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殘雪

  春紅柳綠都謝盡,天地茫茫雪色空濛。

  程皓然向她伸出手,他的笑容細看去那般溫柔真摯。冬雪都融化在他眼底,絲絲化作春溪叮咚作響。

  可是這陡然間的繁華美景令人恐懼。青青終究是轉目避過,她扶著木梯,兀自顫顫巍巍卻是平穩落地。

  萍兒兩忙迎上來,左右照看,「可是傷到哪了?」

  青青搖頭,「都散了吧,做自己的事情去,別一大幫子圍在這,倒像真出了什麼事似的。」

  待到人群散去,青青才回身對程皓然禮貌笑道:「將軍怎麼來了?看時辰,酒宴還未散吧。」

  程皓然負手在後,絲毫不覺尷尬,目光沉沉,落在她被冷風凍紅的面頰上,似桃李芬芳,脈脈含情,彰顯著一股子女兒家嬌憨,讓人忍不住想上前咬一口。她今夜梳著貴妃髻,雲鬢輕攏,烏黑髮髻間簪著幾團絨絨暖暖的狐狸毛,風過時雪花般簌簌顫動,似拂著他的心,微癢,萌動。「公主呢?為何不去?」

  他思量著,她總是要想一個妥當藉口敷衍過去,誰知青青徑直乾乾脆脆說,「不想去。」

  有些任性,又有些跋扈,還有幾分小孩子家賭氣的意味,聽著便讓人生出幾分憐愛來。

  「新年夜家家團聚,一個人在府裡,不覺得寂寞?」

  萍兒遞過來一隻白燈籠,青青一支隻手提著,任嘉寶為她披上一件猩紅大氅,細碎絨毛圍繞著尖尖下頜,更襯出一番玲瓏可愛。

  提著裙角步下階梯去,一垂首時耳邊一對白玉彎月不住晃動,一如他心上某一根細長琴弦,新手亂撥,淒淒空吟。

  「我這就要去迎人了。」

  青青稍稍側過身來,望著依舊佇立在廊下的程皓然,低眉淺笑,一時良辰動人,光影綽約,他在她眼中望見最柔軟也最脆弱的快樂。這快樂卻依舊是為了旁人,一個死去的人。他不明白,究竟是什麼,究竟發生過什麼,讓她愛得如此深切。

