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當我走到屋外,大家最初抵達的興奮感顯然已經完全消失,我們安靜地走著,羅德尼在前方帶領我們穿越幾乎不見天日的隱密巷道。巷道狹窄,逼得我們常得排成一列走得礙手礙腳。等我們走到外面的商業大街,心裡便舒坦多了,外面的噪音讓我們惡劣的心情不那麼明顯。我們走過行人穿越道,到了較多光照的另一邊,我看到羅德尼和克莉絲像在商量什麼事情,真不知道此刻沉重的氣氛有多少是源自他們以為我們隱瞞了某個海爾森的天大祕密,又有多少是因為露絲對湯米的作為。

  後來,我們過了商業大街,克莉絲告訴大家,她和羅德尼想去買生日卡片。露絲聽了頗為震驚,而克莉絲卻繼續說:「我們最喜歡一次買一堆卡片了,最後算起來絕對比較划算。要是遇到有人生日,身邊隨時有卡片可以派上用場。」克莉斯指了指沃爾沃思商店的入口處,「那家店可以用非常便宜的價格買到漂亮的卡片喔!」

  羅德尼點了點頭,我覺得他帶笑的嘴角帶著一抹嘲諷。「當然,」羅德尼說,「最後也有可能收到一疊相同的卡片,不過,你可以在卡片上面畫畫啊,你知道的,加上個人的風格。」

  學長姊此刻雙雙站在人行道中央,推著嬰兒車的路人還得繞路而行,他們等著我們提出反對和質疑。看得出來,露絲非常生氣,可是,要是沒有羅德尼的推波助瀾,什麼也辦不成。

  於是,我們走進沃爾沃思,一進去,我的內心立刻輕快了起來。直到現在,我還是非常喜歡這種地方:大型商店內部鋪設多條走道,走道兩邊展示著顏色鮮豔的塑膠玩具、問候卡、各種化妝品,甚至還有可能擺放著一座照相亭。現在如果我到了某個市鎮,得找事情消磨時間時,就會進去這種地方閒逛,隨意地四處走動,快樂得不得了,什麼都不必買,店員絲毫不在乎。

  總之,我們走進了這家商店,沒過多久,就各自分散,逛一逛不同的走道。羅德尼還是待在入口附近的卡片展示架旁邊,我看到湯米站在更裡面的流行團體大型海報下面翻找音樂卡帶。大約過了十分鐘以後,我在商店後面附近,好像聽到了露絲的聲音,於是我朝著聲音走去。我轉進一條販賣絨毛玩具和一箱箱大型拼圖的走道,才發現露絲和克莉絲兩個人站在走道末端說悄悄話。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既不想中斷她們談話,又不想轉身走遠,因為現在時間差不多,也該離開了。於是,我停在原地,假裝仔細地研究拼圖,等著她們發覺我的存在。

  那時我才發現原來她們又回頭討論關於那個傳說的話題。克莉絲壓低了聲音,大概是說:「可是你們在那裡待了那麼久,真教人驚訝,竟然沒有想過該怎麼做、要去找誰等等之類的事。」

  「妳不了解,」露絲說,「如果妳是海爾森的學生,就會知道。這件事對我們來說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想大家心裡都明白,如果真想調查,只要傳個話回去就好了。」

  露絲看到我之後立刻住了口。我放下拼圖,轉頭看著她們,他們兩個憤怒地看著我,像是被我逮住她們正在做一件不該做的事情似地,不自然地分了開來。

  「我們該走了。」我假裝什麼也沒聽見。

  但是露絲可沒上當,當她們走過去時,就狠狠地看了我一眼。

  我們再度出發跟著羅德尼,前往尋找一個月前看到露絲本尊的辦公室,彼此間的氣氛比先前更糟。加上羅德尼一而再、再而三帶著我們走錯路,氣氛更是不見好轉。他至少四次信心滿滿地帶著我們繞進商業大街的巷弄,找遍了所有商店和辦公室,卻又得循著原路往回走。不久之後,羅德尼心虛了起來,幾乎就要放棄。這時候,我們竟然找到了。

  那時我們再度回頭,準備走回商業大街,羅德尼突然停下腳步。他沒說話,用手指了指街道另一邊的辦公室。

  沒錯,這就是我們要找的地方。這間辦公室和我們那天在地上發現的廣告頁不完全一樣,但也八九不離十。高大的玻璃門面與地面齊平,經過的人可將辦公室內部的情形一覽無遺:那是非常寬敞的大辦公室,約有十幾張桌子排成不規則的L型,裡面還有棕櫚樹盆栽、亮晶晶的機器和從天花板垂下的燈飾。辦公室的人有些在座位之間來往穿梭,或者靠著隔板談天說笑,有些則把旋轉椅兜在一起,一起享用咖啡和三明治。

