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風月二仙

  與莫語仙閣和談成功之事紀陌已告知常輝化身,之後怎麼做便看奉朝如何安排,然而對於風仙的出現他仍很是不解。

  據夜明君所說,由於目前仙神開闢的小世界過多,為了方便管理,每十方世界便會設置一處天庭,新飛昇的仙人都會在此停留百年至千年,再次渡過天劫方可自願前往夜明君所在的主天庭。

  提起此事仙人的神色還有些鬱悶,只疑惑道:「其實在哪裡修煉又有何分別,主天庭也不過是歷史更為悠久一些而已,論建築功能新建的天庭還要先進許多,我不明白他們為何都要搶著來看我們這些古董。」

  這樣的心境紀陌倒是能夠理解,畢竟不是誰都能如夜明君這般對一切平等看待,此時便淡淡答道:「或許是他們認為,越是難進的地方,好處便越多。」

  就在二人談話時,彷彿是被此話觸動了一般,窗外忽地就傳來了一聲嘆息,「是啊,人若是學會知足,只怕要好過許多。」

  這聲音紀陌並不陌生,正是那化名為蟲二的農人。打開窗一看,果然那人正悠悠騎著黃牛望著他們,就這形象可和傳聞中風度翩翩的風仙扯不上關係。

  紀陌雖不明白此人主動前來是何意,聲音卻極為平靜,「閣下選在如此深夜聽墻角,倒是好興致。」

  瞧見風仙這形象,夜明君倒是有些反應過來了,立刻就猜測道:「你果然是神農鼎家的人吧,我記得整個天庭就你們那塊地如此充滿田園風情。」

  他如此一說,紀陌才發現風仙這畫風還真和某位李大爺如出一轍,正在心中暗道莫不是神農鼎那方出了什麼變故,農人卻是輕撫著黃牛的牛角,這次沒再如過去一般裝瘋賣傻,只對紀陌平淡地道:「年輕人,可否單獨聊上幾句?」

  找他的?這是什麼路數?難道神農鼎終於想到了啓明珠跟人私奔的後果準備棒打鴛鴦了?

  問題是,你們一群鄉下大爺畫風的人做這種事不覺半分氣氛也無嗎?

  心中雖是腹誹著,紀陌到底也想探探對方虛實,既然風仙主動送上門來了,這便指了指大廳,「請。」

  紀陌知道自己對夜明君的影響力,不可能孤身犯險,在大廳和風仙單獨會面不論輝月還是夜明君都可隨時支援,確定當前並無意外,這才對到來農人問:「不知風前輩想同我說些什麼?」

  對他的警惕風仙並沒有什麼表示,原本刻意表現得十分憨厚的臉如今沈靜下來也能看出幾分曾有過的逍遙之態。只見他自顧自地尋了凳子坐下,這便平靜道:「你不是很好奇我是誰麼?既然你是啓明珠選中的人,我自該滿足你的願望。」

  調查一個人,結果對方主動上門送情報,紀陌可不認為世上會有這樣的好事,然而就在疑惑時,那方風仙卻已是開了口。

  那是一個如今已不為人知的故事,在被天地戈封鎖之前,這個世界也出現過許多風流人物,風月二仙便是其中的兩人。

  當然,這都是千年之前的事了,那時,世間沒有天人,如今的三大門派也不曾出現,天下尚未一統,列國常年征戰,正是一個混亂的年代。

  戰亂之前,大蟲是村裡最為頑劣的孩子王,下河捉魚上樹偷棗無一不精,得意洋洋地享受著大人頭疼的目光和孩童們的敬仰;

  而她,是富戶家的小姐,自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縱使出門身後也始終跟著丫鬟乳母將這些髒孩子隔得遠遠的。

  那時候,他爬在村裡最高的樹上,越過高墻偷看著那個最為精緻的小姑娘,想著,也不知這樣的娃娃說起話來是什麼聲音?

