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說是吵起來,其實沐恆衍壓根兒看都沒看丁尚書一眼,只是丁尚書一個人在那裡氣得渾身發抖,一個勁兒地轉圈圈:「這日子沒法過了!」

沐恆衍只是沉著一張臉,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沐奕言一出來,他的眼神便仿佛刀鋒刮過沐奕言的臉龐,刺得她隱隱生疼。

沐奕言也不理他,只是笑著扶起丁尚書道:「日子再難過也得過啊,丁大人這一陣子受委屈了。」

丁尚書的確心裡委屈,國庫空虛,大家都要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一個個看向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把國庫虧空了似的,他氣得好幾天沒睡好,剛才好心好意問候了厲王一聲,卻被他一句「聽說戶部要裁撤軍需?文人誤國!」給嗆了回來,多日來憋著的一股氣徹底爆發了。

「陛下,臣……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臣愧對先帝,愧對陛下,愧對大齊……」丁尚書五十來歲了,算是上了年紀,一時之間心情激蕩,差點抓住沐奕言的手慟哭了起來。

沐恆衍上前一步,臉色冰寒,目光中卻跳動著幾分隱忍的怒火,一字一句地問道,「陛下這是准備把西北軍撤並了嗎?」

沐奕言愕然:「厲王何出此言?」

「陛下將臣調回京城,屢次戲弄,又假借國庫空虛之名裁撤西北軍軍需,這難道不是想把西北軍撤並了?」沐恆衍滿心憤懣,垂在兩側的手緊握成拳,骨節發白,幾乎下一刻就好像要揪住沐奕言的衣領。

「大膽!」袁驥下意識地便要擋在沐奕言的面前,沐奕言心中一凜,定了定神,反而抬手示意袁驥讓開。

她不退反進,迎著沐恆衍而立,沐恆衍幾乎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拂過自己的肌膚,輕且淺。

「是誰在厲王面前傳此謠言?其心可誅!」沐奕言的聲音嚴厲。

沐恆衍怔了一下,冷笑一聲道:「有些事情,不用別人說,我也能感受得到。陛下,你身在皇城,處於一幫文臣武將之中,只看得到歌舞升平,一派安逸的景象,又怎麼能想象得到邊疆將士的生活?他們背井離鄉,渾身傷病,甚至有可能馬革裹屍,你們怎麼能忍心克扣軍需、隨意撤並?邠國在北面虎視眈眈覬覦我大齊領土,我離開西北軍的前一天,還有將士查探到有邠國奸細混入邊疆,你可知道我回京城這一路是什麼心情?我只恨我不能留在西北,踏馬橫槍,為我大齊守疆衛國!陛下,我言盡於此,至於你愛不愛聽、會不會聽,我也管不了了,你有本事,索性把我禁軍一職也撤了吧,做個閒散王爺也不錯,大伙兒一起和和稀泥,喝喝茶聊聊天,快活得很。」

沐恆衍一口氣把話說完,神色凜然,一股蓋世英豪的氣勢撲面而來,沐奕言聽得胸口一陣激蕩,不由得呆了。

丁尚書不吭聲了,跟在沐奕言身後的俞鏞之也不說話了。

半晌,沐奕言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屋子裡的人都有些傻了,呆呆地看著她。

「你笑什麼?」沐恆衍的腦門上青筋暴跳,幾乎想伸出手去掐住她的喉嚨。

「厲王如此英雄豪傑,卻被一葉障目,豈不是可笑?」沐奕言迎視著他的目光,神情淡然,「朕若是對你有提防之心,又怎麼會把禁軍交在你手上?要知道禁軍負責京畿五郡十六府的防衛,朕豈不是把朕的脖子放在了你的鍘刀上?」

沐恆衍冷笑一聲:「只怕是先帝之命難違吧?」

「先帝之命難違?」沐奕言哂然一笑,「好,看來朕說什麼你都不會信了,厲王,朕也不多說了,撤並西北軍,朕絕無此念;裁撤兵部用度,是不得已而為之,但是,朕只擔保一句話,你們西北軍的用度,朕一分都不會少,你若是還是不信,那就拭目以待吧。」

丁尚書急了:「陛下,這各部要一視同仁,不然臣這裡可就辦不了事了!」

沐奕言揉了揉太陽穴,略帶疲憊地道:「戶部按例辦事,丁大人不必擔心,朕自有法子。」

沐恆衍將信將疑地看了她一眼,沉聲道:「好,臣拭目以待。」

沐恆衍怒氣沖沖地走了,丁尚書把各部的事情一合計完,也憂心忡忡地走了,俞鏞之有些頭痛,略帶責備地看著沐奕言道:「陛下你誇下海口,這可如何是好?就算新政能立即奏效,稅收也要等到年底才能收繳齊,這大半年的確需要過緊日子,等到了明年就會好一些,到時候再給西北軍補上就是。」