  然而其實並沒有什麼驚心動魄的故事,只不過遇到了,成就一夕劫數,他是她的救贖。

  他恍恍惚惚覺得,青青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趙四揚了。

  一輩子呵--

  青青將隨侍婢女都打發在身後,對程皓然禮貌道:「青青送將軍一程。」

  他本應該說怎敢勞煩公主大駕,卻突然間不想與她再做些表面功夫,不過微微頷首,走在她身側,「我陪你一同去。」

  青青點頭同意,「也好。」

  車巷中了無人煙,淒淒燈影孤照。恍然間,透出煢煢孑立的苦楚。

  程皓然忽而笑問:「吃餃子了嗎?」

  青青略略回想,才說:「並沒有什麼味口。」

  程皓然望著她白皙圓潤的耳垂說:「新年夜若是不吃餃子,小心夜裡月亮來割耳朵。」

  青青忍不住撲哧一笑,掩著嘴說:「將軍年方幾何?竟還相信哄小孩子的故事。」

  「這還是小時候太奶奶說來嚇唬人的故事,可憐此後我年年除夕吃餃子吃得脹肚。」

  她輕嘆:「還是做孩子時最快樂。任是一點點小事情都歡喜得上天。」

  程皓然道:「因為年幼時此心赤誠,願意篤信世間一切。」

  便又仰天輕嘆,「寂寂無人的街道,寒夜跑馬最是痛快。」

  青青揚眉顧笑,眼似琉璃,清光流轉,熠熠生輝,「錦衣夜行,雪夜狂奔。」

  昨夜不眠不休下了整整一夜雪,此時地上已是厚厚一層積雪,踩上去咯吱咯吱響,青青腳步有些踉蹌,他想伸手去扶,她卻揮手說,「不必。」

  「你很怕我?」程皓然不收手,隔空在後圈著她纖細身軀,仍是不放心。

  青青一怔,停下腳步,回頭看他。月光下雪影中,他雙眸堪比星辰璀璨,滿滿,滿滿都是她消弭於素白雪色中的影。

  青青不願多做理會,繼續深一腳淺一腳沿著高牆上懸掛的燈籠,往巷口走去。

  見她避而不答,程皓然不知收束,繼續追問,「抑或是,你對我心存芥蒂?」

  青青適才還他冷冽笑容,蕭索夜風中,能剜走人心頭肉,「不是人人都有資格,能讓我心存芥蒂。將軍以為我有那樣多的閒情逸致,隨便什麼人都去怨恨?我不過為著將軍著想,青青是天煞孤星,剋夫克子。您沒瞧見,但凡跟我有幾分瓜葛的男人,統統都到了地底下陪閻羅王喝酒去了。將軍乃程家長子嫡孫,出將入相,鴻途坦蕩,莫要也被我害死了才好。」

  照這麼說來,確也如此,左安仁死在流放途中,趙四揚戰死沙場,就連她新歡唐彥初怕是也活不長了。「勝者為王敗者寇。征服天下,與征服一個女人,本質相同。永遠只有強者能存活於世。」

  青青不願細想程皓然所言所語,頭也不回地嗤笑道:「天下在他手裡,還有什麼能逃得脫?將軍,你們程家要爭什麼,鬥什麼,都別把算盤打到我身上,青青勢單力薄,無力相幫。還請另覓佳選,莫要再在我身上空耗。」

  「哦?原來雪夜相逢,鄙人竟還含著這樣一層意思,若不是公主提點,我還想不到自己能有如此深沉的心機。」

  青青眸中冷光乍現,卻是盈盈輕笑,反問道:「難不成程將軍突然間開竅,對青青情根深種,愛得肝腸寸斷,不能自拔?」

  她料定他回絕,誰知他不過點點頭,笑容真誠,「不錯。正是如此。」

  青青起手就要扇過去,誰知卻被他當空抓住了手腕,她恨恨掙扎,卻怎麼也甩不開他緊鎖在她腕間的寬大手掌,她咬唇,恨恨道:「我雖死了丈夫,卻也不是誰人都能欺負的。你若再敢出言輕薄,本宮一定叫你身首異處。」

  誰知他混不在意,抬手捏著她下頜,將被她緊咬著的下唇撥出來,低聲道:「儘管來就是,我等著你。」

  掙扎間手中的燈籠落了地,在雪中烈烈燒過一陣,便成灰燼滅與暗昧夜色中,唯有遠處燈光依稀,映出程皓然刀削斧鑿似的堅毅輪廓。他高大身影如羽翼一般將她籠罩,似壓抑,又似守護。

  他望住她粉白細嫩的面頰,絲絲浮動的狐皮毛隨夜風舞動,來回親吻她柔媚似水的肌膚。心中瞬間柔軟的情念止不住傾瀉而出,流入四肢百骸,細微末節都是跳動的,躍躍欲試的衝動。

