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戶部哭窮一直是朝堂上的一景,往年就算是國庫充盈時,一年也會有那麼一兩次,自沐奕言登基以來,先帝沐天堯在位時的一些弊病漸漸顯露,日積月累,國庫日漸吃緊。

沐天堯是個好皇帝,在位的前幾年,風調雨順,他施行仁政,政務清明。到了後幾年,中原地區連年天災,沐天堯免了當地數年稅收,一些官員見有機可乘,好些都謊報災情,以騙取減免稅收,從中中飽私囊,一些土豪富紳也趁機大發災民財,圈地買地,卻又將土地按在佃戶頭上,逃稅免稅。這些人沆瀣一氣,和京中的世家子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沐天堯原本下定決心要好好整治,提拔了好些年輕官員,卻沒想到後院起火,滿腹雄心卻化為烏有,撒手西去。

新帝是一個無權無勢的落魄皇子,底下的人更是肆無忌憚,以至於去年的稅收才收繳了一半都不到,支出卻還是那麼多,國庫不緊才怪。

戶部這次哭窮是真金白銀,還提出了開源節流兩點意見,一是加稅,二是削減各部支出。

朝中各部哪裡肯讓自己吃虧,自然一溜兒都是贊同第一點,沐奕言越聽越是不是味兒,照目前的稅制,這一加都是加在百姓頭上,再收能多收多少?這好些大臣還都一溜兒地符合,這心裡都有什麼小九九?

「呂大人,聽說你有八個兄弟姐妹,是不是?」沐奕言打斷了御史大夫呂澤豫的話,問道。

呂澤豫正在大談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一聽這話,愣了一下。沐奕言在朝堂上輕易不發表意見,可一說話,總是有些出人意表,好些人都稀裡糊塗地入了他的套。

他仔細地想了想自己的話,覺得沒什麼破綻,點頭應道:「是,多謝陛下掛牽。」

「朕知道呂侯爺家出來個個都是英才啊,洛太妃就不用說了,呂大人更是了得,官拜三品,人中俊傑。」沐奕言微笑著說。

呂澤豫有些矜持地笑了笑:「多謝陛下誇獎,只是比普通的人家好了些罷了。有兩個兄弟也不是太爭氣。」

沐奕言點了點頭,一臉的恍然大悟:「你一說朕就想起來了,聽說你的七弟現在還是賦閒在家,還有八妹嫁給了一個商戶人家,是不是?」

呂澤豫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僵硬地點了點頭。

「那如果今年呂侯爺大壽,要你們兄弟姐妹一人出一萬兩銀子,外加奇珍異寶,這可怎麼辦?」沐奕言笑嘻嘻地問道。

呂澤豫不悅地道:「陛下這是在說笑嗎?我父親怎麼會提這樣無理的要求?孝順父母是本分,但送禮要量力而行,要是逼兒女傾家蕩產送壽禮,這豈不是為老……」

他一下子住了口,臉色鐵青,心裡暗罵道:這個黃毛小兒,又上了他的套了!

沐奕言拍手贊道:「呂大人果然是人中俊傑,這麼淺顯的道理經呂大人一說,朕就徹底明白了,這大齊百姓都是朕的子民,朕身為天子,自然要一一顧及,加稅一事,一定要量力而行,萬萬不能捨本逐末,讓百姓們受了委屈。」

呂澤豫冷笑一聲道:「陛下這個比方有些危言聳聽,先帝憐惜子民,本朝的稅收本就不高,加稅何談會讓百姓們傾家蕩產?如果不加稅,讓各部裁撤開支,不能治本,如何能讓國庫充盈?」

朝堂上大臣們都竊竊私語了起來,一旁的凌衛劍慢悠悠地道:「呂大人,陛下的比方雖然並不恰當,可也有幾分道理。」

呂澤豫歎氣道:「加稅的確是下下之策,可是,諸位臣工可有更好的法子?不如說出來一起探討探討?」

俞鏞之深吸了一口氣,和凌衛劍對望了一眼,出列沉聲道:「陛下,國庫空虛動搖大齊根本,臣和幾位大人已經探討過了,臣有一策……」

沐奕言心裡咯登了一下,她明白,俞鏞之這是准備要開始稅制改革了,可是,光是前段日子的清量土地便引來了這麼多人的暗探,這要是一公然改制,他們這些年輕的大臣能抵受得了世家和貴族的反對嗎?

