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奕言心情愉悅,一路哼著小曲回到點墨閣,讓洪寶把折來的柳枝擦乾、洗淨,她自己則翻起一些古籍,希望能找到如何燒制的方法。
還沒等她找到呢,洪寶便從外面樂呵呵地跑了進來:「陛下,裴大人送來一封書信。」
沐奕言打開來一瞧:幸不辱命,擇日可去西郊行宮一試。
西郊行宮位於京畿雲安山脈之間,雲眉山的東側山腳,此地林木高森,夏季時暑氣盡消,早晚甚至還要披件外衫。
雲眉山是雲安山脈最為出名的一座山峰,常年仙霧繚繞,乃是佛教聖地。它的三面都是高峰,一
面臨近京城,山勢平坦,皇家獵場就設在高峰之間的平坦處。
沐奕言趁著第二日的休沐,頭天一下早朝,便領著羽林軍左驍營浩浩蕩蕩地殺向了西郊行宮避暑。
一入雲安山脈的地界,便可看見各種緩坡,從灌木到喬木,一眼望過去都是數不盡的綠意,讓坐了一路馬車的沐奕言整個人都清涼了下來。
裴藺奉命提前去行宮安排各項事宜,此時此刻,他正等在官道和行宮交界的路上,一見沐奕言的車隊,便策馬朝著沐奕言飛奔而來。
從車窗看出去,只見一片青山綠水之間一騎白馬絕塵,錦衣青年衣袂飄飄,燦爛的陽光跳躍在他俊朗的臉上,令人側目。
沐奕言摸了摸自己跳躍得不甚規則的小心臟,深吸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別鬧,乖乖地給我呆在原處!」
這個西郊行宮,沐奕言曾經來過一次,彼時她還是那個不受寵的四皇子,又手無縛雞之力,只好眼巴巴地看著她的幾個皇兄們意氣風發,而她則住在一間最偏僻的院落內,連進獵場圍獵的資格都沒有。重回舊地,沐奕言頗有一種景物依舊,人事全非的感覺。
等安頓好了,沐奕言換了一身短打和外衫出了門,裴藺已經在外面等著了,手中拿了一支機弩,它看起來十分精巧,只有普通弓箭的三分之二,下方連著一個盒子。
沐奕言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比弓箭略沉一些,發射盒子裡的機關復雜,扳機、幾盒、弓弩一應俱全,下面還有一個保險扣,可以將蓄勢待發的弓弩扣在原處。
「走,咱們去獵場裡試試身手!」沐奕言興沖沖地說。
正值盛夏,獵場中樹木遮雲蔽日,濃郁的草木清香撲面而來。可能是平時少見人煙的緣故,裡面的動物都不怎麼怕生,隨處可見松鼠、野兔亂傳,偶爾可見野雞、野鴨撲稜著翅膀在樹間撲騰。
沐奕言一直嚷著要圍獵,可真到了獵場,她拿著那支機弩瞄准這些玩意兒,卻又下不了手了。
一旁的裴藺斜睨著她,眼中帶著幾分笑意。
「有沒有什麼狐狸豺狼的?或者是熊虎這樣的猛獸?」沐奕言不甘示弱,只好吹牛,「殺這些小玩意兒,勝之不武。」
裴藺搖頭笑道:「這些猛獸要去林子深處,你要是想親手獵殺,明早我們多帶幾個人來,現在陛下先練練這機弩怎麼使吧。」
幾個人找了一個平坦的所在,散了開來,裴藺站在沐奕言身後,雙手環在沐奕言的胸前,握住了她的雙手。
「陛下,雙手要穩,手眼弩三點一線,屏息,落扣,射!」隨著裴藺的一聲清叱,那弩驟然射出,一股後挫之力震得沐奕言的手臂發麻。
