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沐奕言幫裴藺整了整衣領,眼露留戀之色,只是事情緊急,夜長夢多,裴藺必須立刻出發。

兩個人出了房門,沐奕言正想送裴藺出宮,卻發現院子裡站著一個人,正是俞鏞之。

「裴兄這是要走了嗎?」俞鏞之的目光落在肩並肩的兩個人身上,神情漠然。

裴藺拱了拱手道:「是,我不在的這些日子,還請俞兄多多照看陛下。」

俞鏞之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沐奕言躲閃的目光,心知已經無法阻攔,他輕哼了一聲道:「裴兄你這一走倒是輕鬆自在,可要是有個萬一,你可知陛下要擔下多少重責和非議?」

裴藺哂然一笑:「俞兄你多慮了,我心可鑒日月,萬不可能背離陛下。」

「好,我等著看你這句話是真是假!」俞鏞之冷冷地道。

目送著裴藺的身影出了點墨閣,沐奕言有些心虛,俞鏞之的目光一直盯著她,她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只好往屋裡走去,心裡盼著俞鏞之趕緊離開。

俞鏞之卻一路跟著她進了屋子,沉默不語地站在她身後。

她不得不轉過身來,訕訕地道:「俞愛卿還有事嗎?」

「陛下,你就這麼喜歡裴兄嗎?」俞鏞之忽然開口道,眼神中掠過幾分酸澀。

沐奕言怔了一下:「俞愛卿你這是從何說起?將心比心,若是你的父親……出了什麼事,朕難道忍心扣住你的人不讓你回家探望?」

「陛下,既然裴兄是藩王之子,既然裴兄選擇了來到京城為官,他便應當早已預見到了今日,」俞鏞之緩緩地道,「陛下怎可為一念私情,將自己置於危崖?」

沐奕言咬了咬唇,眼中掠過一絲受傷的神情:「俞愛卿,你想說的是不是朕將自己置於危崖吧?你想說朕把大齊把社稷置於危崖吧?反正朕已經准了裴藺回南疆,你要是不同意,你盡管派人把他困起來好了,反正朕這個皇帝當得也很沒趣,你要換誰當都行……」

「陛下!」俞鏞之厲聲道,「你在說些什麼?」

沐奕言輕笑了起來:「難道不是嗎?朕在你眼裡就是一無是處,要不是父皇的遺命,只怕你連看都不想看到朕。」

俞鏞之的腦中「嗡」的一聲,幾乎不能控制自己地往前走了兩步,和沐奕言幾乎臉貼著臉。

沐奕言嚇得打了個趔趄,剛好撞在了身後的案幾上。

俞鏞之的胸脯急劇地起伏著,白皙的臉上因為憤怒而泛上了一層粉色,那張清俊的臉龐脫去了那層優雅淡然,居然有種帶著生機的麗色……沐奕言不由得晃了晃神,旋即便唾棄起自己來:這種時候了,居然還會被美色所誘!

「陛下,難道臣為陛下嘔心瀝血,就及不上裴藺他一絲半毫?為何陛下對裴藺談笑晏晏,信任有加,卻居然對臣抱著這樣的念頭,臣……臣……」俞鏞之說不下去了,他忽然覺得一陣恐慌,他這種酸澀和嫉恨從何而來?為什麼他要把自己和裴藺相提並論?

沐奕言有些懵了:「朕沒有這個意思,朕只是說,朕無法達到你的期許,朕這是在羞慚……」

俞鏞之輕吐出一口濁氣:「陛下,一臣不侍二主,若是陛下不是陛下,除非臣已經血濺五步,不……就算到了陰曹地府,陛下你也還是臣的陛下。」

「你……你說這些做什麼!」沐奕言有些氣急敗壞,「呸呸呸,快把這些亂七八糟的話都收回去,裴藺是裴藺,你是你,你是朕的老師,是朕的賢臣,朕以後都不胡說了還不行嗎?」

這曾經是俞鏞之最想聽到的話,可是現在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聽了索然無味,就算他再不想承認,都無法否認,此時他現在最想聽到的,卻是那日在悅思書院中聽到的聲音;最想看到的,卻是那日在悅思書院中對他滿眼繾綣的沐奕言……

他狼狽地後退了兩步,轉身就想離開。這是他從未有過的失禮,可是,他覺得再呆下去,可能他會說出什麼他清醒時絕對要後悔的話來。

「俞愛卿,你……你怎麼了?」沐奕言心中莫名,情不自禁地走了兩步,關切地問道。

俞鏞之的手落在門上頓了頓,半晌才道:「既然陛下已經做了決定,裴兄走了便走了,希望是臣多慮了。」

「多謝俞愛卿體諒。」沐奕言低聲道。

俞鏞之張了張嘴,聲音幾不可聞:「要是有朝一日臣有了事情,陛下也能如此全心信任臣嗎?」

「什麼?」沐奕言有些不解,茫然問道。

俞鏞之沒有說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大步走出了點墨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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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裴藺每天跟在身後噓寒問暖時,沐奕言倒也沒覺著什麼,可人這一走,裴藺的身影卻總是不自覺地擠進她的腦海裡,想著想著,她莫名就會出神起來。

他現在哪裡?他會不會傷心?他有沒有想她?

腦子裡一直盤旋著有關於裴藺的事情,他的笑容和眼神忽然就變得彌足珍貴了起來,這就是傳說中的相思嗎?沐奕言想著想著,忽然有種擔憂,會不會裴藺還沒回來,她就會想不起他的模樣了?