  程皓然俯身貼近,淡笑如雲,「怎麼辦才好?你的嘴唇,我忍不住想要親吻。」

  青青大驚,抬腳狠狠踹他小腿,卻似蚍蜉撼樹,他依舊不懂如松。只得惡聲惡氣威脅恐嚇,「你敢?本宮滅你九族!」

  他的手指摩挲著她柔軟細嫩的唇瓣,細細描繪了菱花似的形狀。他的眼將她深鎖,含笑輕言,「臣下不敢。」

  「唔……」

  他嘴上說著不敢,卻已經撤下流連在她唇上的手指,往後圈住她纖細腰肢,手臂猛然間發力,將她往懷中一帶,已低頭印上一雙繾綣似水的唇。

  他胸膛滾燙而堅硬,不知是有意挑逗或是無意為之,隨著他手臂上的力道緊緊擠壓著她酥軟豐盈的身體,研磨,碾壓,似有還無,或輕或重,他的體溫滲透進過衣料,灼燙了她的心,點滴慾念便被如此燃放起來,如身後天空,羽箭般上竄的煙花,怦然綻放,絢爛如花,片片蹁躚,一樹樹奼紫嫣紅,萬千妖嬈,似春日繁花似錦,芳菲錦簇,熨帖了京都寒冷刺骨的未央夜。

  她唇上沾染遙遠春早的桃李芬芳,絲絲縷縷浸透他口鼻。他箍緊了手中楊柳般纖細柔軟的腰肢,片刻不肯鬆懈。一一將紅唇芳澤舔食過盡,仍不饜足,舌頭伸進去,想要挑開她牙關。可嘆她執拗,緊咬牙關。置於她腰間的手便伸進大氅中,向下去,揉弄她線條迷人的臀。青青驚惶間忘了抵抗,他的舌頭順勢而入,一番狠狠攪弄,纏著她,勾著她,相互推拒,牴觸又似逢迎,厭憎又似沉湎,他深入嬉鬧,掃過每一處,逡巡一般,惹她微顫,惹她迷離,卻又沉醉於她柔媚入骨的喘息與低吟。青青已然在這霸道又強勢的親吻中迷失傾倒,目眩神迷幾欲窒息。

  他終於收束,卻仍是捨不得,吮著她水光瀲灩的殷紅唇瓣。喘息不定,他亦然失了方寸。忽而在她唇上咬上一口,疼得她皺眉,「還記得嗎?你本來就該是指給我的。氣什麼,我只不過奪回屬於我的東西。」

  青青胸口起伏不定,不甘心,追上去狠咬他一口,「是嗎?若這是那般,如今你已不知是哪一座山裡的孤魂野鬼,或是早早投胎,做豬做狗,任人欺辱!」

  「真狠。只不過……」他依舊將青青制得服服帖帖,緊緊抱在懷裡,親暱如情人一般,「只不過是只會咬人的貓兒罷了。」

  「你呢?難不成你是百獸之王?不過表面風光,皇上收拾了左家,陳國舅也被壓得喘不過氣來,接下來,不就輪到你鎮國公程家?我等著看皇后被廢,滿門抄斬,一個不留!」

  「青青,我今日教你一句話。」他把玩著手中白玉似的耳垂,沉沉低語,「先下手為強。管他大好河山,國泰民安,轉眼間我可以拆得灰飛煙滅。」

  青青望著他,滿眼的不置信,「你瘋了!就憑這一句話,便可治你謀反大罪,株連九族!」

  程皓然抬起她下頜,細細度量她眼中零落的星光,反而問:「你可上奏萬歲。你會嗎?」

  青青避無可避,他充滿勃勃野心的瞳仁,她不得不注目,繼而深陷泥潭,他是深淵無底,殺伐屠戮,浩氣千里。

  他一再逼問,未等青青回答,巷尾忽然傳來響鞭開路,車行滾滾。

  青青陡然一驚,奮力推開他,在深深寒夜之中,予他陰冷嘲諷的笑,揚眉挑釁,「還不走?留著命揭竿起義去吧。」

  程皓然卻是不疾不徐,站在迷離燈影之下,黑暗掩埋了森然殺意,他說,「青青,我這就替你殺了他,可好?」

  青青突然間覺得害怕,絲絲的冷,腳下泥濘殘雪透過鞋底傳達至心,徹骨的寒涼與恐懼如黑夜一般緊緊包裹。

  青青說:「天地輪換,只要你有這個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