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姻緣我定(六)

  岳凌笑瞇起眼睛,拖長音道:「這件事,大大的不易啊。」

  顧射默然喝茶。吊胃口與被吊胃口就如同博弈,博的是誰先認輸。

  岳凌堅持了一會兒,見顧射不為所動,嘆息道:「這麼多年,你竟然一點沒變。」

  顧小甲嘀咕道:「又不是女人,還女大十八變的。」

  岳凌目光移到他臉上,突然笑了笑。

  顧小甲只覺一道冷氣在背上流竄,「其實,你變了挺多的。乍一看,都認不出來了。」

  岳凌:「……」

  陶墨聽得雲裡霧裡,左看看右看看,道:「那究竟是如何?」

  岳凌道:「何事如何?」

  陶墨茫然道:「我也不知。」

  岳凌笑道:「那你想知何事?」

  陶墨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凌陽王的人?」

  岳凌端起茶杯,輕啜一口,又慢悠悠地放下,一派高人風範。「這樣看,你這幾個字指的是什麼意思了?」

  陶墨一怔,求救般地看向顧射。

  顧射道:「睡房與書房的區別。」

  岳凌嘴角一抽,「不想數年不見,顧兄更風趣了。」

  顧射道:「你不這麼想?」

  岳凌道:「我雖在凌陽王府供職,卻不曾將自己賣給王府。」

  顧射道:「你在凌陽王府供職多年,早已被視為凌陽王的心腹。你以為天下之大,還有你的容身之處?」

  岳凌伸出手指,在鬍子上輕輕一抹,別有深意道:「我離不開凌陽王府,並非天下無我容身之處。只因為天下之大,卻只有一處能容我的心。」

  顧射似笑非笑。

  岳凌坦然。

  陶墨恍然大悟道:「你對凌陽王果然忠心耿耿。」

  岳凌手指微僵,無語半晌,決定收起兜兜轉轉的心,直接將話引入正題,「黃廣德手上的那匹馬的確是凌陽王送給他的。哦不,應該說,是我送給他的。」

  一言既出,滿座俱寂。

  少頃,顧小甲喃喃道:「你和他狼狽為奸?」

  「……誰和他狼狽為奸?」岳凌撇嘴道,「說起來,那匹馬只是一份回禮罷了。」

  顧小甲嘖嘖兩聲,「還受賄。」

  岳凌拿起茶杯,將杯中連水帶茶葉一起倒在地上,然後在桌上一放,對顧小甲道:「該換茶了。」

  顧小甲磨著牙,拿起杯子忿忿地走了。

  岳凌乾咳一聲道:「現在可以好好說話了。黃廣德說起來算是半個凌陽王府的人,之所以說是半個,是因為他是兩年前主動找上門來投靠的。那時王爺與皇帝的嫌隙還沒有這樣公開,他自以為投靠了王爺就可以飛黃騰達,便送了三次厚禮,還附帶了三封一聽就讓人雞皮疙瘩滿地亂掉的頌文。」

  顧射道:「你欣賞這種人?」

  岳凌道:「我欣賞你。」

  顧射挑眉。

  「不過本著禮尚往來的原則,我去王爺的庫房裡挑了份禮物還他。」岳凌道,「就是這匹馬。」

  顧射道:「禮尚往來?不是放長線釣大魚?」

  岳凌痛悔道:「可惜這份禮物送出之後,他就再無音訊了!」

  顧射道:「他回本了。」

  岳凌一臉鬱悶。

  顧射道:「如此說來,你對他恨之入骨?」

  岳凌目光一凝,忽而將身體懶洋洋地往後一靠,悠悠然地搖頭道:「買賣不成仁義在。我與他至多就算個無緣無份,你來說得上恨之入骨?」

  顧射道:「哦?」

  岳凌道:「不過,如果你願意低聲下氣地請求我幫忙,我倒不是不能考慮。」

  顧射漠然。

  岳凌道:「在來之前,我已經查過了。沒想到這位黃廣德不顯山不漏水,竟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欺男霸女,橫行鄉里,欺上瞞下,魚肉百姓。嘖嘖,聽說他的劣跡當真稱得上罄竹難書四個字。」

