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良多被預示著颱風接近的溫濕熱風吹醒了。他迷糊了片刻,不明白自己為何躺在公園的長凳子上。快天亮時,良多走累了,走進眼前的公園裡躺下。

  他看了一下公園裡的大鐘,匆忙起身,時針指在8點55分。

  良多向東長崎車站跑去。

  電車抵達之前,良多在車站的洗手間裡漱了口,洗了臉。襯衣和褲腿上儘是褶皺,但沒有時間回家一趟了。

  良多坐上電車趕往目的地。

  約好見面的地點是高田馬場站購物中心前的廣場。這裡平時就熱鬧非凡,今天恰逢舊書集市,更是人頭攢動。廣場上搭起了很多帳篷,豎著「舊書集市舉辦中」的旗幟。

  良多遲到了15分鐘。

  響子二人等著良多,難掩滿臉的怒氣。

  「舊書市場啊,過去我們兩人經常來這裡逛,是吧?」良多環視著舊書市場笑道。

  高田馬場是離響子上的那所大學最近的車站,當時兩人經常約好在這裡見面。

  良多的感慨被響子冷冰冰的態度當頭一棒。

  「為什麼每次都不守時?」

  「啊,去出版社談事了……」

  果然吞吞吐吐。

  「星期天?這身打扮?」

  響子不客氣地戳穿良多。

  「我寫了一個通宵。別看我這樣,我也在拚命工作呢。」

  響子不再理會。

  「錢呢?」

  「嗯?什麼?」良多佯裝不解,一觸到響子冰冷的眼神,良多立即辯解,「昨天太晚了,沒時間去ATM機上取錢。今天銀行不上班。」

  不管是銀行下班時間還是休息日都可以從ATM機取款,但響子什麼都沒說。

  「好吧,你早說呀。真悟,我們回家。」

  真悟在一旁的舊書攤上看書,馬上返了回來。

  「沒找到爸爸的書。」真悟似乎有些遺憾。

  響子一聲不吭地拉起真悟的手就走。

  「等等,別這樣。一個月就盼這麼一天,別為那種事剝奪了我的權利。」

  響子的眼神越發咄咄逼人。良多後悔說了多餘的話,但已收不回來了。

  「什麼『那種事』?不是說好的嗎?」

  響子反駁,語氣更加強硬。

  「不不,我沒說不付錢……」

  「什麼時候付?」響子追問。

  「一會兒……」良多支吾道,其實他心裡完全沒底。

  「好,5點鐘回到這裡。到時必須給我10萬日元,不要遲到。」

  響子說完後正欲離開。

  「什麼?你要走?我們三個去喝點什麼吧。」

  「今天還在上班,我也在拚命工作呢。」

  響子的回答讓良多無言以對,只能露出一臉苦笑。

  「媽媽,一會兒見。」真悟一臉陽光地微笑著揮了揮手,他已經習慣了父母在一起時劍拔弩張的氣氛。

  只剩兩人後,良多從上至下地打量真悟:「又長高了……」

  「一直是班裡第三,沒變化。」真悟搖了搖頭。

