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溫遠就被成奶奶從被窩裡叫了起來去趕早市。成奶奶平時沒什麼愛好,除了養花弄草就是趕早市淘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溫遠閉著眼睛去瞇著眼睛回,走到院子裡,一看見站在大廳門前台階上的那個人,完全清醒了過來。
是溫行之,一身清閒的打扮,正彎腰看成奶奶養的花。見兩人走了進來,下意識地瞇了瞇眼。溫遠看著他,止不住地有些驚訝,她昨晚在床上趴著趴著就睡著了,一直沒有下樓,沒想到,溫行之昨晚竟然留宿在家裡。
成奶奶笑著與溫行之打過招呼就去廚房做早飯了,溫遠站在原地,有些躲閃地看著他的眼睛。那人的視線正從花上一開,掠過她腦袋時,眼眸中閃過一絲好笑。溫遠不自覺地就去扒拉頭頂那個帽子。是早上走得急隨手戴上的,還是前幾年成奶奶給織的,毛茸茸的,帶著一對兔子耳朵。
「小叔,您昨晚怎麼住這兒了?」
「我住我家,很奇怪?」溫行之一眼掃過去,溫遠不吱聲了,只感覺有一雙手伸到她的頭頂,擺弄了一下她帽子上的那對耳朵,「喜不喜歡我送你的禮物?」
「喜、喜歡。」溫遠想擰自己的嘴,結巴個什麼勁兒倒是。
「那昨天哭成那樣是怎麼回事?真是因為考試的緣故?」
「對唄。」溫遠瞄他一眼,「怕挨家長訓唄。」
「得了吧。」溫行之微哂,「你考的再差的成績你家長都見識過了,還怕多一回?」
溫遠怒瞪他,她說的家長可不是他!再說了,他訓她教育她的次數還少嗎?
「溫遠,你在這幹嗎呢,橫眉豎眼的,怎麼跟你小叔說話呢?」
說話間,喬雨芬走了過來。看著溫遠來不及收回去的憤怒表情,訓她道。溫遠嚇得一下子咬住了舌頭,疼得呲牙咧嘴。
「無妨,大嫂。」溫行之看了她一眼,淡笑著對喬雨芬說,「是我在跟她逗悶子。」
喬雨芬一時愕然,又尷尬地笑笑,「遠遠都讓我慣壞了,說話沒大沒小的。」
「我看她倒是挺乖的,學習上也是很用心。」
溫遠瞪大眼睛看著他,他這是在誇她?她學習好不好他最清楚不過了!
喬雨芬笑著點了點溫遠的額頭,「還誇她呢,昨天不知道是哪個因為沒考好險些哭成個淚人。」
「媽媽。」溫遠懊惱地嘟囔一聲。
喬雨芬不理她,只問溫行之:「行之,這丫頭學習成績一直都上上下下起伏不定的,你看你認識的有沒有專門是做考試輔導的,我想給遠遠找一個老師,假期給她補補課。」
溫遠聽了頓時苦了一張臉。溫行之略沉吟,「有倒是有,不過這快過年了,恐怕再去麻煩人家也不太好。」
「這倒也是。」喬雨芬點點頭。
看著溫遠又亮起來的眼睛,溫行之忽然又說道:「如果大嫂放心的話,我倒是可以幫溫遠補補課。」
喬雨芬有些難以置信,按照溫行之的學歷,這高三的課程可不是小兒科嘛。可他一向與家裡的孩子不親近,別說補課了,就是關心一下孩子們的功課都是少有的事。她有些踟躕地說,「這行嗎,你銀行那邊那麼忙,耽誤你工作了可不好——」
溫遠也是沉浸在他的話中沒反應過來,他要給她補課?意思就是他終於看不下她的成績要親自上陣了嗎?說實話溫遠同學的情緒有些複雜,能見到他自然是好的,可補課這種精神折磨的事……
