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之中,春芳之後,酴醾。】
左安仁突然大笑起來,「白香?趙大人說的可是前些日子左某新納姬妾白香?」
趙四揚聞言暴起,出拳往左安仁衝來,卻被衡逸左右侍衛死死按住,當下「咚」地一聲重重跪下,那聲響,震得青青都覺得疼。再看他,雙目猩紅,橫眉怒目,「香兒與我自小定下親事,左安仁你是怎地放肆,竟將她強搶,今日我非掀了這丞相府。」
左安仁冷笑:「太子殿下在此,豈容你趙四揚放肆!」
衡逸這才掀了掀眼皮,不耐道:「真是掃興,無非是個女人,既已是安仁姬妾,那還有什麼可爭的?」
「殿下!臣與白香乃祖父與白尚書定下的親事,怎能教他左安仁這樣將人搶了去。」
連自己女人都保護不好的男人麼?青青笑了笑,眼波一轉,朝左安仁看去,卻見他突然變得尷尬起來,大約是想起她這未過門的妻子,怕令她生了芥蒂。
衡逸脾氣素來急躁,一甩袖子說:「罷了罷了,你們鬧著,我便先回宮了。」
又向青青走來,伸手去扶,卻見青青揚起小團扇,攔住他的手,盈盈笑道:「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怎就這樣走了,趙大人的事兒不也恰是一齣戲麼?這可新鮮,比那牡丹亭瞧著有意思。」
衡逸道:「既是姐姐想看,便暫且留下。安仁,你二人繼續,將這一出新戲演出個別樣結局。」
解了僵局,氣氛鬆緩下來,衡逸順勢坐在青青身旁,眾人起了興致,灼灼目光全然投在左安仁與趙四揚二人身上,而青青,出於女人本性,更多關注故事的女主角——那個叫白香的女人。
莫不是傾國與傾城,教人神魂顛倒,一見傾心。
左安仁應是,那頭還未鳴鼓,便已大戲開演。
「你說與白香自小定親,可有人證?」
趙家自趙成倒下,便破落下來,趙四揚祖父也早已不在人世,那白家尚書前幾年更是栽了跟頭,抄家罷官,那白尚書氣急攻心,一命嗚呼,留下孤兒寡母,相依為命。如今要尋憑證,哪裡還有憑證。
趙四揚只吼道:「定親之事,香兒也是知道的,但喚香兒出來便是。」
左安仁更是譏笑:「既已是我左某的女人,豈容你趙四揚說見就見?」
趙四揚聽了,目眥欲裂,掙紮起來便要找左安仁拚命。
「左大人對那白香倒是寶貝得緊哪。」
這綿綿軟軟的聲線,像是饒了好幾個圈兒才到了耳裡,教人連耳廓都酥酥麻麻。
左安仁回頭,朝她一拜,喚一聲公主,卻又頓住,尷尬得不知如何接口。
青青揚眉,興趣盎然,「難不成,這白香真是左大人強搶回來的?傳出去可不大好聽。」
左安仁忙說:「白香是心甘情願入府,左某這便喚她來說明。」
青青滿意地笑,忽而搖扇的手被衡逸握住,突兀的腕骨被藏在寬大的衣袖下,被人反覆摩梭,聽得那人一聲低嘆,「瘦了……」
青青想掙脫,卻不能與他當著眾人面拉扯,只得讓他來來回回在腕間撫摸,皮下血液陡然奔騰起來,洶湧叫囂。
她耐不住,蹙眉低喝:「衡逸。」
不料他反而湊近了,挨著她,「你再多看那趙四揚一眼,我便滅了他全族。」
聲音暗啞,如同鬼魅。
青青不由得一怔,繼而又笑道:「太子爺好大的本事。」
「遲早的事兒。」衡逸鬆了她的手,往後望瞭望,那白香已然出了穿堂,裊裊婷婷往這廂走來。
青青瞧她一身白衣,婀娜身段,秀麗面龐,眼底眉梢皆是江南古韻,舉手投足暗含嬌媚風情,好一張細白小臉,好一雙勾魂妙目。這時下,已向衡逸道萬福,那怯生生模樣,似弱風拂柳,楚楚動人。
青青在宮裡見慣了,素來不甚待見這般嬌弱女子,又見她粉面含春,還未出聲,就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心下厭煩得很,也不叫起,調高了音調對衡逸道:「你瞧著,這模樣如何?」