  「會長高的,你是我的兒子。」

  真悟又一次搖頭。

  「嗯嗯……我像媽媽。」

  真悟開心地說,良多只有沉默不語。

  這裡有好幾家運動用品店,良多選了一家看上去做生意比較靈活的小店舖。

  徵求了真悟的意見,和球棒相比,他更想要球鞋。

  賣棒球鞋的區域只有足球區域的一半大小。

  良多讓真悟挑自己喜歡的。最貴的品牌是美津濃,4000日元。旁邊的某個國外品牌只要3000日元,打折後2500日元。

  真悟選了最便宜的那雙球鞋。

  「怎麼,還跟爸爸客氣,給你買美津濃吧。」

  「沒關係嗎?」真悟是真的擔心。

  「不用擔心。23.5號可以吧?在這兒等會兒。」良多拿起美津濃的球鞋,向收銀台走去。

  去收銀台的途中,良多避開真悟視線在樓梯的一角蹭了一下,球鞋的漆皮部分留下了一丁點不起眼的刮痕。

  「你看,這裡有一條刮痕。」良多告訴收銀台後的男店員。

  「啊,對不起。我查一下庫存……」

  「啊啊,不用了。就這雙吧,給打點折。」

  聽了良多的話,店員有些意外,愣了片刻後,隨後按樣品打了八折。

  「啊,這樣就行。」良多付了錢。

  小店舖善於變通,省下800日元,大商店不可能有這等好事。

  真悟好像也發現了球鞋上的小刮痕,不過,真悟不是會對良多直接表達不滿的孩子,他只說了一句「讓我穿上試試」。再往前走一點路就到公園了,真悟有些猶豫,他不確定在不是球場的地方穿著球鞋跑步是否妥當。

  良多小時候,在棒球場以外的場地穿球鞋跑步是被禁止的,不過,有棒球鞋的孩子本身也屈指可數。

  「去跑跑看吧。」良多說,兩人向公園走去。

  不出所料,公園裡人山人海,滿眼望去儘是孩子和情侶。雖說是合成樹脂製成的球鞋,但要穿著它到處跑還是有些勉為其難。

  兩人在公園待了一小會兒,漫無目的地散了會兒步便回到了車站。

  真悟提到了「作文」,良多把這事一股腦兒地忘了。真悟告訴過良多,自己寫的敬老日作文得了金獎,良多讓他下次見面時讀給自己聽。

  時間還早,良多提議找個地方邊吃飯邊讀作文。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第一時間發現了價格最低廉的牛肉蓋澆飯的餐廳和漢堡包店。讓真悟吃垃圾食品免不了惹響子不高興,恐怕真悟也不會對響子撒謊。

  在外用餐,響子所允許的範圍內,既便宜又讓真悟高興的就數摩斯漢堡[註]了。

  [註] 日本的本土漢堡包店。

  點了摩斯漢堡、橙汁,加上炸洋蔥和土豆,多出來的800日元花了出去,良多口袋裏只剩下4000日元。考慮了片刻,良多決定要一杯咖啡。250日元,價格是速溶咖啡的兩倍。他心有不甘,往咖啡中加了大量煉乳和砂糖。