等她回過神來,便看見那弩將一顆碗口大的小樹射了個對穿,又直直地扎入了後面的一顆大樹中,威力驚人。
一旁的侍衛們都愣住了,片刻之後才爆發出了一陣叫好聲。
「陛下你來試試,可以連發十箭。」裴藺鬆開了手,輕聲鼓勵道。
沐奕言雙手持弩,對准了前方,擺了一個漂亮的後弓步,眼一閉心一橫,手指連扣了三下扳扣,只聽得「嗖嗖嗖」三聲,那三支弩幾乎都在同時朝著那株小樹直奔而去,只聽得「卡嚓」一聲,那小樹被對穿了四次,樹幹幾近折斷,搖搖欲墜。
袁驥和幾名侍衛在一旁看得大駭,機弩的速度比普通弓箭最起碼快了三四倍,就算是個武林高手也很難躲避,又加上連發,若是能配備在驍騎營中,只怕戰力要提高一倍。
沐奕言睜開眼一看,又驚又喜:「裴愛卿,你可立了大功了,這機弩成本如何?大規模生產需要多久?」
「工匠們作廢了近百把才做出了這一把,過一陣子臣再完善一下圖紙便可,大規模生產的話,約莫一把造價在一兩銀子左右,配備上幾個先鋒營應該不在話下。」裴藺傲然道。
「俞愛卿要是知道了會不會高興壞了?朕真該也把他帶到這裡來,讓他開開眼。」沐奕言想象著俞鏞之那驚喜贊賞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整個人都飄飄然了起來。
裴藺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俞大人人未到心已到,臣是人已到心未到,陛下未免厚此薄彼。」
這話酸溜溜的,帶著幾分醋味,沐奕言下意識地便辯解道:「怎麼會,俞愛卿於朕如同恩師一般,裴愛卿……」
她立刻住了口,臉上一陣發熱。
裴藺的目光炯炯落在她的臉上:「臣如同什麼?還請陛下不吝賜教。」
「自然是如同知交好友。」沐奕言吶吶地道。
裴藺的眼中掠過幾分失望,旋即便若無其事地笑道:「多謝陛下,臣受寵若驚。」
一旁的袁驥按捺不住,走到沐奕言的身旁,仔細地打量著那把機弩,喃喃自語道:「這……這機關好精巧……連發是怎麼做到的……」
裴藺瞥了他一眼笑道:「袁侍衛也精於此道?不是我自賣自誇,若是沒有圖紙,光看外表,你是萬萬做不出這樣的機弩的,這裡牽涉到了數十道工藝,每一道工藝都是專人負責,每一個工匠都是單獨隔離完成,要是有人想偷師,除非他把這幾十個工匠一個不剩地全擄走。」
沐奕言有些吃驚:「這麼嚴密?難道還會有人來偷不成?」
裴藺肅然道:「兵器乃兵家之本,臣不得不打上十二分的精神。」
袁驥心癢難耐地道:「陛下,能不能賞卑職一把,讓卑職也過過癮?」
「等兵部大批打制了,先給御前侍衛配上一把。」沐奕言慨然應允道,忽然,她好像想到了什麼,噗嗤一聲樂了,「你們說說,要是厲王看到了,會不會跪在朕的腳下懇求朕為西北軍配上?」
沐恆衍那冷漠孤傲的臉立刻閃過她的眼前,她想象著那個人放□段軟語相求的神情,樂不可支。
裴藺寵溺地看著她,卻搖了搖頭道:「陛下,大局為重,厲王雖然有時不馴,但卻是個實打實的悍將,邠國鐵騎擅長遠攻,精於騎射,這機弩正好是他們的克星,陛下不可為了往日的恩怨故意刁難西北軍。」
沐奕言訕笑了兩聲,正色道:「朕開玩笑呢,刁難誰也不敢刁難厲王啊,他往朕面前一站,朕都凍成冰塊僵了,還怎麼刁難得了他。」