  所以當敵軍殺進這個小村落,殺雞屠狗般將所遇村民悉數斬殺時,他鼓起了一生的勇氣將驚恐的女孩帶了出來。

  趁著敵軍在富戶中搜刮錢財,兩個十歲的孩子一路奔逃。那是名為大蟲的男孩跑過的最遠的路,牽過的最軟的手,他從沒出過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茫然地望著荒蕪的田地,最終卻只是對女孩說了一句話,「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月……月兒。」

  女孩已經被所見的血腥場景嚇壞了,回答時也害怕得發抖,簡直像個一碰就碎的瓷娃娃,然而聲音也和他想像的一樣,很清很脆,就像是春天生得最好的黃鸝。

  他握緊了女孩的手,對她說,「別怕,大蟲哥保護你,村裡的小孩沒一個打得過我。」

  亂世之中兩個孤兒根本無處安身,運氣好還能被施捨一兩個饅頭,運氣不好便只能在山野尋找野菜野果,餓得厲害的時候連樹皮都能吃。

  那時候,男孩和女孩縮在墻角取暖,他看著她因顛沛流離而越發削瘦的臉,心想,這樣下去是過不了冬天的,他得在冬天之前給她找一身棉衣。

  於是他潛進了城裡的大戶人家,本想偷偷拿了下人衣物就走,誰知竟被發現吊起來打了個皮開肉綻。

  許是天無絕人之路,又或是他當真天命所歸,那時城裡每天都會發現死去流民的屍體,死一兩個人完全不算什麼,然而就在這一天,一名道人正在這戶人家做客,忽地發現這個孩子筋骨不錯,似有極佳的修煉天賦,便將他救了下來。

  道人門派雖小,卻也足以護住一個凡人一生無憂,然而,面對這天降的幸運,男孩只是死死拉著其衣袍,雖疼得幾乎失去理智,嘴裡念叨的只有一句話,「我要月兒,她在哪裡,我在哪裡……」

  就這樣,男孩和女孩被帶進了凡人眼裡的仙山,道人嫌棄大蟲這名兒太過俗氣,便給了他風含情這個名字,而女孩也被自己師父賜名月無憂。

  就這樣,未來的風月二仙便懵懂地踏上了修仙之路。

  而那時,風含情根本不知道飛昇是什麼東西,他只知道自己的瓷娃娃終於能夠吃飽穿暖了。為了讓她和過去一樣在花園裡笑,他必須成為門派裡最優秀的弟子,得到屬於自己的院子。

  這個出身鄉野的孩子擁有舉世無雙的資質,經過戰亂的他又遠比常人能吃苦,只用了十年便在修士中嶄露頭角。

  世間再沒人記得當初鄉下種田放牛的孩子王,修士們津津樂道的唯有二十歲便結了元嬰的少年天才風含情和與他形影不離的師妹;二十年後,他們又成了眾人眼裡的風月尊者;再過五十年,便是天下最強修士風月二仙。

  一生都在努力修行的風含情其實並不擅長風月之事,就連邀請師妹結成道侶時,也只是結結巴巴地問:「我可以一輩子牽著你嗎?」

  「好。」

  那時的風含情已是天下知名的強大修士,見過數不盡的美人,月無憂雖生得清秀到底只是中上之姿,而在他眼裡,她卻還是昔日那個吸引自己每天爬樹遠眺的村裡最漂亮的小姑娘,只是含羞回應的一個字便能令他心花怒放。

  風含情一生做過乞丐當過流民,成過天下第一享過世人尊崇,可無論何時,都如逃出村落的那一天緊緊牽著月無憂的手。他讓天下人都記住了,有風之處必有月,風月二仙永不離分。

  可他從沒發現,雖然在自己不斷尋找天材地寶的協助下,月無憂的修為一直跟著自己提升,到達大乘期時卻已顯出力竭之態,再至渡劫更是任由他尋求各種進階之法都再難進益。

  從他們入師門那天起,門派便斷定月無憂並無修煉資質,是風含情不認命,用盡手段讓她和自己走在一起。

  他的確是千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可飛昇沒有捷徑,即便再如何天才,勝得過人,也勝不過天。