  「你們看,」湯米說,「現在是他們的午餐休息時間,但是他們都沒外出。這不能怪他們。」我們目不轉睛盯著裡面猛看,那裡就像是一個整齊、舒適、自給自足的世界。我看了露絲一眼,發現她的眼睛緊張地在玻璃後面的臉孔之間來回逡巡。

  「好吧,羅德尼,」克莉絲說,「哪一個是露絲本尊啊?」

  克莉絲說話的口吻近乎諷刺,像是非常肯定整件事情最後勢必只是羅德尼的錯誤判斷。羅德尼卻是小聲地回答,說話聲音因為興奮而顫抖。

  「那邊那個人,角落過去那裡,就是穿藍色套裝的那個,她現在正和一個高大的紅髮女子說話。」

  起初我們感覺並不明顯,但是看得越久,越覺得羅德尼的推測有點兒道理。那名女子大約五十歲,身材維持相當好。她的髮色比露絲來得深,雖然那有可能是染髮造成的,頭髮梳到了腦後,紮起一個簡單的馬尾,和露絲平常一模一樣。此時她聽了穿著紅色套裝的朋友說的話因此笑了起來,她那張臉,尤其是笑完以後搖頭的模樣,越看越像露絲。

  我們所有人盯著她看,什麼話也沒說。這時,我們發現辦公室另一邊的兩個女人注意到我們,其中一個舉起了手,一臉納悶地向我們揮揮手,這個舉動立刻破除了咒語,我們一嚇,笑咯咯地拔腿就跑。

  ※※※

  我們走到街道過去一點兒的地方停了下來,每個人興奮地說個不停。當然,唯有露絲除外,她在一陣說話聲中沉默不語。很難解讀她臉上的表情:她當然不是失望,卻也不是興高采烈。她只是似笑非笑的,像一般家庭的媽媽,面對一群小孩圍在身邊跳上跳下,吵著要媽媽說:好吧,他們想做什麼都可以;但媽媽再三地考慮、分辨輕重。我們一群人站在那裡,紛紛說出自己的想法,我很高興自己終於可以和別人一樣老老實實地說,我們看到的那個女人確實可能就是露絲的本尊。其實我們每個人都鬆了一口氣:雖然我們並不清楚為何會如此,但是我們確實一直做好準備面對失望。但是,現在我們可以好好地回卡堤基了,而露絲可以因為親眼所見而受到了鼓舞,我們則可以大方在背後給予支持。那個女人在辦公室的生活看來已經相當接近露絲經常描述的理想生活。不論那天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沒有人心裡希望露絲垂頭喪氣地回去,那個時候,我們以為有了十足的把握。我相信,要是當時馬上決定讓這件事情告一個段落,原本可以勝算在握。

  但露絲卻說:「我們去那邊牆壁上坐一下,一下就好了,等他們忘記我們了,我們可以回去再多看一眼。」

  大家表示同意,不過當我們朝著露絲指的小停車場周圍的矮牆走去,克莉絲大概稍微心急了點兒,說道:「可是,就算我們沒再看到那個女人,還是一致認為她就是妳的本尊。而且,辦公室真是漂亮啊,真是漂亮。」

  「我們等個幾分鐘吧,」露絲說,「然後我們就回去了。」我沒有坐在牆上,因為那裡相當潮濕,加上坑坑洞洞的,而且我覺得隨時會冒出人來大罵我們坐在牆上。可是露絲直接坐了上去,分開兩腿,像是跨在馬上似的。我現在還是清楚記得當初我們在牆上等候的十分鐘、十五分鐘的時間,沒有人繼續討論本尊的話題,我們假裝自己在一次輕鬆愉快的白天出遊當中,來到景色秀麗的地方消磨時間。羅德尼微微地晃動身體,表示心情很好。後來他站到了矮牆上,維持平衡往前走,然後故意從矮牆掉下來。湯米則是不斷拿路人開玩笑,雖然不是很有趣,我們聽了還是哈哈大笑。唯有中間的露絲,跨坐在牆上,從頭到尾安安靜靜。她的臉上保持著微笑,但身體幾乎沒有任何移動。一陣風吹來,吹散了她的頭髮,冬天陽光燦爛,照得她瞇上雙眼,看不出來她是在笑我們的滑稽動作呢,或者只是因為陽光,才一臉擠眉弄眼的模樣。這些在停車場旁等候的景象一直留在我的記憶裡。所有人等著露絲下決定是不是該回去再多看一眼。嗯,露絲從來沒有機會做出這個決定,因為接下來發生了以下的事情。