  看著砂糖在咖啡中溶化,良多慢騰騰地開口問真悟。這是今天最大的意圖。

  「你媽媽是怎麼說的?」

  突如其來的問題。真悟立刻反應過來,是兩人在酒店的洗手間裡約定的那件事。真悟猶豫了片刻。「愛那個人嗎?」真悟再現當時問母親的口吻。

  「媽媽怎麼回答?」

  「說愛著呢。」真悟一臉抱歉的神色。

  漢堡包套餐來了。

  真悟好像肚子餓了,迅速打開漢堡包的包裝紙,剛要入口,手又停了下來。

  「爸爸,您不吃嗎?」

  「不吃,肚子不餓。」

  「哦。」真悟說著咬了一大口漢堡包。

  良多情緒急躁地望著真悟,「後來呢?」他催促道。

  「媽媽問我,不喜歡媽媽愛上別的男人嗎?」

  「你怎麼回答?」

  「我說如果真愛的話,可以呀。」

  「笨蛋,這種時候必須回答不喜歡……」

  真悟搖搖頭,似乎還有話說。

  「怎麼?」

  「我問媽媽,和爸爸比更愛誰?」

  「嗯,媽媽怎麼回答的?」良多不由自主地將身體往前湊了湊。

  「媽媽說,很久以前的事都已經忘了。」

  良多嘆了口氣,幾乎趴到了餐桌上。他終於想起來這裡的目的,於是讓真悟拿出作文朗讀。稿紙上貼著證明獲得金獎的金色貼紙,貼紙上還黏著一條緞帶。

  作文從直呼「奶奶」開頭,寫了兩人的對話,也寫了表現淑子人品、性格的故事,最後用對淑子的感謝和擔心她身體的健康為結尾,一篇難得的好作文。

  良多覺得真悟的文章寫得過於中規中矩,反而有了挑刺的衝動。假如不從父母挑剔的眼光來看,五年級小學生的作文達到這個水平堪稱優秀。良多興緻勃勃地誇獎了真悟一番,真悟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從兩年前起,良多每月見真悟一次,但時至今日他也不知道怎麼和真悟相處。倘若有錢的話,可以在遊樂場度過一天,可是良多手頭沒那麼寬裕,所以每次都在街上閒逛。雖也有些共同的話題,但很快就聊完了。

  真悟無精打采地走在良多邊上,但他嘴上沒有一句抱怨,或許他已經放棄了對父親提這樣那樣要求的念頭。

  12點鐘前就吃了午飯,現在更讓人覺得時間長得難以打發。

  即使這樣,良多還是不願放棄見真悟的機會,他依稀覺得這大概就是町田所說的「餘情未了」。這種餘情不僅對真悟,也是對響子的。

  可是良多無法正視自己的愚蠢行為——現在他想要找回的正是自己拋棄的東西。不,是良多壓根兒不願面對的。

  良多停下腳步。

  兩人走到了一家彩票銷售點前。

  良多想起了響子那張生氣的臉。可彩票是可以用來共同追逐的夢想,至少能成為父子間的共同話題,這一點不用懷疑,他想。

  「買彩票吧。」良多徵求真悟。

  「不會被媽媽罵嗎?」

  響子一定給真悟洗了腦,在她眼裡凡是博彩類遊戲都是罪惡的。

  「彩票沒關係。都到跟前了,買吧,留作紀念。」

  「紀念什麼?」

  「嗯,紀念什麼呢……紀念咱倆的那什麼,父子情深。」聽到良多脫口而出的話,窗口裡的女人「噗哧」笑了起來。

  父親常說窗口後面的女人笑了,就要中大獎了,良多覺得眼下是好兆頭,不過他也從沒聽父親說起過中大獎的事。

  良多從錢包裡掏出3000日元,看著真悟。讓單純的孩子來選號,沒準能中大獎,他尋思。

  「你來選號吧。」

  「可以嗎?」

  真悟的語氣有些膽怯。

  「當然可以。爸爸上幼兒園的時候就跟著你爺爺買彩票了。」良多說著,忽然覺得父親一定也是以這樣的心情讓自己選號的。

  「哦。」

  「我們先說好了,這是爸爸的錢,中獎了平分。」

  「小氣。」真悟笑了。窗口裡的女人又一次笑了起來。

  看來真的能中大獎,良多一下子情緒高昂起來。

  「小氣就小氣。聽好了,彩票可以選連號的,也可以選不連號的。選不連號的,之後確認有沒有中獎的時候特別刺激。買連號的話,一等獎有額外的前後號獎。比如中了3億日元,還能額外得到2億日元的獎勵……」

  良多講得十分投入,真悟認真地聽著。

  真悟經過一番苦思,認真挑選了不連號的數字。兩人用3000日元買了10張彩票。彩票交到真悟手中,下個月的23日公佈中獎號碼,兩人約定下次見面時一起來確認是否中獎。

  良多站在彩票銷售點邊上打電話。

  「喂喂,是我。」

  良多打電話給淑子。「啊呀,我還以為是你爸。」淑子應道。隨著年齡的增長,良多的聲音也越來越像父親。

  「說什麼呀,又不是幽靈。現在去您那兒行嗎?我帶真悟過去,他說有東西要給奶奶看。」

  這個謊撒得太圓滿,良多不由得竊喜。進展順利的話,說不定還能借到贍養費。

  「什麼?我?」真悟一臉不解。沒說要讓奶奶看什麼,真悟當然覺得奇怪。

  良多掛斷電話,「那篇作文,怎麼能不讓奶奶看呢?」他心情愉快地說。

  當天一大早,千奈津一家就來了。

  千奈津的丈夫正隆在起居室裡用美工刀勁頭十足地幹著木工活兒,兩個女兒在一旁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要來嗎?」在廚房裡喝茶的千奈津正準備吃帶給母親的三色糕團。

