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藺心中一動,雙腳分踏在甲板上,暗中一使勁,那船身晃得愈發厲害了,沐奕言嚇得臉都白了:「裴……裴兄……這船……」
裴藺朝著她緊走了兩步,伸手便去扶她的手臂,他的聲音低柔,隱隱帶著幾分難以言表的興奮:「別怕,來,到我這裡來,我扶著你,我的水性一等一的好。」
眼看這裴藺就要碰到她的胸口,沐奕言順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肩膀剛好擦著他的手臂而過。
「裴兄,你別碰我,我難受……」沐奕言胸口一陣翻騰,有種惡心欲嘔的感覺。
沐奕言的神情不似作假,裴藺頓時有些發慌,半跪了下來,著急地道:「你怎麼了?我和你開個玩笑,這船怎麼會翻,我只是輕輕晃了一下而已。」
沐奕言乾嘔了兩聲,低聲道:「我……我以前掉進水裡過,差點淹死,從此以後就不敢碰水。」
裴藺心裡一陣發疼,懊惱地說:「都是我不好,好端端的游什麼河!」
說著,他揚聲叫道:「船家,趕緊掉頭回岸。」
船家沒有應聲,這船反而晃得更厲害了,裴藺惱怒地回頭一看,只見船家呆在船尾,正驚恐地看著前方,說話都不利索了:「公公子,那艘大船……撞撞過來了……」
裴藺一行人只有五六個,定的畫舫十分精巧,只有四個船家,一前一後劃槳行船,這畫舫看星星賞月談心自然是十分合適,可要說和別的船對撞,那可一下子就被撞趴下了。
裴藺幾步躍到船艙頂上,定睛一瞧,只見那艘畫舫燈火通明,一陣陣嬉鬧聲遠遠地傳了過來,船艙邊不時有幾名男女追逐嬉戲,衣飾華麗,淫言浪語,看來是一群世家子弟正在尋歡作樂。
他眉頭一皺,朗聲叫道:「來船何人?兵部裴藺在此,請速速避讓。」
那艘大畫舫上有個聲音大笑了起來,夾雜著酒嗝聲:「裴……裴什麼來著?賠錢嗎?小爺看中你船上的美人了,快把她送到小爺這裡來,不然就把你的船……船撞翻!」
裴藺又驚又怒:「你是何人?你眼睛瞎了不成?我船上都是男子,哪來的美人?」
「別……別騙我,有人告訴我了,小爺眼睛厲著呢,剛才那個穿著白衣的美娘子呢?被……被你們藏起來了?」那人踉蹌了幾步,直著脖子指揮著,「去,去給小爺搶過來!」
一旁好些人擁著,有人在低聲相勸,有人在起哄,一時之間,熱鬧非凡。
這船上只有沐奕言穿了白衣,這群人居然敢調戲沐奕言,裴藺氣得七竅生煙,順手從艙頂拆了一根竹條,真氣一凝,那竹條儼如離弦之箭,朝著那人直奔而去!
那人直愣愣地看著那竹條呼嘯而至,腦門上「撲」的一聲,竹條穿入他的發冠,他慘叫一聲,整個人被竹條帶得後退了好幾布,一下子撞在船艙上。
旁邊的人連聲驚叫,這才手忙腳亂地撲上去救,那人的酒終於被嚇醒了一半,氣急敗壞地將發冠一拆,惡狠狠地叫道:「撞!給我撞過去!撞翻了賞銀一百兩!」
不到片刻,那大船挾著千鈞之勢,直沖著小畫舫開了過來,河面上波浪翻滾,眼看著就要撞上了。
裴藺來不及細想,縱身到了沐奕言面前,拽住了她的手臂,沐奕言卻死死地抓住船舷不肯鬆手,臉色慘白:「不……我不要跳水……」
「不跳水,你放心,不跳水!」裴藺哄道,「你跟我來就知道了。」
他的聲音安定且溫暖,沐奕言不由自主地鬆了手,跟著他踉蹌了兩步到了船尾。
袁驥已經在船尾,他雙手握漿,雙手握漿,大喝一聲,一槳便朝著那船身砸了過去,那船身被阻了一阻,他一個魚躍,率先跳上了那艘大船的船首:「誰敢來送死?」
旋即,裴藺左手一抓沐奕言的衣領,沐奕言只覺得天旋地轉,一下子便被裴藺橫抱在懷中,她尖叫了一聲,死死地抓住了裴藺的胸口。
耳邊一陣風聲掠過,等她再睜開眼睛,她的雙腳已經落在了大船的船頭,一群家丁和船夫朝著他們撲了過來,被她身旁的幾個侍衛打得落花流水,而袁驥已經一把掐住了那個人的咽喉,把他按在了地上。
「砰」的一聲,船身一陣搖晃,兩船相撞,那小畫舫被撞歪了半邊船身,在河水中飄搖,眼看著就要沉下去了,幾個船家在船上嚎哭了一陣,卻也只能戀戀不捨地跳了船。
「你們是誰!膽敢到小爺的船上來放肆,知道小爺是誰嗎?」那人又驚又怕,直著喉嚨嘶聲叫道。
一旁早就有人看出不對勁了,逃的逃,散的散,船頭上只剩下那人的幾個家僕,色厲內荏地喊著:「這是呂侯爺家的孫少爺,還不快快放手!」