  湯米和羅德尼兩個人站在牆壁上打打鬧鬧,湯米突然跳了下來,一動也不動說:「就是她,同一個人。」

  所有人停下了手邊的事,看著從辦公室方向走過來的人。那個女人穿了一件淡黃色大衣,一邊走著,一邊努力想扣緊手上的公事包。公事包的釦子出了問題,所以她頻頻慢下腳步,停停走走。當她從街道另一邊經過的時候,我們出了神地望著她,當她轉進商業大街,露絲跳起來說:「我們跟著看看她要去哪裡。」

  我們回過神來,跟在女人後面走。老實說,克莉絲不時要提醒我們慢下腳步,否則別人還以為我們是一幫企圖搶劫的歹徒,正在跟蹤那個女人。我們從商業大街一路跟著,始終維持一段相當距離,邊走邊笑,閃躲迎面而來的路人,一會兒分開,一會兒聚集。當時大約下午兩點,人行道全是逛街購物的人潮。我們幾次差點兒跟丟,但最後還是趕緊跟上腳步,每當她走進商家,我們便在櫥窗展示區前逗留,等她出來之後,便趁著嬰兒車與老人之間的細縫兒掌握她的蹤影。

  那個女人後來離開了商業大街,進入濱海區的巷弄。克莉絲擔心她會從人群中發現我們,但是露絲還是繼續往前走,我們只有在後面跟著她。

  最後,我們來到一條狹窄的巷道,裡面只有幾家零星的商店,大多只是一般的住家。我們又得走成一排,要是正好貨車從對面朝著我們駛過來,還得緊挨著住家牆壁,好讓貨車經過。過不了多久,整條街上只剩下女人和我們,要是她回過頭,一定就會注意到我們。不過,那個女人不斷往前走去,與我們相隔十幾步的距離,然後走進一扇門,進入「港岸工作室」。

  那次以後,我多次回去這間工作室,兩、三年前換了老闆,如今改成販售各種鍋壺、盤碟、捏陶動物等藝術品。當時工作室是兩間寬敞的白色房間,裡面純粹只有畫作,展出十分精緻,畫作間隔著相當的距離。不過,門口上方的木製招牌還是沒變。總之,羅德尼覺得我們站在那條安靜的小巷裡,看起來行跡相當可疑,若進入工作室,至少可以假裝在店內看畫。

  走進室內,發現我們一路跟蹤的女人正和一位看似負責人的年長銀髮女士談話。她們坐在門邊的小桌兩側,畫廊除了她們以外,空無一人。當我們魚貫而入的時候,她們並未多加注意,我們分散開來,佯裝對畫作看得入迷的模樣。

  雖然我原先注意的是露絲的本尊,其實我也開始欣賞起牆上的畫作,享受工作室的寧靜氣氛,感覺就像從商業大街沿路跋涉,才走到了這個地方。牆壁和天花板是薄荷綠色,室內隨處可見殘破的漁網或是漁船的腐朽碎片,高高地嵌在簷楣上。牆上的畫作多半是深藍與青綠的油畫,同樣描繪著海洋的主題,置身其中,恍若夢中,或許是因為突然浮現的疲憊感才如此吧,畢竟天還沒亮我們就已經出門。我們每個人走到了各自的角落,看著一幅幅的圖畫,偶爾壓低了聲音喊道:「你們來看這個!」整個過程當中,我們可以聽到露絲的本尊不停地和銀髮女士交談。她們說話聲音不大,但卻像充滿了整個室內。他們討論著某個共同認識的人,說起這個人如何不了解自己的小孩。我們一邊聽著,一邊找機會往她們的方向偷瞄幾眼,幾次下來,之前的觀感漸漸產生了一些變化。這種變化,不僅我有,看得出來,其他人也同樣有了變化。

  如果我們當初只是挨著辦公室的玻璃窗觀察,然後便轉身離開,甚至一路跟著她在小鎮穿梭,最後卻跟丟了,我們都還是可以高高興興、得意洋洋地回去卡堤基。可是現在來到了畫廊,女人近在眼前,比我們想像中更接近,我們越是聽她說話,越是觀察她的外表,便越覺得她不像露絲。這種感覺越發明顯,我知道站在房間另一頭全神貫注看著某一幅圖畫的露絲,一定比任何人感覺強烈。可能因為這個緣故,我們才會不安地在工作室到處晃了那麼久的時間,盡可能延後所有人聚集談論的時間。