  月無憂的修為停滯不前,風含情卻在尋找進階之法的過程中穩定提升,很快便到了渡劫前夕。

  那一天,一直乖乖跟在他身後,任由他牽著自己走的月無憂卻是停了腳步,她看著這個自小便在一起的男人,頭一次主動向他提出要求,

  「師兄,從小我的道路都由你決定,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知道你對我好,只是,至少這飛昇之路請讓我自己走。」

  直到這時,風含情才發現,原來從一開始,自己就不曾問過月無憂想要什麼。他把一切自己認為最好的東西都給了她,而生來性子和婉的女子也就做出高興的模樣應了,好像只要是他給的,她都喜歡。他替她決定的人生,就算不是她想要的團圓家庭,她也願意把這當作真正的幸福。

  直到她說出此話之前,風含情都在想,既然飛昇是修士一生的追求,那他理所當然地就要讓她步入雲端成為真正的仙女,這就是他的道。

  他不知道的是,月無憂一直認為自己是欠了他的,所以即便對沒有資質的人而言修行枯燥又無趣,依舊如丈夫所願,一路相隨走了整整百年。

  可她,也是真正明白自己根本不懂什麼天道,那些風含情觀察天際流雲便能領悟的東西,於她而言卻是玄奧無比。

  修行之事就是如此,三分靠天賦,七分靠打拚,然而,天賦這樣的東西,就算只是一分的差距,也是天地之別。

  月無憂越是修為精進,便越是清晰地感受到二人差距,她知道師門親友都在議論自己對丈夫的拖累,若沒有她,風含情早已是師門第一位飛昇的修士,若沒有她,風含情的人生根本不會遇上那麼多波折。

  從最初開始便是這樣,男孩把得到的乾淨食物都給了她,而她,除了讓他過得更艱難之外,沒有任何作用。

  所以,這一次,她主動停了下來,對前方之人微笑著送別:「師兄,我很快就會追上你,所以,請讓我看看你成為仙人的模樣。」

  風含情從不拒絕她的要求,即便不捨,最終還是決定成全自己最愛的女人作為一個修士的自尊心,應了天劫。

  如眾人所料,一旦沒了她,他很順利地渡了雷劫,飛昇成仙。那時遠遠望著天空象徵飛昇成功的金色祥雲,門中弟子歡喜地奔走相告,唯有她悄然地落下了一滴淚,用手指輕輕拭去之後,便微笑著接受旁人祝賀,然後開始了自己漫長的閉關。

  那時沒人知道的是,飛昇之後的世界並沒有凡人想像的那麼輕鬆,小世界飛昇的仙人需在天庭分部繼續修行,渡過萬千劫難方可進入主天庭。

  風含情想著,他一定要尋到協助妻子飛昇的方法,即便成仙也一日不曾放棄修煉,歷時數百年終於成功飛昇主天庭,他聽聞神農鼎可煉製令人白日飛昇的極品神藥,便自請成為了守護神器的仙人。

  神農鼎性情固執,他求了很多年,這上古神器終於答應,待到調查完神器自毀事件便替他煉製丹藥。

  風仙還沒欣喜上幾天,他們就追隨線索來到了這個世界,初時他幾乎是興奮地回到了二人曾經的住所,他想告訴她,他終究還是勝過了天,他替她尋到了成仙之法,然而,最終出現在面前的卻只是一座孤墳。

  他們留在世間的弟子告訴他,自他飛昇之後,她便深居簡出,時刻不停地閉關修煉。

  他在時,她是世上最幸福的修士,即便資質不夠依然可以依靠他輕鬆進階;而他走後,她便成了世間最刻苦的修士。只要能提升飛昇成功率,不論多麼痛苦的方法月無憂都會去嘗試,除了修行不再去理會任何事,她想證明月仙不是風仙的累贅,想和他真正地成為並肩而行的風月二仙。

