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納彩節魔主便要召集各地最為出色的樂師舞姬舉辦宴會,今夜也不例外,魔宮寶庫中各色珍寶都被置於殿內,走在過道滿目皆是琳瑯,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有了魔後的邀請,二人在魔宮休息了段時間,待到晚宴開始便隨著人群入座,暗暗掃了一圈人群,紀陌這才發現一直不曾理會魔主的蘇格竟也來了,而且還帶了青葉隨侍。
青葉如今只是神侍,且性子委實不適合和一群老狐貍打交道,照理說不該出席這樣的場合,紀陌不知蘇格此舉出自何意,卻也不動聲色地留了心。
葉君侯的能力名為天魔血脈,在《夜色傳說》中天魔以此血統領深淵眾魔,每過百年便降臨人世,毀滅了大陸上一個又一個國家,是貨真價實的反派角色。
紀陌被召喚時這本書尚且寫了不到一半,很多謎底都未揭開。他對葉君侯的瞭解也僅限於主角是天魔和現代人留下的混血後裔,穿越後因身上的魔族氣息被人類勢力追殺,於絕境中覺醒了天魔血脈,從此便踏上了奴役人類之路,單論劇情倒是和現在葉君侯的經歷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只是,劇情中作為覺醒的代價,葉君侯將身為人的心和感情全部獻祭,成為了殘忍冷酷只知享樂的真正魔頭,和現在的他還是有些差距。至少紀陌可以肯定,入魔後的葉君侯心中根本不會有妻子這個概念,更不會允許一個人類和他同席而坐。
蘇格人雖來了,對葉君侯仍是愛理不理的態度,倒是常輝時刻和眾人客套幾句,飲過一輪酒便對葉君侯笑道:「妖洲近來新生了一位絕色美人,妖王見其蕙質蘭心已封為北海聖女,魔洲皇子如今也近成年,不知魔主可有意成就一段佳緣?」
兩洲若要結盟,聯姻便是第一重保障,葉君侯只有葉破這一個兒子,至今仍未納妃,妖洲打他的主意也很正常。葉破如今已滿十六,正是對異性最為好奇的年紀,可和一個妖精成親這樣的事終歸有些不同尋常,聽到這個消息便猶豫地看向了自己最為尊敬的父皇。
妖洲主動以聯姻示好照理說葉君侯也沒理由拒絕,然而看了一眼兒子的神情,他只放下酒杯隨意道:「他才多大要什麼老婆,遇上喜歡的了再說。」
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斷然拒絕,常輝這便揚了揚眉,「魔主,這話由你說出來委實怪異。」
世人誰不知魔主最愛美色,這樣後宮三千的人居然叫兒子別急著娶老婆,說出去根本沒人信。
葉君侯聽懂了他言語裡的嘲諷,反正是事實也沒在意,只如往常一般狂傲道:「滾犢子,別什麼妖精都給我兒子塞,送女人衝著他老子來!」
和葉君侯談判著實不是什麼好體驗,這一位根本不知何為禮節,讓他不爽了都能直接把別洲使節當場大切八塊,因此對這蠻橫回答常輝也只是保持著公事公辦的態度應了一聲,「既然魔主如此要求,今夜我們便將妖洲最美艶的狐妖雙手奉上。」
對於送上門的女人魔主是來者不拒,反正他的魔血具有絕對支配的能力,任來人是誰,結下血契便是他的奴僕,最後還不是任他施為。
只是今日,他暗暗看了眼身邊宛如精美瓷像端莊坐著的女人,即便聽到這話,魔後的面上依然沒有波動,彷彿早已習慣這樣的事。
見她如此葉君侯心中隱隱來氣,然而又覺為這發脾氣委實怪異,便只將悶氣發洩在常輝身份,開口就嫌棄道:「你這只老狐貍可別自己穿著女裝來,再讓老子辣眼睛一定打折你的腿!」
他這話一出常輝握著酒杯的手就是一緊,只皮笑肉不笑道:「魔主說笑了,雖然神殿除了斷袖就是百歲童男,如今自立門戶的常某卻是早已結親,對你自然沒有半分興趣。」
常輝一中槍就放地圖炮,對此蘇格是淡定得很,反正神曾經曰過,真正的大魔法師都是童子之身。
和他相比,正在給夜明君剝橘子的紀陌就不怎麼平靜了,默默把橘子皮扔在桌上,內心只有一個想法——他只是剝個橘子而已又不是剝夜明君衣服,怎麼就斷袖了?
不對,他為什麼要給夜明君剝橘子?因為仙人自然而然地遞了個橘子給他?可為什麼這人遞過來他就必須給剝,這根本不科學!
突然驚覺自己好像理所當然地在回應仙人所有要求,紀陌居然真的從水果中感受到了濃濃的斷袖氣息,這便把剝好的橘子塞進夜明君手裡,只冷淡道:「仙君,下次想吃橘子請自己動手。」
對此,夜明君無辜地眨了眨眼,「我是想讓你吃。」
這麼一說紀陌才發現還有這個選項,那麼,拿到橘子第一反應是剝給夜明君的他真的沒問題嗎?正常情況下一個直男會是這麼個反應?
