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栩和林熙園,如果沒有這麼一出,他們之間,不過是男屌絲追女神卻老追不上的普通故事而已。
林熙園從小就知道自己長得美,也天生懂得怎麼拾掇讓自己顯得更美。她的美是那種直接喧囂,撲面而來的,沒有遮遮掩掩的含蓄,也沒有收放自如的韻味,她有的儘是強而有力的青春,直白淺顯的肉感,她就像熱夏的冰淇淋,明知道吃下去不頂餓不扛胃,可那種吸引力卻偏生超越日常需求,讓你由不得自己想伸出手去夠一下。
張栩初見林熙園那年,他剛進派出所工作沒多久。他記得很清楚,那是個夏天的傍晚,天很熱,他騎著自行車下班回家,路過育才中學前趕巧碰見學生放學。大波中學生湧出校門,清一色罩著肥大的藍底白條紋校服,像一大群灰撲撲的小企鵝。就在這些面目模糊的中學生中間,林熙園從反方向款款走來,緊身吊帶背心配緊繃的牛仔褲,高跟鞋勾勒得腿部線條利落性感,宛若一尾逆流而上的彩色錦鯉,靈活而柔韌,看得張栩迷了眼,險些一頭從自行車上栽下。
從此以往,張栩再也爬不出名為林熙園的坑。
他也知道,林熙園跟他那兩下曖昧,充其量不過是滿足點女性的虛榮心。她這點虛榮今兒個能用在他身上,明兒個就能用在別的男人身上。可張栩就是忍不住心存僥倖,忍不住忽悠自個似的想,人生這麼長,過日子終歸要腳踏實地,等林熙園從繁華迷眼中抽開一步,沒準會覺得他這個片警挺好挺靠譜的呢。
可林熙園終於覺得他好了,卻是在這種狀況下。
林熙園哭得像隻兔子瑟瑟發抖,無助而楚楚動人,若不是邊上還有一具屍體,這等情形原本旖旎。地上的劉培莉仰面而倒,身體扭曲,臉上已經露出死人特有的青灰色,不用檢查也看得出她死透了。
對上貨真價實的死人,張栩其實有些膽怯。
他只是個片警,刑事案件他從來沒夠格往前湊,工作這麼幾年見過的所謂屍體也不過跳樓自盡,下河淹死之類。從沒這麼近距離接觸一具血流滿地的女屍,真靠近了,張栩禁不住手心冒汗,心裡發虛,甚至腦袋有點暈,腦子裡亂糟糟地想,天氣熱,這血也不知什麼時候會引來蒼蠅。
「怎麼辦?」
張栩深吸了一口氣,對林熙園說:「我來的路上想過了,這一代靠近城中村,治安比較差,就算發生入室搶劫也不稀奇。所以解決這件事,一個是製造成入室搶劫,二個是你趕緊離開。」
他遞給林熙園一個袋子說:「把眼淚擦乾,換上裡面的衣服,補個妝,然後離開這,打個車去歌廳開了個K歌房,把你的朋友都叫去,最好唱到半夜,其間找個理由跟服務生發生點爭執,投訴到經理那,讓他們記住你。」
林熙園結結巴巴地說:「可是現在在下雨。」
張栩裝出經驗老道的樣子說:「你一向喜歡玩,你的朋友都知道,比起玩來,下這點雨算什麼。」
林熙園咬著嘴唇問:「那這裡……」
張栩沒說話,卻站起來走到門後,拿出備好的工具打算把鎖弄壞,他沒幹過這種事,只是看過入室搶劫的屋子大概啥樣,憑著記憶想把鎖弄得像被撬過而已。就在這時,林熙園突然尖叫一聲,張栩嚇了一跳,手下一滑,手指被劃開一道小口。
「怎麼啦?」張栩問。
「劉培莉,劉培莉似乎動了一下。」林熙園顫聲說。
張栩迅速轉頭,日光燈下,他清清楚楚看見劉培莉的喉嚨被劃開一個大口子,彷彿深不見底的血洞。血在她身下凝固成骯髒的一灘,早已死的不能再死。那柄凶器紮在她喉管處,看起來可怖又詭異。
莫名其妙的,張栩突然想起她生前笑的模樣,嚴格來說他並不算認識劉培莉,可在見過她的有限幾次中,這個女孩都衝他笑得絢爛而美好。
劉培莉今年也不過二十出頭,張栩心頭突然湧上一陣強烈的負疚。
「啊,你流血了。」
張栩還沒反應,林熙園已經衝上來,拿一張紙巾蓋住他的手指,動作溫柔而體貼。
張栩頓住了,他輕輕吐出一口氣,說:「我沒事。」
他低頭將鎖弄得儘量像慣犯幹的,做完這個後,他又仔細弄亂房間,拉開各種抽屜,還在臥室床頭櫃裡找到存摺和銀行卡。
有這兩樣就夠殺人的了,張栩機械地將東西揣兜裡,打算離開後找個地方銷毀。
他一回頭,卻發現林熙園還在原地。
「不是讓你走麼?」張栩看她,竟然連那身衣裳都沒換,「怎麼不換衣服?」
