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含笑,騎馬倚斜橋】
迷霧中飄遊著孩子的笑。
叮鈴叮鈴,環珮輕輕響,和著屋簷上纖巧風鈴,唱足了一整個夏天。
菖蒲花盛開,花蕊承載著孩子琉璃似的夢境,一朵一朵,將御花園編織成煙霞色的絢爛地毯。
那時的橫逸還太小,小得沒有力氣銘記痛苦與哀愁。
他腆著圓滾滾的小肚子,揮舞著小胳膊小腿,在開滿純白菖蒲花的記憶裡,追著青青飛揚的衣袂。
他喘不過起來,在身後嚷嚷:「姐姐,姐姐,慢點跑,我追不上啦……」
碧洗閣那隻愛碎嘴的紅嘴綠鸚哥小油油,把自個舔得油光發亮,撲騰著翅膀勾引落在窗檯上的小麻雀。
橫逸一糰子滾過,它便喊:「小胖子,小胖子,橫逸小胖子。」
橫逸撅著嘴,朝青青喊:「壞姐姐,壞鸚哥,就會笑話我!」
跑院子裡拾了幾個小石子,便往小油油身上扔,無奈小短胳膊太無力,無一命中。小油油得意,撲騰翅膀,搖頭晃腦,「小矮子,小矮子,橫逸小矮子!」
橫逸憋紅了臉,終是受不住,嘩啦一聲哭起來,震天地響。
青青笑彎了腰,跑回去,擦著橫逸小包子似的臉,捏了捏他蒜頭似的鼻子,說:「愛哭鬼,還讓隻鳥給欺負哭了!」
橫逸抽噎,彆扭地躲開青青的手,嗚嗚說著:「討厭,討厭,壞姐姐,就愛欺負我!!嗚嗚……不要你管,不要你管!」
緩了緩,又努力裝出兇惡表情,指著小油油惡狠狠說:「死鳥壞鳥,遲早要扒光你的毛,讓你變成醜八怪,醜八怪!」
小油油在樑上醉酒似的晃動身體,似模似樣地重複著:「醜八怪,醜八怪,橫逸醜八怪!」
橫逸「哇」地一聲哭得更大,嘴裡仍嚷嚷著:「他又欺負我!壞青青,壞青青,一點兒都不幫我!」
小油油還在唱:「壞青青,壞青青,橫逸壞青青!」
青青趕忙捂了耳朵,安撫橫逸說:「橫逸小乖乖,別哭啦。姐姐幫你扒光了小油油的綠毛好不好?別哭啦,一會母后又要訓我了!」
橫逸還在哭,青青雙手叉腰,眉頭倒豎,挺得像個茶壺,「別哭啦,再哭就不帶你玩兒了!」
橫逸這才收聲,抽抽噎噎地頂著一雙圓溜溜大眼睛,委屈地望著青青,「姐姐別不理我。」
青青擺擺手,顯露出大家風範,「放心啦,姐姐喜歡你還來不及呢,怎麼會不理你。」
橫逸擦了擦亮晶晶的眼,小心翼翼地問:「真的嗎?姐姐喜歡我?」
七歲的青青,完完全全像個小男孩,一掌拍在橫逸肩膀上,豪氣干雲:「那是當然,我最喜歡橫逸了。」
橫逸默默絞著手指,回味著那一股甜膩膩的香,「是最喜歡呀……」
青青拖著他往前走,嘴裡念叨著:「吶,一會到了延喜宮,你就拿火摺子把二姐姐養的那隻肥貓的尾巴點著了。哼,誰讓那隻大白貓上回欺負小油油來著,打鳥也要看主人是誰!我們這就找二姐姐的貓算賬去,讓它知道,本宮可不是好欺負的!」
橫逸後怕,拉了拉青青衣角,說:「為什麼要我去呀!」
青青瞪他一眼,理所當然地說:「你還想不想當男子還啦?」
衡陽點頭,又搖頭,「想,可是,燒了貓尾巴就是男子漢了嗎?」
青青道:「那當然了。」
橫逸低下頭,悶悶地說:「可是,我為什麼要替小油油報仇呀?」
青青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樣,「明明就是替你報仇呀!你看,你剛才是不是被小油油欺負了?可小油油又被大肥貓欺負了呀!只要你打敗了大肥貓,不就證明你比小油油厲害多了……」
恍然間,青青回頭,瞧見比她高出許多的橫逸,成熟眉眼,挺拔身姿,清俊容顏。正拉著她的手,勾著唇,邪魅地笑。
他靠近她,伸手捧住她的臉,低低道:「姐姐從小就愛欺負我!那……橫逸讓姐姐欺負了那麼多回,姐姐讓橫逸稍稍欺負一下,好不好?」
