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入睡時,褚恬才發現徐沂胳膊上的傷。當下心疼地不得了,拿來了紅花油是給他又塗又抹外加按摩。她那點小貓的力氣,是起不了什麼作用的,可見她那麼賣力,徐沂便知道她心裡有一點點的內疚,便也就隨她去了。
這一夜睡得並不安穩,徐沂很早就醒來了。在院裡的操場上跑夠五公裡,順便又去買了早點,回家時也不過才七點半。
將豆漿倒進鍋裡煮,等待的過程中,他聽見放在口袋裡的手機一直在響,提示有短信進來。豆漿已沸,徐沂一邊關火一邊隨手點開手機來看,粉紅的手機桌面提示他錯拿了褚恬的手機,然而短信已打開,「叮叮」地提示音不斷,一條條地在進。
這幾條短信都是一個署名叫趙曉凱的人發來的。
——褚恬,聽說你跟趙小晶打起來了?
——褚恬,你沒事吧?看見了回我個短信,我挺擔心你。
——褚恬,我還是那句話,趙小晶是趙小晶,我是我。我不希望你因為趙小晶對我有什麼看法,畢竟你是我喜歡的人。
凝視著屏幕,徐沂微微抿了抿唇,將手機放在了一旁。
八點整的時候,徐沂准時叫褚恬起床。她昨晚輾轉反側到凌晨一兩點才入睡,此刻就有些起不來,在徐沂懷裡膩了許久,才打著哈欠去洗漱。
吃飯的時候,徐沂一邊往面包上給她抹蜂蜜一邊溫和地說道:「上午師裡還有個會,我大概還得過去一趟,明天就沒事了,陪你過個周末。」
褚恬雙手支著下巴,欣賞著他修長手指的動作,雙腿一晃一晃地說著好。
將面包遞給褚恬,注視著她大口大口地吃飯,想起剛剛看到的那條短信,徐沂猶豫著要不要問。
褚恬也發現了他心不在焉,不禁問他:「你怎麼不吃飯?再磨蹭班車可就走了。」
這是他平常用來說她的話,因為每次他和她一起做院裡的班車到市裡,她都要化妝打扮磨蹭許久,沒想到,這話反被她用到自己身上了。
徐沂笑了笑:「我今天早上在你手機上看到了幾條短信,是一個叫趙曉凱的發過來的。」他停了停,又說,「這小子在裡面說你是她喜歡的人,有這回事?」
褚恬差點兒被喝進去的豆漿給嗆住,放下杯子,猛咳嗽了好幾聲:「他、他怎麼突然在短信裡給我說這個?」
徐沂不語,拿眼瞧著她。
褚恬微微撇了撇嘴:「他是趙小晶的堂弟,也是我一個同事,他——說是對我有好感。」這話說的她渾身忍不住發毛,「我已經跟他說過我結婚了,但這個人還是時不時跑來膈應我一下,真的很討厭。」
「真這麼討厭,你怎麼不早跟我說?」
「我覺得不用把他放在心上啊」她覺得趙曉凱這人純屬於有賊心沒賊膽,頂多也就敢口頭上惡心一下她。
徐沂頓時覺得他老婆心真大,他有些無奈地敲了下桌子:「時不時地跑來騷擾你一下,已經到了這個程度,你覺得不需要理會?」
褚恬有些心虛了:「那你說怎麼辦?」
「這次你不要管了。下次再有這種人,一定要告訴我。」徐沂直截了當道,「等會兒手機裡的短信你自己刪了。」
褚恬很乖很乖地哦一聲,眼觀鼻,鼻觀心。許久,忍不住撲哧笑一聲,心情莫名愉悅地仿佛這幾天籠罩在心頭的陰霾散去了一大半。有時候,徐沂的霸道也不是那麼不討人喜歡嘛。
在師裡開了一天的會,剛坐上車准備回家的時候,徐沂接到了褚屹山的電話,他趕到B市來了,想約他見一面。徐沂考慮了片刻,答應了下來,在距離大院不遠的路口下了車,打車去了約好的地方。
推門而入的時候,褚屹山已經到了,正坐在位子上等著他,見他進來,忙站起相迎。徐沂一眼就看出來他小心翼翼到近乎有些討好的樣子,一時間心裡也頗不是滋味。
「爸,好久不見。」
褚屹山被他這一聲「爸」叫的,想說的話卡在了嗓子口,他注視著徐沂,喉結微動,過了會兒才輕輕哎了一聲。
兩人坐了下來,相對靜默片刻,褚屹山招手叫來了侍應生,並對徐沂說:「叫些喝的吧。」
兩人點了一壺茶,望著杯裡升騰而出的熱氣,徐沂問道:「您家裡情況怎麼樣了?」
褚屹山聽出來了,他是在問趙小晶,卻不知該如何稱呼她。他不由得又正眼看向徐沂,說起來,這還是他們第二次正式見面。第一次,是他和褚恬兩人領證的時候,那時候褚恬的媽媽還在,她本不想請他來,是因她媽媽的堅持,他才得以跟自己的女兒和女婿吃了頓飯。
飯桌上,這個年輕人表現得並不搶眼,但卻十分得體。舉止有度,進退有禮,話雖不多,但吐字清晰,條理分明,語氣溫和又淡然。他正對他稍有好感,卻突然聽說,他是個當兵的。
這個職業,讓他不是很滿意。不過這個時候,他已經插不上話了,女兒根本就不聽。褚屹山記得,當時自己還因為這個懊惱了許久,可現如今看來,這未免不算是件好事。
穩下心神,褚屹山說:「她好多了,昨晚多謝你了。」
「您客氣了。」徐沂微微一笑,「我應該的。」
不管怎麼說,他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褚恬去犯傻。