眾人都大笑了起來,收拾了一下,重新跨上馬,朝著林子深處而去,越往裡,樹木越是高大,漸漸可以看到麋鹿的蹤影,遠處還能聽到野豬的哼哼聲。
侍衛和兵士都是袁驥一手操練的,配合默契,一溜兒撒開圍了過去,只一會兒功夫,便聽到幾聲嘶鳴聲和撞擊聲,一頭野豬便落入他們的囊中。
一個下午,沐奕言一行便泡在獵場中,一頭野豬、兩頭麋鹿、數只野雞,滿載而歸,沐奕言空有一把機弩,卻只能射射靜止的樹木,野雞野鴨一個都沒獵到,只是采了一大把的野果和野菜,聊勝於無。
晚膳吃的是獵來的獵物,裴藺在一旁陪著,烤豬肉、燉雞湯、炒野菜,沐奕言吃得肚子都圓滾滾的,癱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裴藺非得讓她起來去外面散步。
「不要,」沐奕言耍無賴,「我不用活這麼久,差不多就夠了。」
「行宮外面的夜色很美,臣帶陛下去捉幾個蟋蟀玩玩?」裴藺誘惑道。
沐奕言一下子坐了起來,狐疑地看著他:「你不會在騙我吧?」
「怎麼可能?」裴藺舉起手來,一本正經地做發誓狀,「聽說晚上還有一種會發光的蟲子,臣做了個紗籠,陛下想去捉嗎?」
是個女人都無法抵擋螢火蟲的誘惑,沐奕言二話不說,重新換上了一身便服,興沖沖地就往跟著裴藺往外走去。
夜晚的山風吹過,些微帶著涼意,行宮外的鳳凰木簌簌作響,一股清香隱隱傳來。
沐奕言走在最前面,裴藺緊隨其後,最後面跟著袁驥等幾名御前侍衛。
裴藺對這裡很熟悉,穿過了一片竹林,前面豁然開朗,是一片平坦的草甸,四周是一片灌木雜草,最前面是一片陡崖,一籠飛瀑傾瀉而下,在月色下閃爍著銀光。
四周夏蟲唧唧啾啾,草叢中隱隱有光芒飛舞,沐奕言又驚又喜,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只可惜她一伸手,那點熒光便倏爾不見了。
「人太多了,你們都遠一點,別把它們都嚇跑了。」沐奕言回過頭來,示意袁驥他們退回到竹林裡面,又沖著裴藺擺擺手,「快過來,把紗籠給我。」
只可惜那螢火蟲不給她面子,任她如何輕手輕腳,蟲子飛得還是比她快,好像故意挑逗她似的。
裴藺就不同了,一出手就兜住一只,放入了紗籠裡面,那螢火蟲趴在底上呆了片刻,便又重新在紗籠裡飛了起來,那點熒光在紗籠中朦朦朧朧,煞是好看。
「陛下去溪邊坐著就好,臣去抓。」裴藺自告奮勇地說。
沐奕言追著跑了一會兒,有些喘,便順坡而下,往溪邊走去:「好,裴愛卿,朕命你要捉滿滿一紗籠,朕今晚要掛在床頭。」
溪水清澈,是陡崖上的瀑布流瀉而成,淺淺的,借著月光還能看到水中的石頭和游動的小魚。
沐奕言出了一身薄汗,伸手掬了一把溪水潑在了臉上,清涼清涼的;她的腳癢癢的,蠢蠢欲動地想要從皂靴裡鑽出來。
反正是夜晚,從腳上也看不出什麼名堂來,她的心一橫,脫下了皂靴,除去了羅襪,將腳放入了溪水中,快活地拍打了兩下,一股涼意從腳底而起,十分愜意。
「陛下,瞧我抓了這許多,都和燈籠差……」裴藺健步如飛地走了過來,語聲戛然而止。
沐奕言轉過頭來一瞧,心裡頓時咯登了一下,只見裴藺定定地看著她的腳,眼中居然露出幾分狂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