青青彷彿被人掐住了喉嚨,逼迫地半個音調都喊不出來,只得眼睜睜看著他,看著他越來越靠近,越來越近,他與她雙唇相觸,輾轉反覆,他的舌尖,掃過她牙齦,青青渾身酥麻,未幾,已教他撬開了牙關,恣意掠奪。
他們的身體,像兩條糾纏的蛇,誰也不願放開誰。
他的手在她身上游弋不定,揉搓著她的腰,她的臀,她的一切。
青青眼前晃過那一日昏暗的佛堂內,無量壽佛悲憫的臉。
她看見血,她的血,混著濁 白的液體,從身下流出,撕裂了她新鮮青澀的身體。
她的身體燃起來,熊熊烈火,燒過記憶中美好潔淨的菖蒲花。她的心只餘下一片荒蕪草場,任人踐踏。
她恨,她恨,她恨得渾身發抖。
這一場虛妄,青青被剝光了衣物,剩下一具赤條條的身體,落在他手中,任由他凌虐。
他揉著她的胸,一發力,將她按在月牙門洞邊,另一隻手勾起她的腿,帶著濃重的殺意,侵入,扭曲。
他掐著她的下頜,令她與他對視,他說:「你看,我說過你會記得我的,永遠記得我,你的男人,而不是弟弟。」
他狠狠向前一衝,青青的頭被撞得碰在石壁上。
疼,她腦中餘下一片翻滾的白。
窗外已依稀有光。
她疲憊地坐起身來,燭火燃盡,紅帳在黑暗裡失了顏色,左安仁扔穿著新郎服,扒拉著床沿酣睡。青青滿頭冷汗,於厚重的黑暗中回味方才夢靨。
她躲不了了,橫逸在她身上烙下永久的印記,她永生永世不能忘記,在佛堂裡絕望中掙扎的痛苦。
那是男人對女人由身到心的血腥屠戮。
她於橫逸,是禁忌更是誘惑。
她再不要,再不要卑微地臣服,再不要任人凌虐她的身體。
青青望著熟睡中的左安仁,低聲說:「別怪我,要怪,就怪命。怪我的命,也怪你自己的命。」
她起了身,點一盞燈,尋了把剪子,走到左安仁身邊,恰時南珍嬤嬤聽見屋裡響動,悄聲進屋來,瞧見青青散著頭髮,除抹胸外,只披著一襲曳地罩袍,那廂左安仁全是衣衫整齊地睡著,便猶疑地望向青青,想問又不知如何開口。
青青不甚在意,只壓低了聲音對南珍嬤嬤道:「嬤嬤去尋些止血藥和白紗布來。」
睡夢中的左安仁嘴裡嘟囔著細碎語句,懶懶翻過身,習慣性地往床內一撈,忙活了半天,卻只撈到被角,他也不介意,抓過被子繼續睡。
青青笑,覺著可愛。卻又拉起他的手,推高衣袖,露出白皙的有些病態的手臂,撐開剪刀,往他手上一劃,趁著他還未醒,扯過傳上的白絲絹,往那溢血的傷口上一抹,便得一朵血花,散開在雪地裡——處子落紅,美不勝收。
左安仁惺忪著眼,看了看青青,又低頭看看自己,好像是疼,疼得皺起了眉頭,卻又不知發生何時,便又抬起頭詢問似的望向青青。青青饒有興致地與他對視,只道他「哎呀」一聲驚醒,看著青青手上染血的剪刀,恍然大悟:「你要謀殺親夫!你居然敢謀殺親夫!」
青青笑了笑,將白絹交給南珍嬤嬤,又取了止血藥,擦在左安仁小臂半寸不到的傷口上,再用紗布綁好了,見左安仁仍是一副傻呆呆的模樣,青青的心情驀地好起來,低頭親親他睡紅了的側臉,笑盈盈地說:「該起了,駙馬。」
她伸手脫他的衣,他便受驚一般忙不低往後退,卻不小心「碰通」一下,後腦撞在床柱上,那聲響,青青聽著就覺得疼。
無奈,想來昨夜裡當真把他嚇得夠嗆,便緩了音調,哄孩子似的說:「總不能讓丫鬟婆子們瞧見駙馬爺新婚夜裡竟連衣服都不曾脫下一件吧!」
他吶吶地點點頭,不動。
青青無奈,便豪氣地扒他的衣服。
青青說:「回頭給你熬一碗紅棗湯,補補血。」
左安仁點點頭。
青青又道:「小媳婦!」
他亦點頭。
天,漸漸亮起來。
款款而來的晨光,跋山涉水的紅日,搖曳著墜地的華美雲霞,試探著撥開輕紗般隱約羞澀的薄霧,露出少女般緋紅姣好的面容,半遮半掩,欲笑還顰,欲說還休。
好似綿綿展開的畫卷,京都是一幅娟秀的潑墨山水,宛然如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