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篌別後誰能鼓,腸斷天涯。
此間生死離別,苦中苦,早已不是天涯海角難相聚,而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這酸楚傾瀉來,蝕了心,一口一口,白蟻似的蛀空了血肉。
空留一副白嫩好皮囊,俗世紅塵中漂泊。
一輛翠幄清油車,簪公主府徽記,馬蹄匆匆往京都輝光殿宇去。
青青靜靜坐在車內,煞白的一張臉,卻是木然,疼痛已教人沒了觸感。空落落一顆心,血脈盡斷。
猶聽她吩咐萍兒說:「回頭備一份禮,照上回四駙馬陞遷左都御史的規格,三日內送去程將軍府,敬謝他連日照拂。再呈二百兩銀子,托他送與趙四揚老母,往後若趙家有所求,統統報上來就是。」
萍兒默默記下了,應是。又忍不住出聲勸慰,「公主,逝者已矣,節哀順便。」
青青搭著百歲蓮花引枕,斜依著身子,懶懶,淒然笑,似梨花吹雪,遍地茫茫白羽,漂游無蹤跡。「傷心傷情又如何?躲在被子裡哭一場,鬧一場。明朝早起,還是死的死活的活。何曾因你滿地傷心而變了天地?日子一樣要過,無妨,且讓它好好過。人生百歲,七十者稀,一轉眼,一輩子也就這樣混混沌沌走到頭。無需著急,很快,很快。」
臨別時依依,難捨難離。
倚他懷中,看盛夏灼灼光耀,良辰美景羨煞人。耳畔為他低吟,青青,且等等,一定有辦法。
又吻著她眉心桃花鈿,叮嚀她,別後需珍重,天寒多加衣,放寬心去,學做逍遙人。若此後無相聚,切切將他忘記。
她多倔強,不肯,推開他,恨恨望他脈脈含情眼,指天誓日,今生今世,永不相忘。
誰料,一別已是生死界。
心念:去有日,來無年。此去今年。
萍兒卻是落了淚,嗚嗚跪在車裡哭,「殿下,奴婢知您心裡頭苦。可您別這樣,您哪怕掉一滴淚也好,別這樣硬撐著……這樣的事,怎麼挨得過……」
青青單手撐著身子,往前稍探,一手端著萍兒下頜,細細看她淚光滿佈的臉,輕笑道:「傻姑娘,這就要進宮裡面聖,還哭,豈不是殿前失儀?倒時候問起罪來,我可不救你。」取了帕子遞給她,見她囫圇擦一把,還抽抽噎噎,便問,「萍兒今年十幾了?」
萍兒道:「十九了。」
青青隨手將腕上玉鐲子取了賜予她,調笑道:「都是老姑娘了,待這一陣子過去,我便給你尋個好人家嫁了,省的日日在面前碎嘴,煩得很。」
萍兒作勢又要哭,青青一手指在她唇上,輕責,「還敢哭,明天就將你送給小德子。」
萍兒忙擦了眼淚,跪在地上,重重磕了頭謝恩,「萍兒謝公主賞,萍兒願一輩子跟著公主,伺候公主,不嫁人。」
已至宮門,外間車伕應對守門侍衛盤問。
青青坐起身來,拈來銅鏡照素妝,好一張分毫無血色的臉,似江頭疏雨輕煙,淡薄悠遠無顏色。「你來,添一抹胭脂,簪一朵花。要比往日豔,比任何一天都熱烈。」
萍兒連忙拉開妝奩,裡頭琳瑯滿目皆是精巧物件。