  「嗯。」淑子掛斷電話,也坐了下來。

  「不是颱風要來了嗎?」

  「他說和真悟一起來。」淑子說著將小型按摩機放在手臂上,「好舒服。」她閉上了眼睛。

  「不錯吧,在上班族裡很受歡迎。」

  這是千奈津送給淑子的禮物,一來是敬老日,二來感謝每月為女兒出的那筆花樣滑冰的學費。

  「還是小心點好。」千奈津告誡淑子。

  「小心什麼?」

  「肯定有什麼企圖。過去連過年都不回家,突然變得三天兩頭上門,不覺得奇怪嗎?」

  事實的確如此。良多三四年也沒回過一次父母家,倒是淑子擔心良多,去良多的住處看過好幾次。

  「是來求我幫忙吧?」

  「幫什麼忙?要錢?」

  「不是,是和響子的事。」

  「已經來不及了。」

  「現在的人都不知道忍忍。」淑子不滿地說。

  「算得上忍了又忍吧?」

  「主要是女人有了點文化,一個人也能生活得下去了。」

  「這不好嗎?這比什麼都重要。」

  「他們真的沒希望了嗎?」

  看來淑子還沒死心,她好像並不只是因為可憐良多。

  「這樣就行了。」

  千奈津的丈夫正隆正在修補被良多碰碎的起居室移門上的玻璃。他從家居中心買來了合成樹脂瓦,剪裁成和玻璃窗框完全吻合的尺寸貼了上去。半透明的合成樹脂瓦能讓光線通過,不會使屋子顯得很暗,最重要的是牢固。

  「幫了大忙了,謝謝謝謝。」淑子向正隆鞠躬道謝。

  「行了,他喜歡幹這種活兒。」千奈津絲毫不客氣地說。

  「是的,其實過去我想過當木匠。」正隆露出了一臉憨笑。正隆在汽車公司工作,從事銷售。

  「多謝了。」淑子又鞠了一躬。

  「以後別幹那種事了。」千奈津開口道。

  「什麼事?」淑子反問。

  「帶他們去吃壽司了吧?」

  有人說「在清瀨站前的迴轉壽司店裡看見你媽和媳婦、孫子在一起」,住在娘家附近,這些信息免不了傳入千奈津的耳朵,甚至具體到吃了幾盤墨魚和秋葵等。

  「這有什麼,大家關係好嘛。」

  「對響子來說是負擔啊。不要帶著他們到處跑。還有,既然去了就不要小氣,吃些好的壽司呀。」

  淑子不理會正在埋怨自己的千奈津,對正隆招呼道:「多謝多謝,您喝茶吧。」

  良多和真悟兩人一起來小區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許可以追溯到真悟上幼兒園的那會兒。良多不記得真悟上小學後還帶他來過。響子好像帶真悟來過幾次,但在父親去世時也只是在殯儀館見到真悟,那會兒響子還要趕去上班,敬完香之後便帶著真悟早早離開了。

  坐上電車後,良多也一直講著過去的事,但真悟看上去情緒不高。

  良多自顧自地喋喋不休,好像要讓真悟記住些什麼。

  中途換乘了一次大巴車,快抵達小區時,良多講得更加來勁了。

  「你看,那是爸爸每天送你去的珠算學校。啊啊!八番中餐店不見了。那個店的叉燒太好吃了。老闆的獨生子星崎和我是同班同學,學校郊遊時他帶了叉燒,很受大家歡迎,都搶著和他換點心吃……」