就在紀陌悲傷地發現自己已經變成了薛定諤的直男時,一瓣橘子忽地就被湊到唇邊,一擡頭便見夜明君正註視著自己,眼角眉梢儘是笑意,只柔聲問:「好吃嗎?」
張嘴將橘子嚥下,舌尖不經意間還觸碰到了仙人如玉的指尖,紀陌有些不自在地偏過頭,下意識不敢看夜明君面孔,心中只暗暗道,魔宮的橘子倒是挺甜的。
他們這些舉動自然全都落入了葉君侯眼中,每次見到這兩人如膠似漆的樣子他就一陣牙酸,此時只打量了一眼桌上的果盤,隨意朝王座上一靠,枕在魔後肩上便嫌棄道:「這對斷袖簡直沒眼看,誰還沒個橘子吃不成?」
他懶散的樣子魔宮眾人早已見怪不怪,此時外界已燃起了煙花,伴隨聲聲轟鳴,火樹銀花遍佈整個夜空,映照得下方魔宮一片通明,平靜地看著這些工匠細細琢磨出的精緻花火,魔後彷彿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麼,只如往常般禮貌地勸道:「其實陛下不必為臣妾如此鋪張。」
好吧,他就沒有橘子吃!
不對,誰說沒有,他自己剝!
終於認清了現實,魔主忿忿地一擡手,整個果盤中的水果便被強橫魔氣分割得整整齊齊,比紀陌用手剝出來的橘子好看了不知多少倍。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沒了胃口,只有些無趣地揮手將果盤飛至葉破桌上,「兒子,多吃水果。」
魔主親自切水果的待遇世上可沒幾人能享受,葉破立刻就高興了起來,「謝謝父皇。」
看見兒子的笑顔葉君侯的心情總算好了幾分,又看了看身邊一如既往冷淡的魔後,終是無奈地嘆息:「你就一定要為了一群想殺我的人和我鬧這麼久?已經三十年不曾直呼過我姓名了吧。」
這些年他們一直相敬如賓已許久不曾談過這些話題,魔後過去對這類問題也很少回應,只是,想著今日或許就是最後一次了,便輕輕答道:「臣妾的家族從未想過迫害陛下。」
沒想到她還記著那些死人,葉君侯眼中一瞬間閃過些許戾氣,天魔是深淵之主,他的決定不允許任何人質疑,反抗者只有死。雖內心如此叫囂著,理智卻告訴他,這個女人殺不得。
暗暗壓下因為被冒犯而憤怒的天魔之血,他的神色有了幾分不耐,「他們是斐國的忠臣,一定要給一個廢物皇帝殉葬,我攔得住?」
你自然攔不住,若不是你的人在都城燒殺搶掠,我成氏一族又怎會寧可和家中萬卷藏書一同焚燬,也絕不讓它們落入劫匪手中。
「成雙,你是斐國的千古罪人啊!」
想起那一夜燃盡故土的大火和族長自盡前對自己的一聲怒號,魔後默默握緊了自己的手。
她早知道二人已漸行漸遠,現在的葉君侯冷血無情,除了他自己不在意任何人。她是世上最瞭解這個男人的人,可是,越是瞭解便越覺陌生,不知不覺便已絕了重歸於好的念頭。
她很擅長忍耐,既已忍了三十年,這最後一日自然也能忍住,最終也只是恭敬地選擇了不再爭辯,「是妾身無禮,望陛下恕罪。」
「算了,當年斐國全境獵殺天人,若沒有你只怕我早已入土,今夜之後我給你一件好東西,定會讓你滿意。」
見她退讓葉君侯也沒再談及舊事,再被挑釁他也不確定自己能否忍住,畢竟,他是從不知何為忍耐的魔主,著實不擅長克制自己。
他沒註意的是,聽見此話魔後神色微動,細細琢磨著言語中隱藏的信息,便平淡地問道:「可是妖洲獻上的珍寶?他們提出的要求並不好辦。」
「我和白驢子雖互相看不順眼,可這一次他提出的條件,的確打動了我。」
見她仍會對自己有幾分擔憂,葉君侯的神色總算好看了一些,想了想和自己老婆置氣也沒必要,只安慰道,
「蘇鴿子做事優柔寡斷,只要任青崖那倔驢不親自來,憑一個常輝還翻不出多大浪來。」
自從入魔他便沒了心,就算再多人的哭泣哀嚎也無法令他有半分觸動,甚至,看著那些人可憐的模樣還隱隱覺著有趣。隨著修為進益,他的魔化程度也越來越深,往後只會更加殘酷無情。
可他還有記憶,他知道這是自己曾經最喜歡的女人,雖然已忘卻那是什麼樣的感情,卻一直記著這個女人深愛著他,所以努力靠理智按照記憶裡零碎的片段去對她好。
只是,原以為即便他不再擁有感情,只要有了兒子她總歸會高興些,結果她對葉破也是不鹹不淡的,女人怎麼就這麼麻煩呢?
魔從不會欺騙自己,葉君侯清楚地知道只有掠奪更多城池佔有更多女人才能令自己快樂,可和成雙在一起的時候,非但享受不到情慾被滿足的樂趣,時常還會因為這個女人的話語氣憤不已,著實無趣。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非要把這個女人留在身邊,或許是昔日入魔時沒把身為人的感情剔除乾淨吧,又或許,他只是想吃個橘子而已?
有些嘲諷地笑了笑,他想起妖洲提出的交換條件,慵懶地躺在王座上的華美貂裘之間,只對這個麻煩的女人平淡道:「今夜我有些事,可能要很久才能回宮,你若睏了便先睡,不必等我。」
魔後知道他要做什麼,也早已將他的行蹤透露給了神殿,她想,若不出意外,這便是他們以夫妻身份說的最後一句話了。雖在十六年前便決定了放棄,在終結的這一天卻仍忍不住凝視著他,男人的面容其實和他們初見時並沒有多大改變,只可惜心卻是再也不似從前了。
「陛下,夜深露重,出門多加件衣裳。」
結果,被她緩緩道出的也只是這樣尋常的一句話,雖在舊時很是尋常,這三十年卻是再也不曾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