「算了!」打斷這種令人難堪的尷尬,荼靡重新掛上甜美的微笑:「騙子的話,不能相信的。你說是嗎,父親?」完美精緻的笑,卻沒有一絲生命力。
你說是嗎,父親?
他看著那張笑得很空洞的臉,不知為何,心裡一陣難受,想也不想,用力將她扯過來就是一吻,兩個人的舌在口中糾纏;不顧她如何激烈掙扎,仍是緊緊梏住,直到雙手沁出鮮血,鐵銹的氣味瀰漫在空氣之中,直到荼靡放鬆身子,開始回應他為止。
「不要,不要在那樣笑了!」微喘著,亞爾薩斯悄聲在她唇上低語。
可她樂不可支地笑的顛著,迸出了淚在兩頰,越笑越淒艷:「你是誰了?你又想用什麼資格,來阻止我?」用什麼來阻止,阻止這個混亂的世界?
再次堵住她的唇,卻被狠狠推開:「我說,我已經夠髒了,不需要你,再添一筆。」亞爾薩斯坐到床邊,煩躁的點起菸來。
「不然,你想要我如何?」一頭亞麻色的頭髮披散,他少了鏡框的臉上罕見糾結神情。
一瞬間轉了面無表情的臉,盯著他一會兒,才拉了唇角:「你都沒有答案的問題,怎麼可以問我?」轉身從櫃子裡拿出手術用具,她跪立在他面前,「先處理你的手吧,父親。」
「你……」看著她在自己面前垂首,仔細的將染血的紗布挑開,清洗傷口,精準的接合斷裂的地方,縫合接口,他忍不住衝動的問出口;「我怎麼值得?」
抬頭看了他一眼,荼靡第一次發現這個男人居然也有自知之明,「我也很想知道,為什麼你值得?像你這樣的人。」你,怎麼值得?
自嘲地笑了,薄涼地:「這真是個好問題,像我這樣的人哪……」伸手想摸她,卻看著髒污的手而做罷:「人人喊打不是?」
嘴裡有些氣悶,可荼靡動作卻很細心,就怕哪邊沒處理妥當,讓這雙手廢了,特別是,還拖了這麼久時間才處理的現在:「怎麼會?你昨天不是挺愉悅的?」
一時呃然,亞爾薩斯顯得幾分氣虛:「我不是說了抱歉了嗎?」至於為什麼要說抱歉,他實在很不想去細想其中緣由。
冷冷哼了聲,故意挑他痛處戳下,在聽見他倒抽口氣之後,荼靡才扯了扯嘴角:「你以為我稀罕嗎?」
一瞬間,亞爾薩斯非常無奈的感到一陣無力,吃鱉了呢!咂了咂嘴,「你稀罕的從來不是我好嗎?」想起那個膽小的男人,他也感到一股氣無處發,是怎樣?現在不管怎麼做都跟他扯到關係就是了?吭。
沒怎麼好氣,在處理完他雙手以後丟了消毒工具,一把就是將他推進床上去:「你也真敢說,哼!」轉身想走,卻被他拉著,荼靡拍掉那隻礙眼的手,有些無奈:「父親,你把這邊弄得這麼狼狽,不需要清掃嗎?」
「還是你想頂著傷自己打理?」
吃痛的撫著手,端了張無辜的臉,他非常不知道什麼叫做適可而止:「我以為,陪伴傷者才是你要做的。」
「你好像忘了收斂這兩個字怎麼寫了?」瞇起好看的眼眶,荼靡看似聽從的爬上那張凌亂的床,卻在下一刻踩上其中一隻受傷的手:「而且忘了,我在生你的氣?」聽著隨之響起的哀嚎,她笑得很純真。
「阿!你……」狠狠抽了口氣,亞爾薩斯沒想過她會真動手:「真狠哪……」沒趣的掏出菸,才正想點,又被收的一乾二淨。
扯了粉碎,荼靡殺意騰騰的臉逼近他的,「你很想被好好教訓是吧?」卻沒想到被抱了個死緊。
「抓到了!」桎梏住懷裡的人,亞爾薩斯輕輕摩娑著她優美的背型,語氣很是低柔:「不要生氣了,嗯?」
溫馴的任他擁著,荼靡柔細的嗓音聽起來有些顫抖:「好阿……好阿……」一轉眼卻彎著手肘用力朝他最脆弱的地方重擊而下:「我騙你的……父親。」
「病人就該有病人的模樣。」不理會在床上痛的臉色發白的男人,她踩著滿地髒亂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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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房裡時,一切已經重新上定位,荼靡示意埃將滿盤飯菜放在矮桌旁,讓人退下,這才看著床上沉睡的男人。
明明睡著以後,看起來一點也不像這麼下流的人,怎麼醒了以後全不是這麼回事?嘆了氣,她將飯菜布好,才坐在床邊粗魯的將人拍醒:「睡那麼多會變蠢,快起來!」
呻吟著將棉被拉高,亞爾薩斯皺著眉一臉睡意未消:「你就不能放我安生嗎?」
「不行唷,親愛的小老鼠……」隨著巨大聲響,玻璃應聲碎掉,甜美的聲音從外頭傳來,卻讓人備感驚悚,來者曖昧的看著他們倆,遮嘴偷笑,才語帶噁心地高聲嫌惡:「唉呀,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老鼠跟死人,這可真搭阿……」
也不理會他們的反應,她自顧自撩了頭髮說下去:「既然你們都搞在一起了,那也沒必要跟你們分享狂皇和幻影騎士的事情了,嘖!」作勢走人,她在門口如入無人之境的繼續倉狂轉身指著那個顯然呆愣的男人宣告,「別認為狂皇陛下寵愛你,多麼了不起,廢物就是廢物,更何況還是快失寵的廢物,哼哼!」滿臉不屑地踩著驕傲的步伐走向門去。
看了一眼男人複雜的神情,出乎意料的,荼靡竟開口挽留來者離去的步伐:「執刑者大人請留步,能否告知詳情呢?吾等願誠摯聆聽您此行來意。」
施捨地拉了張椅子,翹著二郎腿坐下,執刑者神情高傲:「那你想知道哪一個部分了?」
「要說什麼你就說什麼吧!」開口無奈地請求,亞爾薩斯終於自驚愕中回神,轉念一想,若是她此行目的不夠和平,那自己早就沒命了,還輪得到荼靡在那平心靜氣的詢問麼?