  顧射道:「你想為民請命?」

  岳凌嘴角一揚,笑得極為奸猾,「我與他井水不犯河水,哪裡輪的上我出手為民請命。我說了,若是顧兄願意低聲下氣請求我的話,我倒是可以如你的意,小小地陷害他一下。反正,不過舉手之勞。」

  顧射道:「此事對你來說,的確是得心應手,駕輕就熟。」

  岳凌不怒反喜,「我只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罷了。」

  顧小甲正好端著新茶進來。

  岳凌卻突然站起來,慢條斯理道:「我現在不渴了,我現在困了。」

  顧小甲冷哼道:「大街兩邊多的是地!」

  岳凌看向顧射,「顧兄。」

  顧射問顧小甲道:「府裡哪裡還有地?」

  顧小甲嘿嘿笑得不懷好意,「多得是。據我所知,茅房邊上最搶手,我可以預留。」

  岳凌斜睨了他一眼,道:「少貧嘴。」

  顧小甲做了個鬼臉,轉身帶路。

  兩人走後,顧射看向陶墨。從岳凌說「小小地陷害他一下」開始,陶墨就一直眉頭緊鎖,面有憂色,似是有事困擾。顧射道:「讓岳凌出手,是最簡單的方法。」

  陶墨道:「岳凌會怎麼做?」

  顧射道:「仿造一封暗中勾結的信函。」

  陶墨一怔道:「只是如此?」

  「如此足矣。」顧射道,「若說當今天下還有誰能令皇上不問青紅皂白就下令斬殺的,唯有凌陽王了。」

  陶墨道:「不問青紅皂白?」

  顧射解釋道:「皇上對凌陽王忌憚已久,朝中不少肱骨之臣就因為曾與凌陽王有數面之交,就被流芳發配,更何況信函這般的真憑實據。」

  陶墨沉默不語。

  顧射道:「你不喜歡?」

  「這或許是最好的辦法了。」陶墨低聲道,「只是,這樣真的對嗎?」

  顧射望著他。

  「我,我沒有想很多。但我只是突然覺得,他的確犯案纍纍,卻沒有與凌陽王勾結這一項。我之所以想將他繩之於法,是想還律法以公正。但是如今,我們卻又將以不公正不公平的手段來誣陷他。這樣,即使真的懲戒了他……但是,我們不也同樣玷污了律法的公正?」陶墨按著額頭。他的思緒正在激烈地爭鬥著。為父報仇的情感與堅持公正的理智如兩把刀子,不停在他的腦海中交戰,將他整個腦子震得嗡嗡作響。

  顧射道:「他罪有應得。」

  「他罪有應得,但罪名應當是他應得之罪。」陶墨放下手,茫然道,「今日,我們為著簡單二字,作偽陷害他。那明日,是否也有人會因著其他的緣由而作偽陷害別人?那時,我又該如何處置他?又該如何自處?」

  顧射道:「他的確勾結凌陽王。」

  陶墨道:「但書信是假的。」

  顧射定定地看著他。

  陶墨先前還因為滿腦的掙扎而無所覺。隨著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顧射視線凝固不動,讓陶墨慢慢察覺到了什麼,臉稍稍紅起來。

  顧射突然站起身。

  陶墨下意識地問道:「你去何處?」

  顧射道:「找岳凌。」

  「啊。是嗎?」陶墨心情低落。

  「他不是說,只要我低聲下氣請求他,他便會幫忙?」顧射道,「至於如何幫忙,那就不由他說了算。」

  陶墨眼眶猛然一紅,脫口道:「你為何對我這麼好?」

  話一出口,陶墨就後悔了。

  明明已經見這個疑問埋在心裡這麼久了。為何不再多埋一會兒?哪怕是一個月,半個月,哪怕一天都好。

  他低著頭,不敢看顧射的眼睛。

  顧射面不改色道:「就當我也是在放長線釣大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