  突然間,那名女子離開了,我們卻還是繼續分頭站著,迴避彼此的眼光,沒有人想再繼續跟蹤,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雖然沒有說話,看法卻似乎一致。

  後來,那位銀髮女士從桌子後面走了出來,對著距離最近的湯米說:「這幅畫特別好看,是我最喜歡的一幅。」

  湯米轉身看著那位女士,發出了一陣笑聲。當我趕忙過去拯救他,那位女士問:「你們是美術系的學生嗎?」

  「我們不是,」我趕在湯米回答前說,「我們只是……很有興趣而已。」

  那位銀髮女士笑容滿面地開始對我們說明眼前畫作的藝術家和她之間的關連,並介紹藝術家的生平。最起碼她的介紹成功地打破了我們的恍惚狀態,我們全圍了過來,就像以前在海爾森每當監護人開始說話的時候一樣。我們的舉動使得那位女士說得更起勁,她述說每一幅畫的繪製地點、藝術家喜歡工作的時段,以及部份畫作未經草圖便直接完成的故事,我們時而點頭、時而驚呼。她的講述自然地到了最後一部份,我們嘆了口氣,感謝她的解說之後,便離開了。

  外面街道狹窄,我們連要好好說個話都不容易,真是謝天謝地。我們排成一列走出畫廊,羅德尼站在隊伍前面誇張地伸出雙臂,表現出和最初抵達鎮上時一樣地興奮,但卻騙不了人。待我們一行人走到了較為寬敞的街道,便不安地停下腳步。

  我們再次停在懸崖邊,和先前一樣,往欄杆外面看去,可以看見直達海邊Z字形蜿蜒而下的小徑,只不過這次可以看到底下還搭了一排一排木棚的海邊步道。

  我們只是看著遠方的風景,任風吹在我們身上。羅德尼依舊設法假裝開心的樣子,決心不讓任何事情破壞一個美好的出遊。他對克莉絲向外指了指遠在地平線那端出現在海面上的某樣東西。克莉絲轉身不理,「嗯,我想我們應該都同意,是不是?那個人不是露絲。」克莉絲輕輕一笑,一手放在露絲肩上。「我很遺憾,我們都很遺憾,但是實在不能怪羅德尼,他的猜測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妳得承認,我們透過窗戶看到那個女人的一剎那,真的很像……」克莉絲越說聲音越弱,又碰了碰露絲的肩膀。

  露絲沒有說話,只是聳聳肩,有點兒像要甩開克莉絲的手。露絲瞇著眼睛看向遠方的天空,並不望著大海。我知道她不開心,不了解的人還以為她只是想事情想得出神了。

  「對不起啦,露絲。」羅德尼同樣拍了拍露絲的肩膀。但是,他臉上掛著笑容,似乎從不覺得自己犯了什麼錯,完全就是一副他已試著幫你的忙,但卻又因為幫不上忙而道歉的態度,沒什麼實際安慰的作用。

  還記得,當時我看著克莉絲和羅德尼,心裡想著:好吧,這兩個人還算不錯。他們有他們表示體貼的方式,也不斷試著讓露絲開心一些,我也記得,當時也為了露絲的失望,而對他們產生恨意,雖然那時都是他們在說話,湯米和我始終保持沉默。因為,不論他們外表看來多有同情心,看得出來心裡可是輕鬆多了。最後這個結局讓他們寬心不少,他們相當樂於扮演安慰露絲的角色,而不必被露絲超越,所以必須不斷給露絲的期望猛灌迷湯。顯然,他們很高興自己不必面對那個讓他們著迷卻又困擾而害怕的念頭:我們海爾森的學生享有各種他們所沒有的機會。我當時的確覺得,克莉絲和羅德尼他們確實和我們三個人不太一樣。

