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熙園照事先說好的，去約好地點拿硫酸。張栩跟小瘸子面對面。
張栩將桌上的桌布扯下蓋到劉培莉的屍體上，省得太瘆人，他又找了一番，在冰箱裡找到一個酸奶，插上吸管遞給他，小瘸子接過喝了，許是以為自己在幫警察辦案，他不再那麼戒備。
「那個大姐是去抓凶手嗎？」
張栩苦笑了一下，說：「不，她只是去拿點工具。」
「哦，」小瘸子咬著吸管無憂無慮地說，「她真好看。」
張栩長長吐出一口氣，沒回答他。
小瘸子自顧自說下去：「我長大也要有這麼好看的女朋友。」
「你個小東西倒什麼都知道。」
「我知道的可多了，電視裡都有的，但我先得賺很多錢很多錢才行，」小瘸子一本正經地說，「可不要像你這樣當警察。」
「為什麼？」
「因為警察都窮啊，壞人才有錢。」小瘸子說，「白富美得找個高帥富，沒聽說過白富美嫁警察。」
張栩啞然失笑，說：「你懂什麼。再說也許你長大了還不如我出息呢，到時你拿什麼追白富美？」
「哦，那樣啊，」小瘸子舔了舔酸奶吸管，漫不經心地說，「那我只好去救美女的命了。」
張栩正要笑，突然之間，他被這句話擊中內心，有點笑不出來。
「我小時候看的故事書，裡頭都這麼寫，」小瘸子告訴他，「擠奶工，快活的窮人，牧羊人，這些沒出息的男人想要跟美女在一起，只能通過救她的命，有些是殺了巨龍，有些是殺了巨人，你小時候沒看過？不過童話都是騙人的。」
張栩看著他，愣愣地問：「什麼騙人？」
「世上又沒巨龍，也沒巨人。」小瘸子笑嘻嘻地說，「就算有也是假的，你真笨。」
就算有也是假的。
連小瘸子都知道，這世上已無童話。
可他在這個晚上，宛若一個拿著盾牌長劍拯救單槍匹馬拯救公主的騎士又算怎麼回事？
那原本是他決定去做的犧牲，他不是沒顧慮，但他覺得為了林熙園值得豁出去。
可仔細琢磨回去，張栩突然覺得整件事透著說不出的詭異，從林熙園給他打電話開始，到他們決定溶屍， 像是有一雙看不見的手一直推著他往前走，他跟昏了頭似的，自動直覺地，為了心愛的女人一往無前，在所不惜。
他站起來，看著地上被布矇住的屍體，再環視四周，看著那個被自己蓄意營造的現場，他面白如紙，冷汗涔涔，低下頭看見自己的衣袖上不知何時沾染上血跡，張栩悚然一驚，他想起來，這是他之前拔下凶器時弄到身上的血。
血跡像烙印一般，昭示他真的成為一起謀殺案的幫凶。
知情不報，脅從作案判多少年來著？他為了一個女人冒這麼大風險，值得嗎？
就在此時，小瘸子突然說：「叔叔，外面來人了。」
話音剛落，門外果然傳來林熙園的聲音：「張栩，是我。我回來了。」
張栩定了定神，走出拉開門，林熙園半邊身子都濕透了，她拎著兩桶液體走進來，氣喘吁吁說：「我那朋友問東問西的，害我差點就露餡，還好我機靈，臨時又把話編了回去。」
張栩定定看著她不作聲。
「你看著我幹嘛？」林熙園奇怪地瞪大眼，「我這麼辛苦你也不知道幫把手。」
張栩沉默著接過她手裡的塑料桶。
「夠了吧？」林熙園帶著邀功一樣的輕快神情，「我們快點幹活，把事了了，還能早點回去，。對了，你說的塑料布和鋸子呢？」
張栩啞聲說：「我沒出門。」
「你沒出門？」林熙園驟然提高嗓音，「張栩，你知道我拎這兩桶玩意回來多辛苦嗎？你居然沒出去，你幹嘛沒出去？現在時間還早，五金店沒關門呢，你幹嘛呢魂不守舍？我不能再暴露了，這回輪也輪到你露面，喂，我說，你不會臨陣退縮慫包了吧？」
張栩垂下頭，他第一次覺得林熙園的聲音很吵，尖利而驕縱，毫無美感可言。他很奇怪，以前怎麼會覺得林熙園的驕縱等同於率真，率真又等同於可愛？他腦子裡嗡嗡只響，剛剛升起的疑惑漸漸瀰漫開來，成為細思極恐的疑心，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嘶啞而難聽，他問：「你為什麼動手？」
「什麼？」