溫遠瞪大眼睛看著他,意思是不要。
而溫行之卻淡淡一笑,回望溫遠說道:「沒事,正好這周有些時間。」
喬雨芬當下喜不自禁,「那好,那太好不過了。」
溫遠淚奔。
***
有時候溫遠會想,溫行之是不是有些惡趣味,尤其是在教育她這件事上。總是以折磨她為樂。那她又是為什麼喜歡他?難道她有自虐傾向?溫遠對這個答案表示——囧。
不管她樂不樂意,第二天一大早喬雨芬就給她收拾好東西讓司機開車把她送到了B市東郊一個比較隱蔽的高檔小區。司機把溫遠直接送到了一個單元樓底下,溫遠背著包正雲裡霧裡的時候,溫行之的車開了過來。他把車停進了車庫,走到單元樓下,看見溫遠扁著嘴站在原地。
「這是哪兒?難道是在這兒補課?這好像不是之前那套房子。」
溫行之打量了她一下,一件大紅色的短羽絨服,配著頭頂那個兔耳朵帽怎麼看怎麼滑稽,更別提被凍的紅紅的鼻尖,更像兔子了,「之前那套房子處理掉了,現在我住這邊。」他看著她背的書包鼓鼓的,特意用手指從她肩上卸了下來,掂了掂,果然很重,「這裡面都裝了什麼?」
原來他把那套房子給賣掉了,那東西都還在嗎?她送的衣服不會一起被處理了吧。溫遠沮喪地想著,對於他的問題,只蔫蔫地答道:「書和衣服唄。」
溫行之瞇了瞇眼,「拿衣服做什麼?」
提起這個溫遠自然氣憤不平:「媽媽說臨近年底了,這幾天家裡少不了要招待許多客人,你這裡安靜,所以讓我在你這兒住幾天,好好補習補習功課!」說的好像她天天玩兒一樣。
溫行之本來是有些意外的,可聽她這麼甕聲甕氣地一說,倒是忍不住有些好笑。「你媽媽倒是會給我找麻煩。」他眉間舒展,拍了拍她的腦袋,「行了,跟我上樓。」
這套房子要比之前的那套房子豪華很多,怕是可以跟他在T市的那套豪宅相提並論。溫遠小聲嘀咕了句資本家,換鞋進了門。房子的風格不用看了,一貫的冷硬線條,看著這冷冰冰的色調,溫遠不禁琢磨,萬一將來有一天他結婚了,也要給家裡裝修成這副模樣,那另一半受得了嗎?反正她是不喜歡的。溫遠在心裡默默想道。
「愣著做什麼?先放你的東西。」
「哦。」溫遠抱著她的書包,忽然想起一個重要問題來,「我住哪個房間?」
「向陽的那間。」
雖然這裡用的是地暖,但長期沒人住,頭兩天晚上肯定是比較冷的。溫遠貓腰進了她的房間,看清楚房間的擺設之後扁了扁嘴。一模一樣的裝修,簡直可以用來展覽了。
溫遠想了想,迅速地收拾好東西之後,出去找溫行之。那人正在廚房煮咖啡,一身居家的打扮,跟這套房子的風格很是相稱。
溫遠把著門邊,問他:「小叔,我能用自己的床單嗎?」見溫行之向她看來,溫遠立馬展開手中的床單,「是新的,還沒用過呢。」
「準備的倒是齊全。」溫行之盯著她手中的那個綴滿機器貓圖案的床單,「我這裡的東西你不喜歡。」
「哪有。」她低頭,「是媽媽怕我把您的東西弄髒。」
「想用就用吧。」溫行之說,「在這住的幾天,那房間的使用權歸你,隨便你怎麼折騰。」
「真的?」溫遠兩眼放光。
溫行之深覺得自己這麼寬容不行,想了想,他又補充了一句,「不准超出我的可接受範圍。」
溫遠嘟嘴:「我就知道還得有下半句。」
不過她也不能太得寸進尺,怎麼說,革命還勝利了一半兒不是?