「張栩,」林熙園咬唇,猶豫著問,「這樣做,警察真的會信是入室搶劫?」
張栩頓了頓,啞聲說:「我也不知道。」
「如果瞞不過去怎麼辦?」
張栩低下頭,說:「但願不會。」
「但願?」林熙園的聲音驟然尖了起來:「我可不要聽你說什麼但願……」
她話音剛落,便意識到自己語氣不對,忙撲過去抱住張栩哀聲說:「張栩,我好怕,我只有你了,張栩,你別不管我……」
說著說著,她又哭了起來。
張栩呆了呆,才遲疑地把手搭到她背上。他正猶豫要不要給林熙園遞紙巾,就聽見她哽噎著說:「我,我之前在網上看過一個連環殺人案,凶手專門針對獨居在出租屋裡的單身女性下手,搶錢後把屍體肢解,用硫酸溶了沖馬桶,真的嗎……」
張栩心不在焉地說:「是啊,我們系統內有通報這起案件。」
「那個,那個凶手後來抓到了嗎?」
「抓到,他是個慣犯。」
「可是我們不是慣犯……」
張栩瞬間聽明白了,一股寒氣從脊樑爬上,他下意識推開林熙園,震驚道:「你什麼意思?我們不能那麼做的,不是,劉培莉她都已經死了,怎麼能再糟踐她的屍體……」
林熙園緊盯著他,目光狠厲說:「可照你的辦法,這棟樓幾乎都住了人,屍體很快會被發現。」
「就算被發現也未必查到你頭上……」
「萬一呢?」林熙園尖聲道,「現在刑偵這麼厲害,萬一查到呢?」
「可是……」
林熙園緊抱衣服,像抱著防禦盾牌,軟和了口氣說:「張栩,這都是沒辦法的辦法,你想,劉培莉本來就一外地來的,在咱們這人生地不熟,她最近又丟了工作,跟朋友也不怎麼聯絡。她的失蹤要過好久才會有人發現,只要出租屋裡沒屍體,就算有人報警,警察進來,發現這屋子亂了,這才會順理成章引他們往入室搶劫那查……」
她越說越來勁,眼睛中冒出瘋狂的光芒,口氣卻越來越柔和:「真的,張栩,這辦法能行,我跟她本來就不熟,你跟她更只是點頭之交,誰會懷疑到我們頭上?只要我們悄悄做了,時間一長,誰會知道呢?我,我這就去搞點濃硫酸,哦,不對,不能只用濃硫酸,要什麼酸來著?」
張栩呆呆地說:「除了硫酸,還要弄濃鹽酸。」
「行,我去搞,我有個朋友就在化工批發市場那開了間店,他那肯定有賣這種什麼酸,」林熙園哆哆嗦嗦拿起手機,低聲說,「我給他打電話,我這就給他打……」
張栩回過神來,一把抓住她的手。
雷聲轟隆,林熙園驚跳了一下,看向他的眼中又聚滿淚水。
「張栩,我也不想的,可這不是沒辦法麼……」她看著他,一眨眼,眼淚就這麼刷了下來。
張栩感覺心臟像被一隻手攥緊,疼得喘不過氣來,必須要有決斷了,他對自己說,可還決斷什麼?事實上,從他放下電話踏進這間屋子開始,他已經做出了選擇。
「我,」他張開嘴,喉嚨乾啞,困難地說,「我去找鋸子,還有厚塑料桶,溶解屍塊只能用這種容器,你給你朋友打電話,就說你有親戚的電鍍作坊趕一批貨,正好酸用完了急著買,我們分頭行動……」
林熙園點了點頭,吸吸鼻子,轉身真的開始打電話。
張栩呆呆地看著地上的劉培莉,他艱難地往前邁進一步,就如一腳踏下看不見的懸崖。
然後,他蹲下來,慢慢把手放在屍體的刀柄上。
身後傳來林熙園鬆了口氣的聲音:「我跟我朋友約了,他會把東西送到這附近,那玩意原來一點不貴,等會我過去拿。」
張栩低低地「嗯」了一聲,他手握刀柄,用力拔出。
人已經死了一段時間,血並不隨之噴湧,卻仍然有些未凝固的濺到他手上。
林熙園在他身後沉默了,似乎受不了這間屋內無形的壓抑,她勉強打起精神,說:「我,我還是先出去等他。」
張栩點了點頭說:「好。」
她還想說什麼,但最終什麼都沒說,轉身拉開大門,正要出去。
突然之間,她尖叫了一聲。
張栩心跳如鼓,立即轉身。
門口不知為何多了個十來歲的少年,正呆呆地站著,大眼睛盯著屋內,見張栩看過來,立即臉色一變,轉身就跑。
他跑起來才顯出腿的異樣,幾乎是左腿拖右腿,然而少年顯然對協調身體有自己一套辦法,這麼怪異地挪動,速度卻竟然不慢。
張栩這才意識到自己手裡握著刀,手上染著血,身後躺著一具屍體。他想也沒想,一把丟掉那柄刀,飛身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