  那曾是一個如花般的女子,彷彿輕輕一碰便會受傷,經不住半分風霜,如今卻在雷劫中一次次死裡逃生,她想試著以堅持勝過那份資質差距,完成他們的約定。然而,最後卻仍是敵不過天命,於雷劫中喪亡。

  「那一天,師母正在嘗試第十次渡劫,明明九九八十一道雷劫已經結束了,就在我們都發自內心高興準備慶賀的時候,忽然又落下了數道天雷。以前渡劫從未出現如此意外,師母力竭根本無法防禦,被震碎心脈之後,救治無效終是隕落。後來我們才知道,那是天人來了。」

  「師兄,對不起。我只恨自己,為何不能再爭氣一些?」

  風仙幾乎是神色麻木地聽著弟子述說那些過往,直到聽見她這死前的最後一句話,眼淚方才無聲地落了下來,此時,根本沒有理智去思考發生了什麼,他只知道一件事——他最愛的女人死了,死的時候,他不在她的身邊。

  「這才是修士的世界,天人這樣的存在,太令人嫉妒了。」

  想起自己這些人為了飛昇做出的種種努力,經歷的數不盡的生離死別,再看著憑藉各種異能輕易就能達到仙人修為的天人,如今早已不復昔日容顔的風仙面色中終於流露出了幾分自嘲和不甘。

  天賦過人如何,飛昇成仙又如何,他和神農鼎尋到了罪魁禍首,結果卻是慘敗收場。

  他不甘心,不願認輸,讓她疼的東西,就算是最強的上古神器,他也要將其摧毀。為此付出任何代價,都是值得。

  為了配合神農鼎的喜好,曾經是一代逍遙郎君的風仙放下了自己的白衣長劍,又回到了兒時的放牛生活,得知妻子已死之後,更是再無意修飾容顔,有時看著自己粗糙的雙手,過去一切恍惚只是夢境。其實沒有修仙,也沒有這些奇幻冒險,他就是一個鄉下放牛娃,而那個姑娘還好好地活在她的院子裡,過著屬於自己的幸福人生。

  然而,他很清楚,這就是現實,沒有花好月圓,也沒有風月無邊,唯有一座孤墳,墳裡葬了曾經的風月二仙,只徒留一具為復仇而茍延殘喘的空殼站在外面。

  「有隻鹿叫我勸勸你,別太執著於自尊這些東西,很多至關重要的選擇只有一次機會,一旦錯過,就永遠無法重來。」

  最後,風仙看著因這些往事陷入沈默的紀陌,終於道出了自己的來意,在他們的計畫中任青崖太過重要,他會盡力完成白鹿的要求。

  紀陌明白風仙的意思,現在的他和夜明君,正是曾經的風月二仙。像任青崖這般自願轉讓修為的天人很難再有第二個,天人之亂終會結束,或許這便是他成仙的唯一機會。

  只是,想起白鹿那絲毫不遜色於自己的倔強,紀陌仍是忍不住嘆道:「這種話由他說出來,真是諷刺。」

  風仙無意插手他們之事,但是那頭鹿任性得很,整天就待在樹下發呆不做正事,老實厚道的神農鼎也拿它沒辦法,唯有派風仙來找紀陌這個當爹的去解決問題,此時他便只能勸道:「或許正因為錯過了,所以才懂了。」

  聽了這話紀陌又是一默,他不明白任青崖又在鬧騰些什麼,不過,既然已確定問題關鍵在靈山小築,他也不願繼續因過去逃避下去了,不再去等十日之約,下定決心就道:「明日我去靈山小築,他要如何,叫他親自和我說。」

  【小劇場】

  任青崖:我要送人頭,誰攔都不好使。

  紀陌:不收,滾。

  任青崖:抑鬱,泉水掛機中。

  神農鼎:什麼鬼?輸出划水去了?有沒有競技精神!

  常輝(沈重):這種痛苦,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