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進睽熙宮裡,青青一整日都未進食,勉強在車內又萍兒伺候著吃了些許糕點,又覺得積食品,腹中難受。原本想著先去慈寧宮見陳太后,但問過回報的太監,言說太后娘娘早早去了坤寧宮照看皇后,這便不情不願地往坤寧宮去了。
雖說生的是公主,但也是衡逸第一個孩子,按理說應是熱熱鬧鬧地喜慶著,可入了坤寧宮,竟沒見著人笑。陳太后在花廳裡坐著喝茶,青青行過禮,才要開口問,老嬤嬤就抱了公主來,太后垂著眼略略看過一番,便揮手叫人抱走,既不說娶名也不說嘉賞。青青想著,皇后還不知要難受幾何,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寶貝,在別人眼裡卻被嫌棄,不輕不重地放著,就似青青,她方出生那些日子大約母親也是不喜的,只不過人太小,恩恩怨怨都不記得,忘得快也是一樁好事。
青青道:「皇上呢?」
陳太后眼皮也不抬一下,本是心心唸唸地盼著得個長子嫡孫,皇家血脈有了延續。誰知得的是個女兒,空歡喜一場,心裡頭自是不好受,「誰知到宿在哪裡了?打發了人去報喜,也只說句皇后辛苦便了事。」
青青心裡有些涼,在太后側下坐了,茶是上好的,卻也沒心情品,「皇后娘娘如何?要不兒臣去瞧瞧……」
陳太后拉了她的手,搖頭道:「血房不吉,你一個待嫁的新娘子進去做什麼?那裡頭正哭著呢,孩子也不願多看。要我說,這只怪自己不爭氣,怨孩子做什麼?」
青青道:「到底還是年紀小,過幾年便知道深淺。」
花廳與產房就隔著兩道簾子,兩邊話都傳得清清楚楚,太后要在這說,便就是要與青青一個唱白臉一個唱黑臉地提點皇后了。
「剛進宮那會,哀家瞧著她也算大氣,為人寬和進退得當,怎知兩三年過去,竟是越發回去了,驕縱任性,飛揚跋扈,有了身子還要處處霸著皇帝,後宮裡頭全然被她整治得不像樣子。哀家老了,對小輩們的事情也不愛處處管著,可也不要忘了規矩禮法!」太后聲音冷如冰錐,青青聽著那門簾裡頭哭聲卻是漸漸止住了,大約皇后頂死了也要撐起些骨氣來。
自古女人總是愛為難女人。
青青道:「母后莫氣,皇后娘娘的心都系在皇上那了,其他難免薄待些。經了教訓,以後自然曉得該如何應對。」
陳太后道:「我兒不知,今日若不是小公主命大,早因了她娘親一場哭鬧去了。」
青青聽得驚心,心下已猜到幾分,前些日子聽說程家又把五姑娘翠翹送進宮裡來,皇后要鬧,大約也是因著這個,氣不過,鬧了起來。按說這都是後宮慣用的法子,兩輩人一同伺候一個皇帝的都有,更何況是姐妹,皇后實在太想不開,這事鬧起來又能如何?還真想著皇帝守著一個女人過。
青青想著,心也漸漸冷下來,只覺得做女人尤其可憐,丈夫靠不得,娘家人也一樣勢力眼,見縫插針。「皇上幸了翠翹?」
太后點頭,「可不就是。要不然怎麼鬧成這樣,一哭二鬧三上吊,形同潑婦!」
太后這話說得實在狠,青青倒是有些可憐起皇后了。「皇上還是該來看看的。」
「那也要請得動他。皇上在翠翹那,誰也請不來。按說這做妹妹的當勸著皇上過來,沒想居然霸著不肯放人,程家養的都是什麼樣的女兒。」又望著青青沉鬱的面色道,「把你嫁過去也是給他家老太君面子,我兒命苦,哀家就你這麼一個女兒,卻沒勸著皇上饒過左安仁性命。」
太后說著說著便紅了眼眶,青青忙出言寬慰道:「母后怎又說起這個?兒臣現下好得很,都虧了母后與皇上照拂。」
「也罷也罷,傷心事提它做甚?今日也晚了,你就在慈寧宮歇下吧,我們母女也好好說會子話。你呀,都多久沒進宮來,真不知道忙什麼。」
青青請罪,「是兒臣不孝,只唸著皇后有孕,母后定然忙碌,便沒敢來打擾。今後一定時常進宮來陪著母后。」
正要走,便見裡間打簾子出來個圓臉宮娥,細聲說:「太后娘娘,公主千歲,皇后娘娘說想留公主說會話。」
太后道:「有什麼話何苦急在這一時,養好了身子自是能說個痛快。」
小宮娥嚇得不敢說話,裡頭也沒個聲響的,青青也不好同皇后撇開臉來,只好換了笑臉來,「女兒就同皇后娘娘聊幾句,不消半個時辰就回慈寧宮去。」