煮完咖啡,溫行之來到書房。雖然這段時間他人在B市,但GP那邊的事情還是不能完全擱下。算好時差跟倫敦的大BOSS視訊,漫長的兩人會議結束之後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溫行之低頭看了下腕表,差一刻便要晚上六點。他推開門走出去,靜悄悄地客廳讓他錯覺這個家裡只有他一個人。唯一蹙眉,他推開溫遠房間的門。
乍一進去,便瞥見她那在他看來幼稚無比的卡通床單。溫行之對此不發表任何意見,轉了轉視線,他看見了溫遠。這位小姑娘的作業本正攤開在書桌上,而她本人,正趴在書桌上睡得香甜。
眉峰微動,溫行之走到了溫遠的書桌前。只見她側臉壓在胳膊上,這個姿勢定是不舒服,所以她的眉頭也是微蹙著。饒是這樣,還睡得這麼香,可見她是有多困。
其實溫遠睡得也並不沉,她惦記著不能被溫行之發現,所以腦子裡還是繃著一根弦兒的。尤其是溫行之氣場這麼強大的人,溫遠迷迷糊糊地就能感覺到不對勁,動一動胳膊,她睜開了眼睛,然後就看見了站在她桌子前正翻開她作業本的人。
溫遠一下子醒了,嚇得立馬從椅子上起身:「小、小叔。」
溫行之看了她一眼,瞧了她那一臉慌裡慌張的模樣瞧了將近一分鐘,才伸手遞給她一張紙巾:「擦擦你嘴角流的口水。」
溫遠眨眨眼,盯著那張紙巾看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地燥著臉接了過來。一邊擦一邊偷瞄溫行之,末了沒底氣地為自己辯解道:「我昨晚沒睡好……」
溫行之聞言向她看去,她那副認錯的姿態他是最熟悉不過了。不敢抬頭看你,永遠都是拿頭頂對著人,一副認認真真反省的模樣。他不禁想,這姑娘拿這幅樣子躲過多少次訓。
恐怕不少吧。
他淡淡地搖了搖頭,將作業本放回原位:「好了,換好衣服,跟我出去一趟。」
不訓她嗎?溫遠暗自慶幸。不過好不習慣噢,溫遠同學嘟囔……
「我們晚上出去吃嗎?」換好衣服,坐在車的副駕上,溫遠左右張望地問道。
「在家裡吃。」
「啊?」溫遠系安全帶的動作頓了頓,「那還出去幹嗎?」
溫行之審視著路況,一邊將車子開出去,一邊說道:「去趟超市。」
去超市?去超市?去超市!溫遠同學眼睛一亮!
臨近春節,超市裡總是人滿為患。以往每年溫遠都參加成奶奶的春節太採購,從一幫叔叔阿姨爺爺奶奶中殺出一條血道真是太讓她有成就感了。所以這一次溫遠同學也是做好了準備,雖然溫行之帶她來的這家超市人並不如成奶奶常帶她去的那家多,但溫遠依舊是興致勃勃的。
溫行之從下車起就看見溫遠的眼睛亮亮的,也不知道這姑娘在想什麼。在超市入口推了一個購物車,他帶著她向裡面走去。走著走著,等他再回頭看得時候,已經不見溫遠同學的蹤影了。蹙眉張望了一番,發現她正圍在特價商品前轉悠。
沉吟片刻,溫行之向溫遠招了招手。
「你過來。」
「幹嗎?」溫遠看著他有些嚴肅的表情,不禁有些發楚。
溫行之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面前的購物車,「坐上來。」
「為什麼?」溫遠睜大眼。
「你先坐上來。」
溫遠半信半疑地挪了過去,剛跨了半條腿上去,車子一動,她的另一條腿就不由自主地跟著跨了上去,溫遠同學整個人一下子就坐在了購物車裡。還沒待她反應過來,溫行之就推著車子向前走去。
「你,你幹嗎?」溫遠穩住自己,「我要下去!」
「未免人多走散了還得去找你。」溫行之說著,塞給他一盒餐巾紙。
溫遠抱著餐巾紙憤憤不平道:「這是三歲以下的寶寶才坐的!我不要坐!」說著不顧車子還在動就要下來,一不小心,碰到了身旁一位孕婦。
只聽得哎喲一聲,溫行之沉聲叫住溫遠:「不許亂動。」
溫遠也被那個孕婦身旁的男人瞪了一眼,瑟瑟地縮回到了購物車裡。雖然安分了下來,但溫遠同學內心還是十分不滿自己的待遇的,所有的怨氣只得趁溫行之不注意的時候,用眼神表示出來。
好不容易來到一個人少的地方,溫遠扁著嘴指了指一旁的牛奶:「給我拿一打香蕉口味的!」
溫行之聞言,不緊不慢地瞅了她一眼,繼而從貨架上取了一打下來。看著這些牛奶,溫遠簡直想哭,太欺負人了,以後再也不要跟男人來逛超市。
眼看著溫小姑娘一臉哭相,溫行之的心情倒是好了起來。晚上路上人少,回到家才不過七點。看了眼掛鐘,溫行之換了衣服,進了廚房。
溫遠原本心情還沒恢復過來,一看到他進廚房,好奇心又起來了。她站在門邊,看著挽起袖子的溫行之,怯怯地問道:「小叔,你會做飯麼?」
一臉不相信的表情,一副不確定的腔調。溫行之瞥了她一眼,說:「難道你會?」
溫遠撇嘴:「我在家還得成奶奶打過下手呢。」
「打下手?」溫行之好笑地重複了一遍她的話,「添亂還差不多。」
「小瞧我!」溫遠癟嘴,捋起袖子就進了廚房。
看著她這一副勢要給他添亂的架勢,溫行之只是眉頭微動,將剛取出的蔬菜遞給了她。「先把菜洗了,剩下的我來處理。」跨出廚房門,他又不忘回頭囑咐一句,「不許碰刀。」
看著他的背影,聽著他的三令五申,溫遠吐吐舌。他不讓她碰,她偷偷碰還不行嗎?
