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溫祁來過之後,喬雨芬的情緒明顯好了起來,看到溫遠也不會有過激的反應,就好像回到了之前和藹可親的樣子。

可溫遠是被她嚇怕了,一開始完全不敢近身,直到確定她不會再發作,才敢坐在她的身邊。在溫遠看來,她這副樣子,彷彿是全然不記得了之前的事情一樣。

溫遠看著這樣的她,是有些不知所措的。但溫行禮卻是高興的,在喬雨芬好轉的第四天,給她辦了出院,回家靜養。老爺子前幾日去了L市,這幾天一直不在家,也算是正好。

明天就是成人禮舉行的日子,溫遠翻出了校服,正打算給溫行之打電話的時候,喬雨芬忽然推門而入。

「媽媽。」

溫遠順手扣下電話,喬雨芬看見了,笑了笑,「給誰打電話呢,神神秘秘的還。」

「沒,沒有。」

喬雨芬見狀也並不逼迫她,只說:「媽媽有件事想給你商量商量。」

一聽她的語氣,溫遠心裡便有種不好的預感。「您說。」

「前幾天你爸爸去了趟市教育局,雖然你是被T大給錄了,但是這檔案還沒有提走,我想著,可能還有轉圜的餘地。你先別急,先聽我說——」見溫遠一副要開口的樣子,喬雨芬阻止了她,「老爺子一向不喜歡家裡人做事依仗家世,但我想,既然有這種關係,不用也是浪費。你爸爸為政,能不要欠人情還是不要欠的好。你小叔是個自由人,社會關係也很廣。」

溫遠大致明白了喬雨芬的意思,心一提,「您是說?」

喬雨芬正視著溫遠,臉色不如之前紅潤,大病過後仍有蒼白,但笑容卻是大方得體且從容的,「前段時間你爸爸跟你小叔提過了,說是你小叔在A大那邊有熟人,就讓他幫咱們介紹幾個人,轉一下關係。如何?」

溫遠猛然覺得手心一涼,有些站不穩。她蒼白著臉抬頭,「小叔,他答應了?」

喬雨芬合掌一笑,「家裡誰還不知道他的脾氣,他不答應的事,誰能逼他做?」

是啊。

他不答應的事,誰能逼他做?

溫遠猛吸一口氣,「我想,考慮考慮。」

見她鬆口,喬雨芬也鬆了口氣,「不著急,你還有時間。」

午後,趁著喬雨芬睡覺的功夫,溫遠鎖好房門開始撥電話,卻不料溫行之的電話是關機狀態,撥不通。稍一思忖,溫遠又撥了溫行禮的電話,是秘書接的,告訴她溫行禮正在開會,不方便接,有事代為轉達。她怎麼好意思講出口?溫遠急得抓耳撓腮,最終,撥通了賴以寧的電話。

「遠遠?」

「唔。」盯著大太陽,溫遠的額頭已有細汗,「我想問問,小叔他在T市嗎?」

「溫先生現在人不在T市。」

「那他在哪裡?」

「這——」

「倫敦?」

「不是——」

「那是香港?」

溫遠急促的語氣最終被賴以寧的一句話給打斷:「溫先生已經有一周沒來了,去了W市,估計這兩天就會回B市。遠遠你有事,我可以幫你代為轉達。」

代為轉達,又是代為轉達!

溫遠控制不住地摔下了電話。

她從來沒有這樣不知所措過,就算是前幾天與父母對峙,且喬雨芬發病在家中大鬧,她也沒有害怕過。

現在溫遠卻覺得自己被逼得無路可走,妥協?她知道自己不能,因為只要妥協了一次,二次三次便會接踵而至。

溫遠明白,喬雨芬不可能再真正喜歡自己,卻不曾想,她竟然會這樣逼迫她。

站在陽光下,溫遠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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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B市又下了一場雨。淅淅瀝瀝的小雨並未阻擋第二日的陽光,早上吃過早飯,天又燦爛了起來。