  湯米接著說:「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差別啊,我們只是好玩而已。」

  「對你來說,可能只是好玩而已,湯米,」露絲冷冷地說,眼神依舊看著前方。「今天如果我們找的是你的本尊,你就不會這麼想了。」

  「我應該還是會保持同樣的想法,」湯米說,「我不覺得找不找本尊有多重要,就算妳找到本尊,其實也沒什麼。」

  「謝謝你的精闢解說,湯米。」露絲說。

  「可是,我覺得湯米說得很對,」我說,「如果以為我們和本尊一定可以過著相同的生活,那才真的是瘋狂的念頭。我同意湯米的話。我們來這裡只是好玩而已,不該太過當真。」

  我同樣伸手拍了拍露絲的肩膀,希望她能感覺到我這一拍和克莉絲、羅德尼不一樣,我也刻意選在和他們同樣的肩膀位置。我期待能夠獲得一些回應,以表示她從我和湯米身上獲得了學長姊無法給予的同情與諒解。但露絲卻毫無回應,連先前她對著克莉絲聳肩的動作也沒有。

  背後傳來羅德尼來回踱步的聲音,他發出了一些聲響,讓別人知道強風吹得他有點兒冷了。「我們現在去看看馬丁,你們說好不好?」羅德尼說,「他的公寓就在那邊房子的後面。」

  這時露絲突然嘆了口氣,轉身朝向我們。「老實說,」露絲開口說話,「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們這樣做很笨。」

  「對啊,」湯米迫不及待地說,「只是好玩而已嘛!」

  露絲生氣地看了他一眼,「湯米,能不能請你閉嘴,別再說『只是好玩而已』這種鬼話了。沒有人想要聽你的高見。」接著,露絲轉身朝著克莉絲和羅德尼繼續說:「當初你們告訴我的時候,我不想對你們說。不過,你們要知道,這種事情是不會發生的。他們從來從來不會用那種女人。你們想想,那種女人怎麼會想做這種事呢?我們其實心知肚明,何必這樣欺騙自己。我們絕對不是依照那種人造出來的……」

  「露絲,」我堅定地打斷她的話,「露絲,別再說了。」

  露絲卻繼續說:「我們心裡明白得很,我們都是拿那些毒蟲、妓女、酒鬼、流浪漢之類的人渣作為模型製造出來的。說不定還有囚犯,只要不是精神病患就沒問題,那才是我們的生命起源。我們都很清楚,會找那種女人,算了吧,沒錯,湯米,你說得對,只是好玩而已,我們來玩玩假裝的遊戲吧。畫廊另外那個女的,她那個年紀大一點兒的朋友,她還以為我們是美術系的學生啊。她要是知道我們的真實身份,你們想,她還會用那種態度和我們說話嗎?『不好意思,請問一下,請問你知道你的朋友以前是不是當過複製人的模型?』她要是聽了,一定把我們全部攆出去。我們心裡都很清楚,不如大家就攤開來說吧,要是真想找到本尊,要往正確的方向去找,那就要到貧民窟去。看看垃圾桶裡有沒有,看看廁所有沒有,那才是我們尋根的正確場所。」

  「露絲,」羅德尼語氣堅定,並帶有警告的意味。「我們忘了這件事吧,一起去看看馬丁,他今天下午休假,你們一定會喜歡他的,他那個人真的很好笑。」

  克莉絲一手扶在露絲腰上,「走吧,露絲,我們照羅德尼的話去做吧!」

  露絲抬起腳步,羅德尼開始往前走。

  「嗯,你們去就好,」我輕聲說,「我不去了。」

  露絲轉過身,仔細地打量著我。「妳又怎麼了?現在是誰不高興啊?」

  「我沒有不高興。可是,露絲,妳有時候簡直胡說八道。」

  「喔,看看現在誰不高興囉!可憐的凱西,就是不喜歡別人實話實說。」

  「這和那個沒有關係。我只是不想拜訪看護。我們不該這麼做,何況我又不認識他。」

  露絲聳聳肩,和克莉絲彼此交換眼神。「好吧,」露絲說,「我們沒有必要到哪兒都走在一起。如果這位小姐不想加入我們,也就不必去了。讓她自己一個人吧!」接著她靠著克莉絲,小聲卻又像是刻意讓人聽見似地說:「每次凱西心情不好,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自己一個人靜一靜,很快就沒事了。」

  「記得四點左右要回到車子那邊喔,」羅德尼對我說。「不然妳就得搭便車回去了。」他說完笑了一笑,「別這樣啦,凱西,不要拉著一張臉,一起去啦!」

  「不了,你們去吧。我不想去。」

  羅德尼聳聳肩,又開始繼續往前走。露絲和克莉絲在他後面跟著,但是湯米站在原地不動。直到露絲瞪了他一眼,湯米才說:「我要和凱西在一起,如果我們要分開走,那我要和凱西一起。」

  露絲氣呼呼地瞪著他,轉身大步離開。克莉絲和羅德尼尷尬地看著湯米,隨即也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