  真悟望著窗外,心不在焉地聽著父親說話。

  下了大巴車,良多依舊說個不停。走進小區,良多一個接一個地講著他同學的故事,這些故事引不起真悟半點興趣。走到公園路口,提到章魚滑梯的話題時,真悟突然情緒高昂起來。

  「那個就是章魚滑梯吧?爸爸,刮颱風那天我在那裡面吃點心呢。」

  「啊?和誰?」

  「和爺爺。半夜裡。」

  真悟停下腳步,兩眼炯炯有神地望著章魚滑梯,這是今天一整天中真悟最快樂的表情。

  「半夜?不暗嗎?」

  「帶著手電筒呢。」

  「沒挨罵?」

  「被誰?」

  「媽媽呀。」

  真悟以為說的是響子,不過他立刻反應過來,自己搞錯了。

  「您說的媽媽,是爸爸的媽媽吧?奶奶不知道。我們悄悄出門,沒吵醒她,後來又悄悄回來。」

  良多想起自己從未用「媽媽」稱呼過母親。當時小時候稱呼「媽媽」的話會被同學們嗤笑。

  又繼續走了片刻,眼前出現了一座水塔。這是為小區供水的穩壓裝置。它的底部是一隻巨大的圓筒,上面的儲水部分是呈向外擴張的圓錐體。因為要為最高的樓層供水,所以超過五層樓高,足有20來米。

  「看那邊的水塔,知道是幹什麼的嗎?」

  「嗯,知道。」

  「爸爸在你這個年紀,和同學一起爬上去過。」

  「啊?」真悟仰視水塔,露出膽怯的神態。

  「芝田嚇得不敢下來。」

  也就是「在西武住宅小區建了獨棟小樓的大器晚成的芝田君」。

  「為什麼爬上去?」真悟提問的角度讓良多感到匪夷所思。

  「為什麼?怎麼說呢,因為它是小區裡的標誌性建築吧。」

  良多從未想過爬上去的理由。

  「奇怪。」真悟喃喃道。

  「這不奇怪。你們不做這種事嗎?」

  「不做。」真悟率先邁開步子。

  是因為真悟的個性,還是因為時代?良多沉思著。良多怎麼想也找不到答案,他只是痛感,以後和真悟交流的時間會越來越少。

  到了淑子家後,真悟立刻加入了千奈津的兩個女兒和淑子正在玩的遊戲——「擊鼓達人」。到底還是孩子,良多想。

  良多依稀記得,自己小時候和表兄弟們不會一下子玩得那麼熟絡。相隔一段時間後再見面,互相就有了生疏感,要花不少時間才能適應。

  千奈津的丈夫坐在廚房一角的圓凳子上用勺子使勁挖著冰塊,「好久不見。」他露出爽朗的笑容和良多打招呼。「你好。」良多回應道。正隆總是十分和藹可親的樣子,和老是端著的良多屬於兩種類型。