衡逸朝那白香上下打量一番,依著青青的意思,散漫答道:「無非是章台裡常見的顏色,也值得你二人這般爭來搶去的鬧笑話?」
不出所料,白香身子一震,竟默默流下淚來,好不可憐。
青青以扇遮面,掩住嘴角涼薄笑容,眼角一挑,對上趙四揚的憤怒眼眸,面上一副傲人面孔,心底卻笑他初生拧≠膽大潑天,敢對當朝公主如此放肆。
可她偏笑,偏教他生氣難過,她饒有興致,將他玩弄鼓掌,誰讓他在此刻出現,恰逢她生活無趣,需要調劑。
趙四揚,渾身是刺的趙四揚,像一匹難馴的胭脂馬,青青有興趣,也有資本做著馴馬人。
趙四揚憤恨地偏過頭去,青青的笑容便更盛了。
左安仁眼中流瀉出些許憐惜,放柔了語調,問道:「香兒,你與這趙四揚可否有婚約在先?」
白香拭了拭眼角,避過趙四揚灼熱的目光,緩緩搖頭,細聲細氣地說:「妾……妾與趙大人雖然相識,但從無定親一說。」
左安仁志得意滿,居高臨下,鄙夷相望。
趙四揚先是一愣,繼而像發狂的獅,不顧一切地朝左安仁與白香衝去,左安仁大喝一聲,「大膽趙四揚,膽敢以下犯上,快快將他拿下。」
在座女眷皆是一驚,忙起身散開,唯青青衡逸仍悠悠然坐著,衡逸瞧那被打得面目不堪的趙四揚,似笑非笑,「好姐姐,戲演完了,可看得盡興?」
青青輕勾唇角,「左安仁與這女人倒真是般配得很。」
趙四揚眼角中了一拳,眉骨碎裂,血不斷湧出,視野中儘是猩紅。被人狠狠踩在地上,穿過眾人腿間縫隙,遠遠看見一雙蓮花緞面修鞋遮掩在薄薄輕紗下,一步步朝眼前移來,太紅,太妖冶——全因被他眼中血霧渲染。
又一莽漢,正欲一拳下去,忽聞身後左安仁大喊,「公主。」隨即定睛一看,一把侍女小團扇擋在趙四揚身前,扇柄上捏著一隻纖長小手,象牙色的膚,貝殼似的指甲,微微彎曲的小指……堪堪一隻手,便已是驚心動魄。
左安仁一腳踹在那莽漢身上,叱道:「蠢貨。」片刻又轉了溫柔面孔,關懷道:「公主可曾受傷?」
青青不理會他,勾了唇角,似笑非笑,與衡逸先前表情,一般無二。「好歹同朝為官,左大人如此做法,不怕落人口實?」
左安仁拱手行禮,道:「公主明鑑,前些日子,這趙四揚就在大朝時公然誣衊我父,今日又膽敢以下犯上……」
左安仁還未將以下犯上四字說盡,青青便已打斷他,高聲反問:「以下犯上?何謂以下犯上?可說的是犯了左大人威嚴?」
「臣不敢。」
青青緩和面色,又笑道:「這場戲到此也該散了,本宮看左大人新納侍妾倒是受了不小驚嚇,左大人當好生安撫才是。」
左安仁聽了這話,只當她是尋常女子呷醋使小性,偏要與他作對,便想順了她的心,待她氣消了也便罷了。隨即揮開侍從,對掙紮著爬起來的趙四揚道:「這番便也算了,若你再來相府搗亂,左某定不饒你。」
青青看著趙四揚方才站直了,卻又一個踉蹌倒下,渾身上下無一處完好,口中混混沌沌唸唸有詞,仔細聽了,仍是:「香兒,你怎地不認我。定是這狗賊逼你,香兒……香兒……」
再看那女人,閃閃躲躲,拭淚同時還不忘斜覷一眼氣息奄奄的趙四揚,豐肌弱骨,逞嬌呈美,好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兒。
青青心下冷笑,見趙四揚終於挺直了,頃刻,要上前來與左安仁拚命,當下侍衛便已拔劍相向,而趙四揚仍是不管不顧,大有死不旋踵之意。
「你是要讓趙家絕後麼?」
趙四揚停住,眼底染血,死死盯著她。
「就為了這麼個鄙賤女人?」
青青眼神犀利,冷冷瞧著白香。
白香不由得冷顫,又似乞憐地望向趙四揚。
「人說死諸葛能走生仲達,而今看趙家餘威,統統教你趙四揚自踐了。」
聞言,左安仁得了警告,不敢多言,趙四揚亦停下,面如死灰。
青青旋即不再多留,謝過眾人,招呼衡逸,回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