來到客廳,正逢電話聲響,溫行之很快接了起來。是在美國讀書時的同學,每到年底他們這幫人都要聚會,雖然因為忙溫行之並不常去,但到底是相處了很久的老同學,電話來往總是不斷的。
打電話的是讀書時與他關係不錯的一個人,畢業之後直接去了華爾街,前年因為金融危機被裁了下來。說起來一開始溫行之做的還不如他,他剛到英國GP的時候這位同學就進了美國一家大銀行,說起來眾人都非常羨慕,可誰成想,這種提起來都說「大而不倒」的銀行竟有宣告破產的一天。沒辦法,只得打道回府。今日他聯繫溫行之,說是過完年準備結婚,想要邀請他參加婚禮。
溫行之得慶幸這電話是打到他這裡,若是讓老爺子聽著了,恐怕又有得催了。他禮節周全地應下了。對於同學那關於他何時結婚的問題,溫行之慢悠悠地打了太極敷衍了過去,剛掛下電話,便聽到廚房傳來一聲慘叫聲。
他眉頭微皺,快步地來到廚房,看見溫遠正舉著流血的手指狠狠地吸氣。而在一旁,正放著一把刀和未切完的菜。溫遠也看見了他,張張嘴想說什麼,又嚥了回去。像是怕挨訓。
溫行之看著她的傷口,伸出手捏住了傷口的上端,說道:「跟我去客廳。」
溫遠暈乎乎地看著他。其實也不是很嚴重,流了一點點血,就是她剛剛沒忍住,叫的聲音有點兒慘烈而已。現在,看著他的表情,溫遠有些惴惴不安。畢竟她又沒聽他的話。
溫行之先讓她坐在沙發上,然後取出醫用酒精和創可貼,準備給她包一包傷口。
「我自己來就可以!」看著他彎下腰,溫遠忙說道。
「一隻手你想怎麼自己來?」溫行之面無表情的說,「坐好。」
溫遠癟癟嘴,坐了下來。酒精抹在傷口上麻麻地疼,溫遠吸一口氣沒敢再出聲,倒是把眼眶都憋紅了。
「疼麼?」溫行之用創可貼包住傷口,低聲問道。
「不疼。」溫遠咕噥著,「這算什麼,我上次車禍的時候胳膊都還骨折了呢。」
聞言,溫行之包紮傷口的動作頓了一頓,末了,問道:「哭了?」
溫遠低頭看著他,她很少從這個角度看他。細密烏黑的頭髮,長長的睫毛,比她的還要長,還有握住她手指的那隻手。溫遠想,要是車禍住院的那四天,他來看看她就好了,哪怕是訓訓她呢。
算了,還是不想了。
看著包好創可貼的手指,溫遠抬起頭,眼睛亮亮地說道:「沒有,雖然骨折了,可是我沒有哭呢。」
說完看著他,那表情在溫行之看來滿是得意。是該訓她的,可看著這樣的她,溫行之沒說別的,只是刮了刮她的鼻子,說道:「你有本事。」
細看之下,深邃幽黑的眼睛中,有一抹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