「俞愛卿且慢,」沐奕言突兀地打斷了他的話,「朕昨日做了一夢,夢見先帝,朕思及國庫之事,便想向先帝討個法子。」

俞鏞之愕然看著她,一時不知道她要幹什麼。

呂澤豫在一旁嘲諷地笑了笑:「陛下倒是機敏,夢中也不忘國事。」

沐奕言正色道:「先帝比朕聰慧睿智不知道幾百倍,想的法子自然比朕東拼西湊的強。」

呂澤豫忍了好幾口氣:「那先帝賜下了什麼法子?」

沐奕言長歎了一聲道:「先帝已經歸列天庭,自然不肯輕易洩露天機,他只是神秘地笑了笑,用手按在朕的腦門上,說了一個字。」

俞鏞之朝著沐奕言看了過去,眼中帶著幾分探究,欲言又止,不過,最終他還是在一片竊竊私語聲中應和著問道:「不知先帝說了一個什麼字?」

沐奕言一臉的困惑:「均,先帝說了一個均字,諸位愛卿倒是一起幫朕來琢磨琢磨,先帝這個字有何玄機?」

這下朝臣們都說開了,有的說是要機會均等,廣開言路,有的說要各部均力合作,有的乾脆說是沐奕言聽錯了。

俞鏞之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眉頭微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沐奕言等大伙兒都說的差不多了,以手扶額,一臉的沉思:「先帝必有深意,朕愚鈍,要好好去參一參天機,俞愛卿、凌愛卿你們稍候到朕這裡來,丁愛卿,你先擬個折子,報個裁撤的預算上來,其余各部也自行先擬折子如何節約用度,今日就這樣散了吧。」

點墨閣裡,沐奕言雙手背在身後,眉頭緊鎖,來回走動著,一連在門口張望了好幾回。

俞鏞之率先進了點墨閣,凌衛劍緊隨其後。沐奕言一見,終於鬆了一口氣,略帶責怪地道:「你們兩個,太心急些了吧?」

「臣怎麼能不心急?」俞鏞之輕歎了一聲,「眼看著大齊日漸羸弱,臣心急如焚。」

「那也總得有個萬全之策啊,要是那些所謂世家群起而攻之,你這個出頭鳥還不被人當槍把子打?」沐奕言有些惱了。

凌衛劍左右看看,這才明白過來,打趣道:「原來陛下在擔心鏞之?臣是不是可以先行告退?」

「衛劍!」俞鏞之眉頭緊皺,「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開玩笑。」

沐奕言這才覺得自己有些急切了,輕咳了兩聲正色道:「朕自然也擔心凌愛卿,要是你有個閃失,語之非把朕的寢宮點著了不可。」

「那陛下有沒有什麼好主意?上次臣看了陛下關於稅制的草稿,佩服得五體投地,和鏞之一起探討了整個通宵,真是熱血沸騰啊。」凌衛劍的神情肅然。

沐奕言終於有些不好意思了,輕咳了兩聲道:「這……這都是俞愛卿拿鞭子抽出來的,幸好大齊有你們這樣的大臣,朕有些慚愧。」

俞鏞之看著她,眼中露出幾分笑意:「陛下何必妄自菲薄?有了陛下那些跳脫靈動的念頭,臣等才會有機會為大齊為百姓做些實實在在的事情。」

「就算是為百姓做事,也總不能讓自己倒霉吧?不撈點名利,總也要全身而退吧?總之,不能讓自己太吃虧,」沐奕言沖著他擠了擠眼,笑嘻嘻地說,「朕有兩個主意,你們聽聽怎麼樣?」

這話一聽就帶著幾分無賴,不知怎地,俞鏞之卻沒有生氣,他盯著沐奕言那狡獪的眼神,忽然希望它能在沐奕言的眼中多停留幾刻,他已經很久沒看到了。

其實,沐奕言的主意也很簡單,第一就是利用神明鬼怪之說為新政造勢,她在早朝時已經拋磚引玉了,只要俞鏞之他們稍加利用,神佛庇佑,不愁那些搖擺不定的人不被爭取,第二就是分化那些世家、貴族和豪紳,調整新政的內容,拉攏一部分,這樣阻力就會小很多。

三個人在一起足足討論了一個時辰,將新政的每一步可能引起的反應都來回推敲,俞鏞之的智計,凌衛劍的謹慎,沐奕言的劍走偏鋒,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一直到洪寶進來催促沐奕言用午膳,三個人才回過神來,相視一笑,沐奕言正想邀請兩位重臣共進午膳,凌衛劍一拍腦袋,略顯著急地道:「糟了,今天答應了公主中午幫她帶兩個點翠樓的糯米雞回去。」

凌衛劍急匆匆地告辭了,俞鏞之卻還沒有走的意思,兩個人面對面,一個坐一個站,一時之間,屋子裡的氣氛有些尷尬。

「陛下要注意身子,不要太過勞神,怎麼都這麼瘦了,」俞鏞之仔細地打量著沐奕言,忽然開口道,「有什麼事情,吩咐下人去做就是。」

沐奕言胡亂點了點頭。

「聽說昨夜陛下出宮了?」俞鏞之低聲問道。

沐奕言的身子一僵,警惕地看著他。

「偶爾放鬆一下也是應該的。」俞鏞之將她的眼神落在眼裡,心裡有些不是滋味,「裴兄文武雙全,風趣幽默,一定是個好玩伴。」

沐奕言鬆了一口氣,不由得想起了裴藺花的那些小心思,嘴角露出了一絲淺笑。

屋子裡悄寂無聲,俞鏞之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本該馬上告退,可他的雙腳好像黏在地上,怎麼也捨不得邁開腳步;他不由自主地心中反復打了好幾個腹稿,想和沐奕言聊一會兒天,問問她昨晚昨天玩了一些什麼,問問她喜歡看什麼話本,他下次可以幫她去搜羅一些……

只是還沒等他開口,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了起來,袁驥在外面急促地叫道:「陛下,厲王殿下和丁尚書在外面吵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