  起居室沒有良多坐的地方,他只好在廚房裡隔著飯桌和千奈津相向而坐。

  「姐姐怎麼會在這兒?」

  「怎麼?我在這兒你不方便?」

  對良多來說的確有諸多不便,今天他懷揣「目的」而來。

  「我可不是這意思……」良多支吾地回答。

  「我們來修被你碰碎的玻璃呀。不然颱風來了,會把雨吹進來。」

  「哦?你可真孝順。」良多挖苦道。

  「連你的份兒都替你孝敬了,是夠辛苦的。」千奈津頂了回去。在諷刺挖苦方面良多不是千奈津的對手。

  「說得好聽。晚飯總該自己做吧。」良多勉強還擊。

  「這也是一種孝心呀。」千奈津不以為然地回答。

  「別裝了。」良多能說的只剩這麼一句。

  淑子結束遊戲回到廚房。

  「怎麼了?」千奈津的視線隨著淑子的身體移動。

  「彩珠說口渴了,我給她拿可爾必思。」

  「別忙活,喝水不就行了。」千奈津責怪女兒。

  次女彩珠不搭理響子,進一步要求:「外婆,我要濃一點的。」彩珠說著,在良多跟前轉了幾個圈,右手高高舉起擺了個造型。

  「我學花樣滑冰了,外婆替我繳的學費。」她一臉自豪地告訴良多,隨後又轉了幾圈,再次舉起右手,一定是受了羽生結弦選手的影響。

  「呵,比別人還多轉了幾圈啊。」良多譏笑彩珠,他壓低嗓門兒質問千奈津,「你所謂的孝心原來就是這個啊!」

  「什麼這、那的?」

  「是誰家的千金在說學花樣溜冰的?」

  「是花樣滑——冰好不。窮人家的孩子就不能學嗎?」

  「能啊,不能用自己家的錢去學嗎?」

  「每月繳那——麼多學費學小提琴的是誰家的公子呀?」

  良多上小學時纏著母親要學小提琴。雖說也有喜歡音樂的成分在內,但更多的是因為迷上了電視劇裡會拉小提琴的主角。由於進步不大,而且提著小提琴盒走在小區裡常常被小夥伴們嘲笑,所以良多很快就不學了。

  實在不是姐姐的對手。

  「別哭窮,不管在老媽面前,還是在我面前。」千奈津警告良多。

  良多一臉沮喪,有些詞窮。

  「你們,喝完那個回家。」千奈津對女兒們說完後轉向良多,「你住下?」

  「不住,我也回去。響子來接真悟。」

  良多打電話給響子,告訴她帶真悟回了母親家。電話那頭響子大發雷霆。颱風已經臨近,此刻風雨大作。良多說送真悟到池袋,更是被響子劈頭蓋臉地責備:「這麼大的暴風雨,別帶他亂跑!」響子決定自己過去接真悟。「你來接不也是一回事嗎?」良多說,「我坐出租車。」響子掛斷了電話。

  正隆開始心神不寧起來。

  「響子醬要來?那我們再待會兒吧。」

  千奈津看著正隆譏笑道。

  「腦子裡在轉什麼念頭呀?對自己的弟媳婦。」

  「不不,是前弟媳婦,前——」正隆一本正經地回答。

  「我們回家!颱風要來了。」千奈津不再理會丈夫,催促兩個女兒。

  「響子醬幾點來?」正隆認真地問良多。

  「5點多吧。」良多回答。

  「這樣啊。」正隆看了一下表,現在4點半。

  「你那麼想見我前妻?」

  正隆沒聽出良多嘲諷的語氣,看著手錶,一臉因見不到響子而深感遺憾的表情。

  正隆的願望在最後一刻實現了。正準備離開時,響子出現了。暴風雨非常猛烈,響子打著雨傘還是渾身濕成了落湯雞。

  「響子醬,你好嗎?」

  正隆不顧大雨,將車窗開到最大朝響子揮手。

  「啊,你好。」

  「快跑吧,颱風好厲害。」雨打在正隆臉上,他還是笑容滿面。

  「謝謝。」響子說。後座席也開著車窗,長女小實朝響子揮手。

  「小實醬,要高考了吧,加油啊。」響子招呼道。

  「都立大學考不上……我報了私立……」聽到小實帶哭腔的聲音,響子有點不知所措。「說什麼蠢話,必須考上都立大學。」千奈津說著,對響子露出了笑臉。

  次女彩珠也露出臉來:「我開始學花樣滑冰了,是滑——花樣滑冰。」

  「不錯啊。再見。」響子揮了揮手。

  「再見。你都淋濕了,快進去吧。」千奈津也揮揮手。

  「我先走了。」響子跑上了樓梯。

  千奈津「咚」的一拳捶在正隆背上,他正全神貫注地目送響子。

  「雨進來了,關上窗戶。」

  怒氣衝衝的千奈津其實很喜歡響子。響子稱得上是個美女,但絲毫不矯揉造作,待人和善,會關心人。不僅丈夫正隆,孩子們也都和響子十分親近,母親當然也不例外。

  和響子合不到一塊兒的恐怕只有良多吧,千奈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