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射眉頭一挑,似驚訝於陶墨的直言不諱,轉而放鬆身體,饒有興致地看向佟老爺黑白不定的臉色。
佟老爺似乎感覺到他的注視,半天才一字一頓道:「大人說笑了。小女不曾出閣。」
陶墨道:「那人說他叫蔡豐源。」
佟老爺眉頭一皺,「什麼蔡豐源肉豐源,老夫都不曾聽過。坊間傳言不可輕信,大人身為一方父母官,怎可人云亦云,不分青紅皂白。」
陶墨道:「可是那蔡豐源說得極為動情。」
「動情?!」佟老爺眼睛猛然閃過厲光,手掌下意識地抬起,卻慢慢握成拳,輕輕地放在大腿上,沉聲道,「蔡豐源此子破壞小女聲名,居心叵測,還請大人明鑑。」
陶墨道:「可是……」
「大人!」佟老爺喝止他。
陶墨心頭別得一跳,瞪大眼睛望著他。
佟老爺道:「既然那個蔡豐源這樣信誓旦旦,就讓他上我家來對質!」
佟府下人突然跑進來道:「老爺,外頭有個叫蔡豐源的求見。」
佟老爺一怔,隨即強忍著怒火道:「讓他進來!」
陶墨看著他的面色,隱隱感到不安,轉頭看顧射,卻是老神在在。
似乎感覺到他的目光,顧射的視線淡淡地掃過來。陶墨心頭的不安頓時冰消瓦解,化作臀下的坐立不安。
少頃,外頭終於傳來腳步聲。
陶墨引頸而望,果真是蔡豐源。
此刻的他一身素裝,低垂著路,腳步微顯侷促,跨門檻的時候差點絆了一跤。
佟老爺冷哼一聲。
「晚生蔡豐源見過佟老爺。」他雙手抱拳,深深揖禮。
佟老爺高坐堂上,一動不動,「蔡公子客氣,老夫與你素未蒙面,怎經得起大禮?」
蔡豐源身體微顫,半晌方道:「晚生是來請罪的。」
「何罪之有?」佟老爺語氣僵硬。
蔡豐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晚生未經三書六聘之禮,便,便與佟姑娘私定終身……」說到這裡,他已面紅耳赤,口不能成言。陶墨看著不忍,幫腔道:「他與佟姑娘是兩情相悅。」
佟老爺的目光刷得望過來。
陶墨面上一涼,不敢再說。
蔡豐源猛然伏在地上,痛哭道:「是我害了英紅,是我害了英紅!」
佟老爺面色鐵青,胳膊輕輕顫抖,放在腿上的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這個……個,混賬!」
陶墨想開口,但看著他的神情又不敢,只好求救般的看向顧射。
顧射懶洋洋道:「這其中怕有誤解吧。」
「誤解?」佟老爺突然抓起手邊的茶杯就朝蔡豐源的腦袋砸過去。
茶杯擦著蔡豐源的臉頰過去,滾燙的茶水飛濺上左臉,讓他整個人哆嗦了下。
「如果誤解,英紅兩個月的身孕是怎麼來的!」佟老爺的恨意終於突破堅冰,帶著冰渣子射得蔡豐源無地自容。
陶墨半晌反應過來,「身孕?」
「你幹的好事!」佟老爺不解氣,拍桌而起,衝著失魂落魄的蔡豐源就是一腳。
「腳下留人!」陶墨大驚,猛地飛撲了過去。
蔡豐源只覺頭頂被陣冷風颳過,再抬頭,陶墨正壓著佟老爺,雙雙倒在左前方。「佟……老爺?」他無措地看著陶墨。
陶墨掙紮著想起來。
「別動!」佟老爺差點被摔斷骨頭,此刻說話都覺得喉嚨裡含著血腥氣。
陶墨當下不敢再動。
佟老爺喘了口氣道:「起來。」
陶墨又掙紮起來。
「別動!」佟老爺又是猛然一喝。
陶墨汗水下來了。
佟老爺又道:「快,起來。」
陶墨小心翼翼地挪了下。
「別……動!」佟老爺的聲音開始虛弱。
這次陶墨早有準備,很快又靜止下來。
