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張栩幽幽地問。
林熙園認識他這麼久,從沒見過他對自己用這麼冷淡的口氣說話。她心虛地道:「我 ,我帶他出去吃點東西,對,吃點東西,你瞧,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餓得快,說起來我也餓了,張栩,你餓不餓?我給你帶點什麼回來……」
張栩瞥了她一眼就轉開視線,他放下斧頭,轉頭看向地上的屍體,沉默一會,忽然下定決心,認真地說:「熙園,我們自首吧。」
「什,什麼?」林熙園結結巴巴地問。
「自首吧。這事算了,我做不了。」張栩一直沒看她,卻用一種冷靜到冷漠的語氣說:「我們之前商量的事太不靠譜,可行性不高。第一,不要低估刑警,我沒學過反刑偵,這個計畫錯漏百出,被爆出來的可能性極大;第二,這裡租戶多,附近人來人往,我出去抓這個小瘸子已然被人撞見了,你進來出去的,也難說有沒人看見,只要有人覺得奇怪跟警察舉報,警方順藤摸瓜,我們倆一個都跑不了。」
他停頓了一下,終於把視線放到林熙園身上,目光卻分外冷淡:「第三,就算我們能瞞天過海,也逃不出自己的良心,我不知道你會怎樣,反正我不行,劉培莉已經死得夠可憐,我不能再……」
「我呸,你別拿良心說事!」林熙園啐了口,罵,「良心?你要有良心就不會來這,你要有良心就不會把這小崽子抓進來……」
「大哥……」小瘸子可憐兮兮地喊。
張栩臉色一變,說:「你把他放開。」
「放開他?你想得美!」林熙園一把攥緊了那個小瘸子,尖聲說,「我告訴你,這小瘸子我絕不會交給你,你要自首是吧,行啊,你打電話,你敢打我就敢自首!打啊!」
張栩皺了皺眉,再看那個少年一臉驚懼,突然間就明白了,他怒意上湧,咬牙問:「你想跟警察說什麼?」
林熙園說:「自然是如你所願,實話實說。」
張栩步步逼近,沉聲問:「不要當我是白痴,林熙園,你到底想幹嘛?剛剛你帶著這個小瘸子想溜去哪?」
林熙園後退了一步,強笑說:「張栩,我沒想幹嘛,我也累了,這件事我也覺得是餿主意的,你剛剛說得對,自首對我們都好,我完全同意。看在我是過失殺人還主動自首的份上,我還能爭取判得輕點,你更加會沒事,沒連累到你我也安心……」
小瘸子在此時突然說:「姐,你不是凶手,人是他殺的,他才是凶手!我們去跟警察說,我給你作證……」
林熙園驟然變色,一巴掌打在小瘸子臉上罵:「小王八蛋你亂講什麼!」
她還待巧舌如簧,張栩卻已經逼到眼前,一把抓住她,林熙園尖叫起來,大喊殺人啦救命啊,張栩一愣,她猛然推開張栩,撲到門口,伸手就要拉開門。
張栩眼疾手快,撲上去一把將她推到一旁,隨即過去揪起她,氣得渾身發抖,吼道:「我掏心掏肺對你,你居然想倒打一耙,你他媽當我是什麼?啊?你這麼多年都當我是什麼?我告訴你,以前就算了,今天你還想把我當二百五拿我頂罪,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比起他的傷心失望,林熙園則乾脆多了,她一低頭,張嘴咬到張栩手臂,用力極大,疼得張栩忍不住手上一鬆,林熙園掙脫開來,抄起剛剛張栩放在一旁的斧頭就劈了過去,張栩忙側身閃開,林熙園狀若瘋狂,高舉斧頭又一下劈過去。
這一下不知為何腳下一滑,她整個人失控往前撲倒,砰的一聲巨響,她一下摔倒在地,斧頭脫手,順勢還砸爛了一旁茶几的玻璃檯面。
碎玻璃中,林熙園掙紮著爬起,她轉過頭來鬢髮紛亂,半臉是血,就如地獄惡鬼一般,手抖抖索索地摸起斧頭,又要喘著氣劈過來。
張栩在這一刻腦子空白,他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從來不想傷害誰,他說弄死林熙園也不過一句氣話,根本不會付諸行動,面對林熙園踉踉蹌蹌劈過來斧頭,他甚至都難過震驚地喪失了躲開的慾望。他愛這個女孩愛了許久,就算因為愛而不得最難受的時候,也從沒想過兩人之間會有這麼不堪的結局。
恍惚之間,他手裡被人塞進去一柄硬物,張栩低頭一看,竟然是那柄凶器。林熙園的斧頭劈過來,他下意識地低頭避開,隨後手一送,那柄刀自自然然,順理成章地捅進了林熙園心臟下方。
林熙園捂著胸口難以置信地盯著他,似乎沒想過他真的會痛下殺手,張栩自己也被驚駭到,他倉惶地鬆開手,看著林熙園倒下,這一次重重砸在碎玻璃上,濺起一堆的玻璃渣。
張栩過了會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大喊一聲撲上去抱起林熙園,林熙園已經氣若游絲,瞪圓眼卻不是看他,而是死死盯著他身後,目光怨恨且憤怒。張栩詫異地轉過頭,卻發現那個小瘸子不知何時站立了起來,正衝著他們微微的笑。
那雙張栩以為澄清如澗溪的眼眸,此時此刻閃爍著單純的歡喜。
似乎這場反目、背叛、廝殺,對他來說,就如一場滑稽戲一般好玩。
張栩腦子像生鏽了一樣無法運轉,他只知道呆呆地抱著林熙園,眼睜睜看著她心有不甘地閉上眼。而捅死她的那柄刀,是自己送上去的。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他想,明明他今晚出門,是豁出去身家性命想要替自己喜歡的女孩善後,那個女孩說她其實也喜歡自己,她還許諾說她會珍惜他的感情,他不信也信了,他還想著從此往後,兩人要好好在一起。
事情怎麼就變成這樣?
他想哀嚎,想吶喊,想把那個對著他的痛苦無動於衷還在笑的小瘸子也宰了,可他事實上什麼也做不了,他張開嘴,發不出一點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警笛聲傳來,有踹門聲響起,有不少人衝了進來,有穿警服的也有穿白大褂的,他被人拉開,有人喊他的名字,有人給他一巴掌,有人給他戴上手銬,但張栩始終沒多大反應,他呆楞地看著窗外,不知何時,又下起潺潺夜雨,沒完沒了,悲慟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