「俞愛卿不必擔心,」沐奕言沖著他擠了擠眼,心情愉悅地坐在椅子上,手中隨手拿了一支筆塗畫了起來,「明兒個讓裴藺單獨報個西北軍的用度來,那空缺部分,朕來想辦法。」

俞鏞之思忖了片刻,立刻明白了:「陛下你這是要拿內務局的……這……不太妥當吧?」

內務局是君王的私庫,從開國以來,每年國庫都有一定的比例上繳到君王私庫,還有各附屬國的進貢和皇室歷來的田產租銀,由內務總管太監於魯監管,後宮的所有開支都是從這裡支取。

「噓,」沐奕言輕噓了一聲,「別讓那個洛太妃知道了,不然她又得鬧騰了,朕現在後宮一個嬪妃都沒有,臨時調些銀兩礙不了大事,等國庫有錢了再還不遲。」

為人臣子,居然要用君王的內庫來補貼軍需,這說出去簡直是把大齊滿朝文武的臉都丟光了!俞鏞之呆在原地,半晌才顫聲說:「陛下……你等著臣……臣告退……」

他說不下去了,當務之急,是要將新政順利推行,這樣才能治標治本,才能把銀兩還給內務局。

看著俞鏞之急忙而退的背影,沐奕言有些納悶,她撓了撓頭,看向一旁的袁驥隨口問道:「俞愛卿這是怎麼了?」

袁驥若有所思地道:「想必俞大人在羞愧吧,讓陛下為國庫憂心,為人臣子的確無地自容。」

沐奕言恍然大悟,這可能就是為人臣子那種「君憂臣辱,君辱臣死」的氣節,俞鏞之如此清高自傲,自然不會願意看到沐奕言這樣為了幾個阿堵物捉襟見肘、憂心勞神的模樣。

這也可能是她一直還不能融入到皇帝這個角色的原因之一吧,她只是想能好好地活下去,如果命中注定她活不長久,她也只是希望能輕鬆愉悅地度過余生,而不想背負這大齊的天下,不想背負千千萬百姓的生計,更不想背負這麼多臣子的殷殷期盼。

可事到如今,她還能置身度外嗎?她再也不是從前那個身無長物的四皇子了,她的身邊有了自己喜歡、在意的人。俞鏞之、凌衛劍、裴藺、沐語之,還有小七小八,包括她身旁的袁驥和洪寶,她再冷血再淡漠,也再不能把這些人都從心裡抹去了,如果他們過得不好,過的不快活,她又怎麼能快活?

沐奕言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算了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旁默不作聲的袁驥忽然開口了,「卑職有些不明白了,厲王如此藐視陛下,陛下何苦還要替他著想?」

沐奕言懶洋洋地在窗前的軟榻上躺了下來,半瞇起眼睛:「你不喜歡他?」

袁驥的眉宇間盡是不馴之色:「是,卑職不喜歡他,陛下,就算你處罰卑職,卑職也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厲王敢如此對陛下無禮,必有不臣之心,陛下不得不防。」

沐奕言淡淡地笑了:「朕明白你的心意,不過,朕相信朕的直覺。」

這是沐奕言第二次說起直覺,袁驥滿臉的不贊同,欲言又止。

「他剛才為西北軍請命的模樣,簡直帥呆了,」沐奕言陶醉地回想了片刻,「他居然為了兵士對朕拍桌子,朕相信他是個為國為民的大將之才,不會做出什麼謀逆犯上的事來。」

袁驥哭笑不得:「陛下,那卑職呢?陛下對卑職的直覺如何?」

沐奕言瞥了他一眼:「那還用得著說?你自然是對朕最忠心、最貼心的手下,就算別的人都棄朕而去,朕也相信,你會陪在朕的身旁,對不對?」

「是。」袁驥幾乎不假思索地道。

沐奕言摸了摸下巴,忽然正色道:「其實,阿驥你想換個角色朕也不介意。」

袁驥愣了一下:「換個角色?」

「阿驥你這長相,這身材,做朕的入幕之賓綽綽有余,不如就從了朕吧。」沐奕言嘿嘿一笑,出手就朝著袁驥的胸口抓去,她這一陣子隨著袁驥強身習武,身手快了不少,這一下居然正好讓她抓到了袁驥的胸肌,果不其然,袁驥常年修習外家武藝,胸肌發達,彈性十足,手感尤其的好。

袁驥就只一恍神,旋即便收胸吸腹,往後急退,沐奕言的手立刻落了個空,差點從軟榻上一跤摔下來,幸好袁驥伸手扶了一下,又好像被火燙到了一樣急速地鬆了手。

他的耳根發燙,又氣又惱:「陛下你又……卑職去巡防!」

他看了一眼躺在軟榻上笑得好像偷了腥一般的沐奕言,順手抄起放在一旁的一根薄巾,手一抖,那薄巾落在了沐奕言的身上,又將窗戶上的簾子放了下來,頓時,屋內一片幽謐。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口,剛一拉開門,沐奕言側了個身,低聲道:「阿驥,你去幫朕查查,朕懷疑有人故意在厲王面前挑撥。」

袁驥心中一凜,沉聲應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