裴藺怔了一下:「呂侯爺家的孫少爺?」
「正是!我的姑媽可是當朝的洛太妃,我伯父官拜御史大夫,你們這群土匪,膽敢上船搶劫,等著下大牢吧!」那人一聽,立刻來了勁,大聲呼喝著,雙手亂舞,一把抓在袁驥的腿上,袁驥的眉頭一皺,腳尖一使勁,只聽得卡嚓一聲,那人的肋骨斷了,一下子便暈了過去。
賞月賞出了這麼一件破事,簡直倒足了胃口。沐奕言受了驚嚇,回宮的路上一直緊握著裴藺的手,整件內衫都被冷汗濕透了。
裴藺憂心忡忡,臨別時對著洪寶千叮萬囑,目送著沐奕言的身影往宮門而去。
沐奕言走到一半,想起了什麼,回過身來問道:「那個什麼呂少爺,你准備怎麼辦?」
裴藺有點發愁,這個人他早就有所耳聞,他是呂家三代單傳的獨苗,家裡人驕縱,呂太妃更是護短得很,這一來二去就成了京中有名的紈褲子弟,吃喝嫖賭無一不精。
「洛太妃那裡……陛下會不會為難?」他猶豫了片刻道,「要不還是息事寧人算了?」
沐奕言的眼前閃過那幾個船夫跳下水時的悲涼目光,心中一陣怒意:要是他們是個平頭百姓,只怕就這樣被白白撞了讓那群人當猴子耍!
「裴愛卿,不必顧慮洛太妃,」沐奕言淡淡地說,「此種紈褲,橫行京城,魚肉百姓,不知道多少人被他害了,讓他長點記性吧。」
裴藺有些意外地看著她,點頭應道:「好,此事就交給臣去辦。」
回到寢宮已經戌時將過,田嬤嬤正在殿門外張望著,一見到沐奕言這才鬆了一口氣。
洪寶張羅著去弄安神湯,田嬤嬤早就准備好了浴桶和熱水,沐奕言將整個人浸泡在水中,這才徹
底地放鬆了下來。
蒸騰的熱氣中,裴藺那張俊朗的臉一閃而過,沐奕言心裡一忽兒喜,一忽兒憂:裴藺為什麼會邀她同游七夕?他難道在暗示喜歡上了她?他……斷袖了還是看出什麼破綻了?
田嬤嬤一邊服侍她就寢,一邊憂心忡忡地比劃著雙手:陛下,誰欺負你了嗎?
沐奕言半躺了下來,笑著說:「嬤嬤放心,朕會把他欺負回來的。」
田嬤嬤放下心來,比劃著說:你最近瘦多了,是不是朝堂上有很多事情?不要太勞神了。
沐奕言心裡一暖,自從吳婕妤走了以後,田嬤嬤照顧了她這麼多年,在她心裡,就是她的另一個母親。她仔細地打量著田嬤嬤,忽然發現田嬤嬤雖然眼角有些皺紋,可眉眼精致,算得上是個美人。
她不由得好奇地問:「嬤嬤,你從小就入了宮嗎?你宮外還有親人嗎?」
田嬤嬤的臉色變了變,急促地搖了搖頭。
沐奕言的心一緊,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摩挲了片刻,安慰道:「別難過,嬤嬤,朕也一樣,以後我們倆一起相依為命。」
田嬤嬤呆了片刻,點了點頭,喜滋滋地比劃著說:是,嬤嬤有你就夠了,以後你嫁人生子,兒孫滿堂,嬤嬤看著也高興。
沐奕言美美地睡了一覺,可能是田嬤嬤的話鑽進了她的腦子裡,她居然還做了一個美夢,夢見自己穿著大紅嫁衣、頂著紅蓋頭風風光光地出嫁了,還沒等她走到喜堂,一溜兒的小嬰兒忽然出現在她腳邊,一個個地往她身上爬,嘴裡還哭著叫著「娘,你怎麼才來啊?」
她一動都不敢動,深怕一抬腳就踩到那藕節般的胳膊,六神無主地喊了起來:「誰……這是誰家的小孩?」
「娘子。」有人在外面柔聲叫道。
四周一下子靜了下來,她的心髒撲通撲通地亂跳,簡直要從胸口蹦出來;她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卻一直想不起來這人是誰;她屏息一掀蓋頭……
她一下子從夢中驚醒,天已經大亮,該早朝了。
坐在那把龍椅上,沐奕言一直有些心不在焉,那蓋頭外的新郎到底是誰?她就瞟到了一眼大紅的衣裳,卻沒看到新郎的臉,這讓她整個人都剜心撓肺得難受。
「陛下,戶部!」一旁的洪寶小聲地提醒了她一聲,她激靈了一下回過神來,下意識地便看向俞鏞之,只見俞鏞之正定定地看著她,眼帶憂慮。
沐奕言尷尬地挺直了背,一眼便看見了站在中間出列啟奏的戶部丁尚書,心裡大概明白了幾分,她笑了笑道:「這個……戶部的奏折朕看了,丁尚書手頭緊,朕也變不出銀子來,不如大家一齊想想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