攪和一池混亂的水,使之更加紊亂,就是她來此的目的。沒怎麼好氣,亞爾薩斯將食物從身旁的人手中接過,一把放在矮幾上,卻沒有動,反而想掏菸出來,一碰,才嘆息著收回手,他忘了,菸早讓荼靡都給扯碎了。
「無知的人最幸福了,尤其是自以為受寵的傻子。」笑的一臉得意,揚威似地朝他冷哼,半點也不想遮掩自己的鄙視。
挑了挑眉,亞爾薩斯看她這模樣,不用想也知道她挑了什麼點來刺激自己:「我從來沒以為自己很受寵,您忘了,差一點,您就可以殺死我了?」
笑得更猖狂,執刑者一臉曖昧的挑逗他:「這樣的好運,不會有第二次……」紅艷的指甲輕點著絳朱色的紅唇,張合吐露最殘忍的事實:「狂皇現下,可是在黑帝斯副團長的懷裡呢!」
幹!忍不住只有一個字來形容現在的情緒,亞爾薩斯瞇起了眼,冷笑出聲:「陛下做事情,還有您置喙的餘地呀?」將單框眼鏡推了推,那張薄情的唇絲毫沒什麼退縮:「我們能夠獻上的,從來也只有忠誠,特別是如我們這般低下的人,更是如此,您說是嗎?執刑者大人。」
在意到忘了身旁還有個同他一般可憐的女人,亞爾薩斯滿心憤慨著,心裡更是不厚道的腹誹著,說什麼忠誠?黑帝斯副團長?終究逃不過誘惑阿……隱忍著惡念的騎士,還是騎士嗎?哼哼!
「嘖嘖,我差點忘了,連陛下的眼淚都不曾看過的你,是不該和幻影騎士相提並論的呢!」
馬的,現在是怎樣?一定要看他變臉,才會爽快是吧?斯文的微笑帶了一點扭曲,亞爾薩斯突然覺得如果世界上可以讓他不用付出代價就殺死一個人,那個人一定是這個變態的傢伙,連女人都算不上的噁心玩意:「大人怎麼能把我和高貴的副團長相比呢?這不是委屈他了嗎?」呸!
沒什麼誠意的點了點頭,坐在椅子上的女人一臉抱歉:「唉呀,當然不能相提並論,連之獵犬都稱不上的傢伙,擁有三次美夢就足夠了……」一邊起身,一邊惋惜的看著他:「深獲暗皇重視的幻影騎士復職在望,而你……」蓄意的看著那雙被包紮起來的雙手。
「連唯一的功能都廢了,真可憐。」頭也不回的離去,遠了,都還能聽見那樣嬌媚而愉悅的笑聲,催人心魂:「呵!呵!呵!呵……」
媽的,幾乎忍不住咬斷牙了,才忍的下那口氣,亞爾薩斯憤恨的看著離去的身影,整張臉猙獰的扭曲,卻被冷冷打斷。
認定他沒心情進食的荼靡,叫了埃前來收拾以後,頭也不回的離開,臉上空洞的神情嘲弄著每一個人:「既然什麼都做不了,那就好好養傷吧,父親。」
「等等……」下意識將人叫住,亞爾薩斯卻頓時語塞,不知要開口說些什麼。
看不下去的,荼靡一臉憐憫地打斷他的話:「你是該等等,等我們離去以後,你就可以靜心不受打擾的修養了,父親。」不再停下腳步,堅決的步伐每一步都清晰的敲在兩人心上。
清脆的聲響敲在大理石面上,聲聲刺心。
「父親阿父親,唯有貪婪的人,才創造得出貪婪的騙子,你多麼可憐,多麼可悲?嘻……」顧自低語,荼靡最後的笑聲刻在那天的午後,就這麼迴盪在誰心裡,不曾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