「劉培莉，」張栩抬起頭盯著她，「你跟她不算熟人，也沒利益糾葛，為什麼動手？」
林熙園變了臉色，說：「不是告訴你了嗎？她跟神經病似的朝我動刀子，她先動的手！」
「她為什麼先動手？」
「我怎麼知道！」林熙園煩躁地說，「小雞肚腸唄，聽風就是雨，女人的嫉妒心吧，就為點破事，他媽的醜女人嫉妒起來更可怕，我跟你說，她就是一神經病……」
張栩淡淡打斷她，問：「你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劉培莉為什麼朝你動手？」
林熙園惱羞成怒道：「我都說了她嫉妒我！」
「為什麼？」
「我比她漂亮，比她能幹，比她招男人喜歡行了吧！」林熙園漲紅臉道，「你有完沒完啊你，問這些沒用的幹嘛？事情已然是這樣了，你問個沒完有意思嗎……」
張栩抿緊嘴唇，一聲不響地盯著她。
林熙園在他的盯視下有些膽怯，縮了縮肩膀，軟了語調說：「張栩，我錯了，我不該對你發脾氣，實在這些不是什麼好經歷，我一想起就很怕，我只是想早點把這件事了了重新開始，跟你重新開始，這些事，等我緩過勁來我再告訴你好嗎？張栩，張栩求求你……」
她軟語相求，目光溫柔，張栩忍不住心裡一軟，他籲出一口長氣，說：「算了，就像你說的，事情已然如此了。」
他轉頭，一方面迴避她的眼神，一方面也逃避自己內心的疑惑，匆忙說：「我，我剛剛看到屋裡有工具箱，廚房似乎也有砍骨頭用的小斧頭……」
他一走，林熙園不由地鬆了口氣。
「大姐……」
林熙園一驚，看到那個小瘸子不知何時怯生生地躲在一旁，也不知剛剛他們吵架他聽進去多少，聽懂了多少。
這個小瘸子不能留！
如果張栩下不了手，就只好她來了，只要張栩別事到臨頭又來礙事就好。
林熙園這個念頭剛閃過，就聽見那個小瘸子帶著恐懼，小小聲地問：「那個大哥都是騙我的吧？他其實才是殺人凶手對不對……」
林熙園心裡一跳，睜大眼問：「你說什麼？」
「大姐，你救救我，我不要被他滅口，我看到他把刀子從屍體上拔出來了，他還故意弄亂屋子，他騙我，他根本不是警察，他是凶手，我看到了，他才是凶手……」
小瘸子看到了，他說他看到的凶手是張栩。
林熙園腦子裡嗡嗡作響，她想，誰會去懷疑這麼一個可憐又傻裡傻氣的小瘸子說出來的話？
誰也不會。
那是不是意味著，她其實完全可以把自己從這件事中摘出去？
林熙園呆了幾秒，興奮得不得了，一個更加安全和大膽的想法叫囂著跳了出來，這個想法如此強烈，瞬間令她心跳如鼓，眸亮如燈，這個想法所帶來的可能性刺激得她亢奮不已，就如伸到面前的禁果一般，明知伸手會違背良心，可那禁果誘惑如此之大，她完全無法拒絕，顫慄不已，按捺不住地想要伸手。
她環視四周，感謝張栩之前的好主意，他把這裡佈置成入室搶劫殺人，這間屋子到處都留有他的痕跡。
還有那柄凶器，上面她自己的指紋早已逝去，可張栩剛剛拔刀了，又覆上他的指紋。
他是男人，又是受過專業訓練的警察，割喉這種事，他動手的嫌疑本來就比自己大。
那麼現在只剩下動機，林熙園眼珠一轉，禁不住想笑，愛慕自己就是最大的動機。
他都愛自己愛到能冒著知法犯法的危險來替自己善後了，何不乾脆做得徹底些，替自己頂罪？
那樣的話，溶屍怎麼解釋？林熙園迅速地想，像我這樣普通而漂亮的女孩，可想不出溶屍這種事。
她面沉如水，立即抓起小瘸子的手腕，壓低聲線說：「別吵，跟著我，我們走。」
小瘸子驚喜地看著她。
「快，不許出聲！」她緊緊攥住那個細小的手腕，立即拽著他往門邊去。
小瘸子突然喊：「大哥！」
林熙園一個巴掌就想毆過去，低喝道：「鬼叫什麼！不是讓你別亂嚷嚷嗎？」
「大哥在那。」小瘸子指了指她身後。
林熙園倒抽一口冷氣，緩緩回頭，過道那，張栩悄然拎著一把斧頭站在那，日光燈管慘淡而白炙，他的臉色如鬼一樣幽深莫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