溫遠早早的出了門,這一夜她睡得不好,有了一對熊貓眼,被成奶奶取笑。溫遠只是扯了扯嘴角,安靜地跟喬雨芬一起吃了晚餐。

臨出門前,被喬雨芬給叫住了,塞給她一把傘:「這幾天天氣陰晴不定,拿把傘好以防萬一。」

「謝謝媽媽。」

「傻孩子就愛說傻話。」喬雨芬還是如以前那般慈愛地看著她,打量著她一身的校服,像是忽然想起一般,「今天就是成人禮了吧,可惜我這身體還沒恢復好。不然是一定要去的。」

溫遠扯扯嘴角,笑得很恬靜:「沒關係,我給您捧回個獎狀。」

喬雨芬也是難得看她這樣乖巧,愣了一下,擺手讓她離開。溫遠想了想,走到門口,還是停了下來。

她知道自己注定要讓她失望了,「媽媽。」

「嗯?」剛走到房間門口的喬雨芬轉過身。

「我昨晚想了想,覺得還是之前的志願更適合我,所以換學校這件事,還是算了吧。」

很久之前,久到她還是一個剛剛小學畢業,即將踏入初中的小女孩兒時。她經歷了這樣一次強制性換學校,那時她告別了兒時最好的玩伴,告別了一個接受不一樣教育的機會,告別了成奶奶,成長成了現在的自己。

說不清是好是壞,心底卻總是有遺憾。所以這一次,她要自己做決定,不只是一個學校,還有她今後的人生,她要自己做決定。

溫遠給自己打氣,打完氣又翻出手機給溫行之撥電話。

那頭回應她的依舊是靜默,她看了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距離下午的典禮開始還有三個小時。

盯著手機看了一會兒,溫遠默默地將它放回口袋。

她想好了,要是他准點兒出現,她就忘記之前喬雨芬說過的話。否則,否則怎樣?

就算他不來,她也沒辦法的。

溫遠扯出一個苦笑,進了校門,竟然在靠近禮堂的籃球場前看見了蘇羨。許久未見了,溫遠一時間愣在了那裡。

他正在跟一幫學弟踢球,穿著他貫穿的那身衣服,恣意地沒有一點兒來參加典禮的樣子。溫遠站在原地看著她踢球,而蘇羨也彷彿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從球場上向她看來,微微露出一個笑容。