紅豔豔的胭脂雪地裡暈開來,三月桃花似的好顏色。再插一根金步搖,再簪一朵碗口大紅牡丹,耳墜換了簌簌流光的紅寶石,新添螺黛,細細繪就了眉心蹙,鳳眸凝。
挑了車簾子下去,緩步移,睽熙宮蔽日的煙霞中漸行漸遠,去日無蹤。
內侍領著到了紫宸殿,外間還在與大臣們議事,青青隔著一層布簾,坐內間裡喝茶聽外頭吵吵嚷嚷,好生熱鬧。
今年秋試,三甲該如何定,殿閣大學張兆禧士與新晉首輔王茁爭得面紅耳赤。祖宗三代家底都拉出來遛彎子,聽得人捧腹。最終還是皇帝爺聽得厭煩,親自定了人選,「朕看唐彥初才高行潔,遠在眾人之上,新科狀元非他不可。」
堂下雖有人不服,但也不敢再爭,紛紛說好,贊萬歲英明,乾坤獨斷。
約莫著該散了,又有御史大人站出來,問:「啟奏皇上,左傢俬吞軍餉一案,臣等認為應判左成顯腰斬,其餘家眷充軍為奴。」
衡逸從案几上高高一摞明黃摺子裡挑出一本來,起筆,「左安良還在前線力戰蒙古,你們是一本接一本來參他老父,若真這麼判了,豈不令將士寒心?」
御史大人堅持,「左成顯罪無可恕,左安良定能體會聖上良苦用心。」
衡逸不置可否,已落了筆,合上摺子,扔給御史,「斬便斬吧,那家眷之中,男子充軍,女子便都放過,也要留些想唸給左將軍。」
「臣遵旨。」
衡逸擺擺手,疲累道:「都散了吧。」
這五六大臣適才齊聲,「臣等告退。」弓著身子退了出去。
青青放下茶盞,恰逢衡逸已經挑了簾子進來,她徐徐見禮,他忙上前來,扶起她,窺見她面容芬芳桃李,綺羅粉黛似十里紅蓮瀲灩開。一時心動心慌,久久難言。
緊緊捏她手,酥軟仿若無骨。
攬住了腰肢在懷裡,真真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心念美人,淒淒惘惘,西風涼,人堪瘦。
任他親手摘了耳墜扔一旁,嘴唇細細吻著她圓潤如珠的耳垂,曖曖輕聲笑,「這些日子盡忙著山西戰事,多久未見了?朕想想,得有一個多月了吧。說說,青青可有想我?」
一雙手也不老實,上上下下在她身子上逡巡,青青無心打理,便也隨他,只悶聲說:「皇上宣我來,我便來。令我走,我便走。」
想與不想,她不肯答。
衡逸心底裡冷笑,遠遠瞧著她青衣紅妝,容顏依舊,但內裡約莫是恨死了他。自然了,好情郎死在他手上,還不恨得要扒他的皮,飲他的血,不過面上仍裝出一副恭順柔弱,依著他,順著他,可笑,誰教他是皇帝,人人都得跪下三呼萬歲,青青也躲不過。
可他真是,愛煞了她敢恨不敢言的痛苦模樣。
堪堪,令人生滿心憐惜。
挑了她下頜,低了頭去就她唇上胭脂紅,丹桂香,靡靡焚盡了一顆心,可嘆他心心唸唸,心心唸唸,卻得來她與旁人郎情妾意難捨難分,真真教人恨!
忍不住咬下去,惹得她輕聲呼痛,唇上殷殷血花開,絲絲酸楚纏繞舌尖。那念想撩起來,渾身似火,狂烈燃燒,不自覺壓緊了她的身子,舌頭伸進去,翻攪,攪亂得她乾坤倒置,眩暈難止。誰讓你不解我一番情意,反要謀劃著離我而去。該死!該死!