佟老爺深呼吸,慢慢道:「起來,但手不要按我的腰。」
「……哦。」陶墨打量雙方的姿勢,最終一個翻滾,從佟老爺身上翻了下來。
佟老爺這才長舒一口氣,覺得又活了一回。他看到旁邊伸過來一隻手,想也不想地搭住,借力站起,「多謝。」
「言重。」對方明顯受寵若驚。
佟老爺猛然甩開他的手,回手就是一個耳光。
脆響聲疾厲,震得整個廳堂發悶。
陶墨慢慢吞吞地爬起來,小聲道:「佟老爺息怒。」
佟老爺憤憤回頭。
陶墨努力挺了挺胸道:「凡事好商量,莫要動粗。」
「好商量?」佟老爺咬著牙根冷笑,「小女已死,還怎麼商量?若當初他肯上門求親,我佟家也斷不會落到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下場。可憐我三十得女,疼如珍寶,卻落得老來膝下後繼無人!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蔡豐源腫著半張臉,囁嚅道:「我只是想有朝一日金榜題名,風光迎娶英紅。」
「風光?」佟老爺回頭,惡狠狠地瞪著他道,「你說的風光就是英紅為了你假作潑辣,嚇退上門提親的人?還是她寧可墮胎也不肯透露出你的姓名?!」
蔡豐源脖子幾乎要鎖到肩膀裡去,「我,我並不知……」
「不知?」佟老爺伸出手指戳著他的鼻尖,「一句不知,就可以白白斷送英紅的性命嗎?你可知英紅為你付出了多少?哪怕是……她也不曾有半句怪責於你!」
蔡豐源張大眼睛,卻已無淚可流。
陶墨蹭到顧射身邊,悄聲問道:「如今,如何是好?」
顧射悠悠然道:「大人處理得挺好。」
「是嗎?」陶墨雙眼放光。
「很見義勇為。」他指的是他猛撲的動作。
陶墨羞澀道:「身為本縣父母官,這是我分內之事。」
「大人!」佟老爺驟然喝道。
陶墨肩膀一縮,茫然道:「何事?」
佟老爺氣得發抖,「我要告他!我要告蔡豐源!」
蔡豐源木然而立,仿如神魂盡失。
陶墨看看他,又看看佟老爺,小聲問道:「老爺要告什麼?告……和奸嗎?」
佟老爺身體猛然一震,氣得發紅的面色頓時血色全無。
陶墨心有不忍,「其實,此事……」
「罷罷罷!」佟老爺一腔怒火洩盡,對著蔡豐源揮手道,「你走!我不想再見到你。從今以後,不許你再踏入談陽縣半步。我更不希望在外頭聽到任何有損英紅清譽的風言風語。」
蔡豐源雙眼無神,似聞又似聞而不知。
「老爺!」外頭傳來哭喊聲,「可是那混賬上門來了。」
話音未落,已進來一個神情憔悴的婦人。她目光在堂內一兜轉,當即落在那蔡豐源身上,立時撲上去,叫道,「是你,是不是你害死英紅?!」
「夫人。」佟老爺垂下老淚,將那婦人攔腰抱住。
「是他害死英紅是他害死英紅……」佟夫人張牙舞爪,拚命地衝向蔡豐源。
蔡豐源呆呆道:「是我,是我……」
「蔡豐源。」陶墨擔憂上前。
蔡豐源突然雙膝一屈,向著佟老爺和佟夫人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隨即一聲不吭地朝外跑去。
陶墨大驚,拔腿就追。
但是蔡豐源此時已是瘋狂,速度之快,比飛火流星不枉多讓。
陶墨追到府門口,便不見了他的蹤影。他連忙問守在門口顧小甲。
顧小甲朝東邊一指還不及說話,陶墨就衝過去了。
顧小甲茫然地看向跟著出來的顧射,道:「公子,發生什麼事了?」
顧射冷笑道:「報應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