溫遠向他招了招手,蘇羨將球丟給隊友,跑出了籃球場。

「你幹嘛過來呀,不跟他們踢了?」

「就是玩玩兒。」蘇羨毫不顧忌地用球衣撒了撒額頭上的汗,看著她這一身裝扮,揶揄道,「這校服是高二的吧?」

居然歧視她不長個,溫遠瞪他一眼。

蘇羨哈哈一笑,和她一起走到路旁古樹下的椅子上,坐下來聊天。

今天的天氣並不像之前那樣熱,雖有太陽,卻也有習習的涼風。溫遠很喜歡這種的天氣,坐在椅子上簡直不想動,直到蘇羨扛了扛她。

「去了哪個學校?」

「T、T大。」溫遠有些心虛地說。

「不是說留在B市嗎?」

溫遠唔一聲,沒說話。

「喜歡T市?」

「你要審我啊?」溫遠惱羞成怒地踢他一腳,「你呢?」

她以為他定要給出一個讓她羞愧的答案,卻不料蘇羨轉過頭,輕輕一笑,清雋又惑人,「我啊,我出國啊!」

溫遠一愣,恍然大悟,又給他一腳:「那咱們兩個不是半斤對八兩?!」

越是虛張聲勢的人越沒有底氣。這話說的真是對極了。

相比溫遠的咋咋呼呼,蘇羨簡直太淡定太淡定了,他看著溫遠,目光帶笑,卻又顯得很遠:「是啊,我這是猜中了開頭,卻猜錯了結尾。」

「喂!」溫遠底氣不足地碰碰他,卻見他忽然湊過來

「你還記得咱們兩個啥時候認識的不?」

溫遠著實茫然地想了好一陣子,蘇羨便得意洋洋地笑,「是初三,那時候你頭髮也是這麼長,還帶了個黑框眼鏡,走在人群當中就是個路人甲。」

溫遠實在不能理解蘇羨今天為什麼這麼惡毒,她癟癟嘴,「我現在也是路人甲。」

「是啊,路人甲。」蘇羨笑笑,「那你說,我怎麼就喜歡上個路人甲。」

溫遠還想反駁他,可等她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的時候,陡然渾身僵直。

「你,你——」

「還是你聰明啊,早戀都是沒好下場的,所以乾脆不談。你看我,又是早戀,又是暗戀,現在,還不是這副樣子。你說話啊?真嚇傻了?我記得上次收到我情書時你也不是這反應啊,我這回就說了一句話就把你嚇成這樣了,我還真不敢相信……」

溫遠打斷他的絮絮叨叨:「你說,上次那封信是你寫的。」

「是我寫的。」

蘇羨大方的承認,隨即又自嘲地笑笑,「我有段時間真恨不得抽自己幾巴掌,你說我當時就應該承認啊,要不現在咱們兩個說不定早在一塊兒了。多好,你說呢?哎,溫遠,我現在承認了,你還能要我嗎?」

溫遠看著表情認真的不知是假裝還是真實的蘇羨,忽然眼圈就紅了。她用手打他:「你說還來得及嗎?」

「也是啊。」蘇羨說道,「以後追女孩兒可不能這樣了,不能猶豫,該出手時就得出手。」

溫遠沒說話,只覺得嗓子那兒憋的厲害,彷彿有什麼東西,不上不下。

許久,久到校園裡的人越來越多,又越來越少的時候,蘇羨站起身:「我走了啊!」

「你去哪兒?不參加成人禮了?」

「都要出國的人了還參加這個幹什麼?走啦走啦!」蘇羨故作瀟灑地擺擺手,「來,擁抱一個。」

溫遠瞪他,使勁瞪他,蘇羨只是笑笑,短暫地擁抱了她之後,在她耳邊留下一句話,轉身走了。

他說:「這句話現在說也來不及了,但我還是想告訴你,那封信,我寫的都是真的。」

因為典禮開始在即,校園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隨後又漸漸少了起來。

溫遠始終坐在那個長椅上。她仔細回想了一下那天鬧得那個大烏龍,她記得他的信裡說了這樣一句話,他說他喜歡她,想跟她上同一個大學。再往前,她還記得他老是旁敲側擊地問她要報什麼學校。她其實都記得,卻總裝作不知道。可還有她不知道。

為了跟她同一學校,蘇羨的高考成績只高出了重本線三十分。對於這樣一個優秀生而言可算是發揮失常了,自然也沒有站在頒獎台的資格。

溫遠忽然有一種被欺負了的感覺。她奮力掙扎到現在,不惜用阿Q精神勝利法來自欺欺人,卻被蘇羨這麼一席話戳破了全部的假裝。

她得到了什麼?她什麼也沒有得到,除了自以為是的孤勇。

溫遠想抱膝大哭,可想了想還是安慰自己,蘇羨說得對,早戀都是沒有好結果的,不用太在意,真的不用太在意。

她還小,還年輕,可以像母親一樣,撿起自己的尊嚴,放棄不愛自己的人。再找個男人嫁了,怎麼樣都是一生。

可光是這麼想想,溫遠都覺得傷心極了,天氣更是應景,一片片烏雲罩頂,繼而便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溫遠想了想,還是抹乾了臉上的淚,翻出手機,撥通溫行之的電話,這一次,她不管那頭通沒通,撥下號碼就只管說:「我知道我是個笨蛋,你也拿我當個笨蛋,可我現在不能再把自己當個笨蛋,你別以為我喜歡你你就可以隨隨便便地欺負我,不拿我當回事。我告訴你,我再也不喜歡你了,從現在開始!」

她自以為非常果決,也非常滿意。充滿氣勢地告別,抹了把眼淚,準備掛掉電話的時候,看到顯示屏幕時,驚呆了——

電話竟然接通了!

她不可置信地把電話又重新放回耳旁。

那頭是溫行之難得有些急切的聲音:「溫遠,不許掛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