褚屹山喝了口茶,猶豫了些許,才問:「恬恬,她還好吧?」
徐沂望著他,搖了搖頭:「以您對她的了解,也該清楚她會氣成什麼樣。」
褚屹山低頭不語,半晌,才幽幽地說:「我曉得她是恨我的,也怪我跟她媽媽離婚。」
他其實當時並沒有想那麼多,並沒有想同結發妻子離婚,他想好了,等趙小晶生下兒子來,就跟她一筆錢打發他走。那時的他已經五十歲了,放在老家已經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可回頭一看,還沒有個後。百年之後,連給他看家的人都沒有,這種恐懼感讓他寢食難安。可大他兩歲的妻子正值更年期,過後再也無法生育,再加上他生意上多有應酬,借此機會認識了不少女人,慢慢接觸著,便不知不覺地越了雷池。
對於趙小晶,他一開始只是圖個新鮮,並未打算太深,根本還沒想到孩子那一層。可後來有一次帶她出去玩,一位有經驗的老婦人說一看她面相和身材,應該是個好生養的。這句話他當時也沒往心裡去,後來漸漸地交往久了,他覺得這女人也算有趣,才真正動了讓她給生個孩子的心思。
妻子知道這件事後,一反常態地堅決且強硬地要離婚。他不想離,可妻子以死相逼,他唯有屈服。趙小晶那段時間知道他因為離婚心情不好,伺候他是服服帖帖的,儼然一朵溫柔的解語花。妻子離世的那段時間,她一直沒有出現,等到他差不多恢復之後,才復又回到他身邊,是之前十倍的溫柔。他正是需要情感慰藉的時候,她也就這般趁虛而入了。
也是到後來,他才發現趙小晶是個有手段,有斤兩的人。蠻橫,嬌氣,不似之前那樣善解人意了。可那時候,她已經懷孕了,而且還是個兒子。費了大番周折得來的孩子,他對她的所作所為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小徐。」他回過神,對徐沂說,「恬恬有沒有在你面前提過她媽媽?」不知為何,他突然很想知道這個。
「很少說,這是她的一個心結。」徐沂飲了口茶,聲音清透,「不過昨晚她沒睡好,夜裡說了許多夢話,反復地叨念媽媽、地震、爸爸。」
褚屹山一聽,一下子就愣住了。
徐沂也察覺出來了他的失神,他嘴巴微張,眼袋明顯,老態突現。他給他添了杯茶,輕聲問:「爸,您怎麼了?」
褚屹山像是被驚醒了一般,睜大眼睛看著他,許久才揮了揮手,有些有氣無力地說:「沒事,沒事。」
「這兩天事多,您大概是累了,先回去休息下吧,褚恬這邊有我。」徐沂看著他,微微一頓,復而又道,「爸,我這話可能不中聽,但還是想說一句——以後盡可能,不要再讓您和趙女士之間的事,困擾到恬恬。她性子您也清楚,任性又沖動,沒人看著說不定會做出什麼傻事。我不希望她這樣。」
褚屹山深深看了他一眼,重重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一直到最後離開,褚屹山的臉色都不十分好,蒼白又蒼老,像是剛生過一場大病一樣。
徐沂站在馬路一旁,注視著他的車子絕塵而去。落日的余暉站在他臉上,籠上了一層薄薄的光。良久,他微微歎了口氣。
他剛剛其實是存心的。
那天他跟褚冬梅打電話,要趙小晶的地址,一路過去聽她說了很多關於褚恬小時候的往事,包括她的家人。
讓他記憶最為深刻的是褚冬梅哭訴的一件事。
那時褚恬剛上高中,有一次他們一家回了四川大山深處的老家。褚屹山那時算是衣錦還鄉了,前一晚在家裡跟人喝了許多酒,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還未起。也正是在這個時候,老家突發了一場大地震,二十多年的土木房子塌了,將他困在屋裡。褚屹山在裡面,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就在褚屹山情緒快要崩潰的時候,突然聽見外面傳來的聲音,是救援隊趕到了。成功獲救之後,他看到的是妻子一雙哭的通紅的眼,和磨出水泡的雙手。她看出他受傷了,二話不說將他背起,也不知她哪裡來得那麼大的力氣,一個九十斤的女人,想背起他這個將近一百五十斤的男人。她試了幾次,都未成功,哭著在一旁扇自己耳光罵自己沒用,褚屹山就那麼看著她,說不出一句話。
後來還是別人幫忙將他送到了醫院,住院期間,她天天一步不離地照顧著他。後來他好了,還長了幾斤,而她卻瘦得不成人樣。
徐沂聽了,也說不出一句話。昨晚他淺眠,聽見褚恬說了夢話不假,也是他說的那三個詞,本不欲當著褚屹山的面說出來,可最終卻還是沒忍住。
也不是為了誰。因為即便是在一個外人看來,褚屹山也是無法原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