卻又是捨不得,捨得天下人,唯獨捨不得她。
「青青,青青……」
他含著她的唇,舔著她的傷,一遍一遍喚著她,彷彿是要喚醒她。
趁著他迷醉時,她推開他,兀自退到牆角,卻又不再動了,一雙眼,染了絲絲紅,滿是絕望地望著他,自顧自笑:「真是傻了,退什麼,能往哪裡退?」
手握成拳,指尖已經陷進掌心肌理,凌遲寸磔,天昏地滅。
但見他明黃色天子龍袍豔色耀目,那五爪金龍攀雲而上,目光如炬,似乎下一刻便要從錦緞上一躍而出,吞食天地。
衡逸理一理襟袖,抬起頭來望她,已是一番冷沉沉寒鐵似的面孔,「知道就好,只怕姐姐妖魔掩住了心,偏要去做那萬劫不復的蠢事。到時候,可不要怪朕狠心。」
青青卻是揚了眉,冷蔑,「如何?賜我三尺白綾,還是一杯鴆酒?」
衡逸一步步上前來,伸手便掐住她脖頸,面上卻是笑,狠狠吻過去,罷了微嘆,「好不容易見上一面,怎就非得這樣爭鋒相對?噓--先別忙著生氣,朕有好東西藏了許久,今日要給姐姐看。」
於是牽了她的手到外間去,案几上纍纍文書中抽出一張,攤開來,卻是工筆描繪的亭台樓閣,山池殿宇,其間瓊樓高危,九曲迴廊,自不必說。
衡逸從後抱住她腰身,緊緊貼著,在耳畔邀寵,「公主府,就著原先的鎮國公府邸建起來,不需多少時日即成。姐姐看著,喜歡麼?這佈局,朕可是親自改的,好幾個晚上熬到四更天,可真是累。」
說著說著自己笑出聲來,「有什麼辦法,誰叫姐姐生在年頭,最最忙的時刻。只好先趕緊著,到二月初,姐姐便有新宅子了,還有無極山的溫泉直通下來。好不好?青青,朕好不好?」
青青背對他,不語,略略彎了腰,那纖長脖頸從荷花立領中路出一小段來,淡青色的脈絡白皙肌膚下悄然湧動,一粒小痣生在頸後,醉心。
呼吸滾燙,拂著細碎髮絲。吻下去,白皙頸項上烙下一個一個青紅印記,靡靡,轉眼傾城色。
耐不住,將她困在桌台與自己之間,手攀上腰際,已扯散了衣帶,一件一件徐徐剝落。
聽她喊,「不要……你放開……放開我……」這音調越發軟了,乖乖化了一池春水,任侵擾。
她扭捏掙扎,正順了他,一雙手捧著她柔軟滑膩的胸,糾纏間盈滿了指縫,揉著,捏著,拉扯,聽她尖叫,哭喊,入耳都成靡靡之音,勾引他,越發使了力,狠狠搓揉。
短衫散亂,襟口已然滑到肩頭,裡頭雪□子肚兜繡了煙雨朦朦白蓮花,似有薰風來,惹人迷醉。
衡逸的手,順著平滑小腹下去,鑽進裡頭,聽聞她喊「不」,指頭已經進去,攪亂一池春水,不覺間露華濕,淒淒芳豔。
一隻手捏著她下巴,將青青的臉轉過來,哂笑,「青青,朕偏就是喜歡你喊不要,喊吧,繼續喊,真喜歡得要命。」
裙子裡空蕩蕩,軟綿綿任憑他糟踐。
未料得她猛然間甩手去,拂過他臉龐,好一個響亮的耳光。
雙雙皆驚詫,一時無人知應對。青青率先回過神來,跳下書案,光著腳不管不顧就要往外跑。才三兩步就被抓回來,一把甩在地上,青青魔障了一般,繼續爬起來要走,卻是結結實實挨了他一記耳光,嘴角滲血,半邊臉麻木。
衡逸目中儘是怒火,抓著她的手臂將她提起來,恨恨問:「人都死了,還要給他守節是吧?不要臉的東西,這回倒裝起貞潔烈婦來了。」
青青卻是笑,似白蓮出水,無塵垢,「儘管罵,儘管打,儘管來殺,儘管來奪。可你永遠無法將他從我心中抹去,至死不休!」
「好好好,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朕當真不敢動你?」
青青仰起頭,冷笑,「你敢麼?你不敢,你捨不得。」
天光淡下去,殘霞暗錦,棲霞墜地。她的臉龐,她的傷痛與決絕,染著紅豔血滴,若雪後初晴梅花開,美得壯烈而旖旎。
誰忍割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