一連好幾天,沐奕言都有些仄仄的,也沒什麼興趣玩樂,對政務倒是前所未有地上心了起來。

各部把精簡的機構和官員匯總到了吏部,凌衛劍很是細心,在有幾個有爭議的名字上都劃了個圈,多數都是一些倚靠祖蔭、無所事事的二世祖。

凌衛劍和俞鏞之上呈到御前的時候也有些頭疼,如果都一古腦兒撤了,只怕那些世家面子上過不去,會聯合起來鬧事;可如果不撤,恐怕不能服眾,這機構精簡又成了一句空話。

沐奕言瞧了兩眼,腦中靈光一現:「有了,除了那些個實在是爛泥扶不上牆的,或者是身有劣跡的,其余本份的倒是可以給個吏部編外人士的待遇,世家子弟求的是名,銀子想必有的是,何不給他們安個官名,什麼參事、顧問的,級別提得高一點,沒有什麼俸祿,監察百官,卻無實權,每月定期向吏部匯總,由吏部核實後彈劾,凌愛卿你看如何?」

凌衛劍呆了半晌,拍案叫絕:「此計甚妙!一箭雙雕,陛下智計,臣等佩服得五體投地。」

沐奕言抿緊了唇,略帶矜持卻又暗自雀躍地看向俞鏞之,卻見俞鏞之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沐奕言有些失望,又隨手翻了翻名冊,忽然在上面看到了一個名字,嫌惡地道:「他居然是禮部的官員?誰錄用的,真是瞎了眼。」

凌衛劍一看,正是呂候爺家的孫少爺,這人一直風評很差,現在又吃了官司,第一時間就被禮部踢了出來。

「聽說他被查出強占民田?呂家不會在這裡玩什麼貓膩吧?」沐奕言忽然想了起來。

「應當不至於,」俞鏞之想了想說,「京城世家只要此次如實上報、退田還農,便既往不咎,呂澤豫身為御史大夫,應當知道輕重。」

「那就好。」沐奕言也鬆了一口氣,整治一個小少爺,呂澤豫想必不會和她撕破臉,若是和呂家有了根本性的利益沖突,這麻煩就有點大了,現在多事之秋,只要新政能順利推行,還是先不要太過樹敵。

凌衛劍急著去落實那些個世家子弟的事情,拉著俞鏞之便要告退,俞鏞之走到一半,卻又折返回來,目光探詢地落在她身上:「陛下,聽說呂家少爺是因為和裴藺爭風吃醋才犯了事,你知道嗎?」

沐奕言一陣莫名的心虛,目光游移:「是嗎?」

一看她的模樣,俞鏞之便明白了:「那晚裴藺和陛下在一起,難道說……」

沐奕言被他看得心裡直打鼓,佯作淡然地道:「那個呂少爺喝醉了,把朕當成了女人,居然開著船撞過來搶……」

「什麼!」俞鏞之的臉色有些發白,「陛下……沒事吧?」

俞鏞之的表情有些奇怪,沐奕言來不及細想,本能地便加油添醋了起來:「怎麼會沒事!朕差點就掉進江裡,幸好裴愛卿相救,朕小時候被水淹過,見水就怕,當晚做了一夜的噩夢,差點就驚了魂了……」

俞鏞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半晌才從齒縫中擠出幾個字來:「讓他蹲幾天大牢可真便宜他了!」

俞鏞之不僅沒責怪,反而有種要找那呂少爺算賬的模樣,這讓沐奕言頗有點受寵若驚,她喜滋滋地回味了好久,渾身上下終於生出了幾分活力。

洪寶原本就有點擔憂她病仄仄的模樣,這下總算放了心,他生怕沐奕言再思念裴藺,便攛掇沐奕言到宮外去散散心。

沐奕言一聽正中下懷,她上回折了柳枝想燒炭筆,結果燒來燒去都不成模樣,早就琢磨著到哪個賣書畫的鋪子裡去取取經,眼看著天氣不錯,她就換了便服,帶著幾個人出了宮門。

墨寶閣算得上是京城名聲最響字號最老的鋪子,這裡的羅紋箋和澄心紙,還有端硯和松煙墨在整個大齊都數一數二,每年舉辦的兩次書畫品評大賽,吸引了無數文人墨客,很多有名的書畫大家都喜歡把自己的作品放在這裡寄賣。

墨寶閣的大堂很大,書香味十足,看起來不像是賣字畫的,倒像是大戶人家的客堂,大堂的四周圍著一圈小書捨,想必就是談大買賣的貴賓房。

沐奕言雖然生的秀氣,可是到底是天子,清貴之氣渾然天成,店伙計一見就知道這伙人非富即貴,熱情地往裡請:「這位公子請稍坐片刻,我家老板正在招待一名貴客,馬上就來。」

沐奕言點了點頭,背著雙手在大堂裡踱起步來,墨寶閣果然名不虛傳,兩側掛的畫各具特色,筆墨老到,她甚至在角落了看到了一副類似西方的油畫,端詳了片刻,頗感興趣地問:「伙計,這幅畫多少銀子?」

話音未落,便見旁邊的門簾一挑,兩個人邊說邊走了出來。

「麻煩秦老板了,還要請秦老板多多留心。」

「哪裡哪裡,應該的應該的,小人還要多謝王爺看得起小鋪呢,王爺這邊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