太后大約是怕她在這受氣,留了季嬤嬤在坤寧宮,才放心走了。
青青掀開簾子進去,卻見皇后散著一頭長髮,紅著眼瞪住她。只覺得無奈,她現下不願同皇后結怨,就算是為了程皓然,再過不多久她便要嫁進程家,同皇后這麼僵著,到底是不好的。
皇后恨恨睨著青青道:「你這般眼神看我是為何?可憐我?還是笑話我?」
一旁宮娥端了圓凳來,青青也懶得坐,只站著,居高臨下看她,「我說不是,你也不會信。」
皇后半躺著,應是狠狠哭過,氣息奄奄,「人人都在笑我痴心妄想,你說,我可真是痴心妄想?」
青青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答:「我不知道。」
皇后便陡然間笑起來,哭哭笑笑,已似癲狂,「你以為你能如何?到最後還不是跟我一樣?不不不,比本宮淒涼一萬倍,本宮至少還有這皇后的身份可以靠,你呢?你靠什麼?千萬別同我說,我大哥那樣冷情冷心的男人你也信!他真是因著喜歡你才娶你?少做夢了。你跟皇上之間的事情,他比我清楚,還是多虧他提點,我才知道你與新科狀元偷歡,一狀告到皇上那裡,本想著能治死你,誰知道死的卻是那倒霉的男人。你以為,皇上哪來那樣好的藉口殺他,自然都是我大哥手底下的人上的摺子。你可真是……禍水呢……」
她說著已有些喘不過氣來,一雙眼似銅鈴般臌脹,死死盯著青青。「你們這門親事,還是我與大哥一同謀算著得來,你知大哥如何說?他說,娶了你,皇上定然放他外職,唯此他才能重新拿回兵權。你也不過棋子而已,得意個什麼?」
青青面上並無過多起色,往床邊略走幾步,俯下身為她掖好被角,淡然笑道:「娘娘說的我都知道,可是,那又如何呢?娘娘還是保重身體吧,聽人說月子裡受了寒,一輩子都要烙下病根的。娘娘身居皇后之位,穩如泰山,去同那沒品級的女人計較什麼?以後百子千孫的,還怕沒有好日子?」
程青嵐久久望她,心有疑慮,不解道:「我真是越發看不透你。」
青青溫婉笑道:「你是他妹妹,我自然要對你好。」
程青嵐嗤笑一聲,全然不以為然,「你倒是對他情根深種了。指望就這麼幾句話我便信你?」
青青道:「你信與不信,同我有什麼關係?。」
皇后道:「本宮最恨你這一點。」
青青笑:「娘娘且繼續恨這罷。」
便就行了禮,緩緩退出坤寧宮去。宮外夜色朦朧,晚風和煦,正是盛夏時節,光影明媚。
晚些時候,青青又覺著腹中飢
餓,便再進了一碗蓮子羹。不多時胃裡泛著酸水,囫圇吐了個精光。
萍兒忙著要去請太醫,被青青一把拉住,千叮萬囑了切切不可洩露出去,待回府之後再做計較。青青本以為會是一夜難眠,不想睡得十分安逸,早期時窗外鳥語花香,心情豁然開朗,再小心多加一件衣,早飯也不敢吃寒涼之物,待再同太后問過安,便興然出宮去了。
心裡頭惴惴不安,盼著是,又盼著不是。不知不覺已有笑意染眉間,襯著活潑夏日,如風奔放。
翠翹攏著頭髮,生怕塔樓上風大,吹亂了飛鳳髻。這已是站了小半個時辰,皇上仍在欄後負手站立,遠遠望著,也不知看得是什麼,痴痴如醉。
翠翹亦探出頭去,往下望尋,見著的卻只是都是平常景物,唯見一輛翠幄輕油車慢悠悠駛出宮門去,仍是忍不住大著膽子問道:「皇上在看什麼?」
衡逸勾唇輕笑,連風都忍不住駐足留觀,「無他,宮池爾。」
翠翹嬌聲道:「皇上哄臣妾呢,宮裡日日都一樣,哪能看得那般入神?」
衡逸回過身來,撫摸著翠翹嬌柔面龐,笑道:「是人太美。」
翠翹一時嬌羞,埋首在他胸前,不肯依。
衡逸抱她入懷,低聲呢喃,「青青,朕好想你。」
翠翹心中卻是認為皇上這一聲「青青」喚的是四姐姐程青嵐,又悶聲吃起醋來。衡逸倒是耐著性子哄她,比對著皇后要好過千萬遍。
翠翹方進宮那會,皇上對她不曾上心。但一日皇上喝醉,卻拉著她的手說,你的眼睛好漂亮。
翠翹卻記得,四姐姐與太后都誇過她這雙眼睛生得好,像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