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沐奕言又驚又怒:「你瘋了!動不動就殺人!」

袁霽祺漫不經心地道:「除了你,別人的生死干我何事?既然你不想陪我用膳,昨天那個吹牛的是誰?說什麼會做糯米雞,就先拿他開刀。」

沐奕言的心怦怦亂跳,幾乎以為他是不是看出了什麼破綻,她咬了咬牙道:「喝酒就喝酒,誰怕你!」

「陛下……你就是心軟……」袁霽祺呵呵地笑了,那笑聲中帶著幾分澀意,「只是我想不明白,為何你偏偏對我如此狠心?」

沐奕言冷冷地看著他:「是你自己心術不正,怨不得別人。」

「我心術不正?」袁霽祺喃喃自語道,「兩國相爭,互派細作,原本就是兵家常用之策,是你們的調兵不嚴密,讓我有了可趁之機,怎麼能怨我?兩國交戰,各為其主,我又有什麼錯?怪只怪老天爺戲弄於我,既然你我敵對,為何要讓你我相識相知……」

說著,他踉踉蹌蹌地往外走去,口中高聲吟唱著: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

慕言軒終於安靜了下來,這一折騰,午膳的時間已過,大家都沒心思再用膳,沐奕言也隨便塞了點糕餅填了肚子,便鑽進了自己的臥房。

她心亂如麻,被袁霆祺灌進肚子裡的那個什麼蝕心丸到底是什麼東西?裴藺會不會有危險?袁霽祺堅持要在這裡用晚膳,會不會對晚上的行動帶來變數?許多疑問紛至沓來,讓她坐立難安。

袁霽祺不是省油的燈,裴藺怎麼可能從他的眼皮底下把人救走?更何況這北恆城內四處都是邠國兵馬,一不留神,便是全軍覆沒。

她很想去廚房送信,讓裴藺稍安勿躁,暫時取消晚上的營救,可是現在這種時候,她再去廚房,不是自己把自己的破綻暴露給袁霽祺嗎?

時間過得飛快,眼看著日落黃昏,門口傳來了撫劍輕盈的腳步聲,沐奕言卻還是一籌莫展。

「公子,王爺讓奴婢請你過去。」撫劍推開了門,臉上那慣有的甜美笑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憂傷,這一場慘烈的沖突,想必已經讓她明白,沐奕言和她的主子,注定是不可能會有好結果了。

沐奕言跟著撫劍往前走去,撫劍並沒有去平時用膳的正廳,而是拐了個彎,到了北面的一間小屋前停住了腳步。

撫劍轉過身盯著沐奕言,欲言又止,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含著淚花勸道:「公子,你對王爺好一些行嗎?奴婢從小服侍王爺,從來沒見王爺這麼傷心過。」

沐奕言苦笑了一聲,摸了摸她的腦袋:「你不懂。」

說著,她深吸了一口氣,推門走進了小屋。

小屋裡被炭爐燒得暖烘烘的,裡面很簡陋,只有一張半丈見寬的木板床和兩個小櫃,正中間擺著一張方桌和兩個板凳,桌上是滿滿的一桌酒菜,袁霽祺脫去了外袍,正坐在其中一根凳子上自飲自斟。

一見她進來,袁霽祺沖著她笑了笑道:「我從大齊回來之後,每夜都失眠,半夜驚醒過來,總會模模糊糊地起來去巡夜,等到清醒過來才知道,那個讓我效忠的陛下已經讓我丟在大齊了。後來你來了之後,我才在這張木板床上睡得安穩,因為,我一抬頭,就能看到你住在我的對面。」

沐奕言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這間屋子的南窗正對著她的那間臥房,她不由得心裡一驚:「你住這裡?你不是說你住在慕言軒外面嗎?」

「騙你的。」袁霽祺淡淡地道,「我就住在這裡偷窺你。」

「你——變態!」沐奕言怒視著他。

袁霽祺點了點頭,若無其事地道:「對,我是變態了,此病無藥可醫,唯有一人可解。」

沐奕言簡直沒見過這麼無恥的人,她強忍住怒氣,拼命告誡自己要冷靜,這才沒有當場翻臉。

「陛下你坐啊,看著我沒胃口吃嗎?看在我今天為你擋了刀的份上,今晚就給我個好臉色行不行?」袁霽祺抬手為她斟上了一杯酒。

沐奕言默不作聲,只是冷冰冰地看著前方。

袁霽祺笑了起來:「你還不解氣嗎?我把敵國的皇帝偷偷擄來藏在府中,今日又這樣沖撞了皇兄,往後只怕在邠國如履薄冰,說不定哪天就被按個罪名,滿門抄斬了。你屢次不惜激怒皇兄,不就是想挑撥我們兄弟關系嗎?我要是被皇兄殺了,你是不是就能恨我少一點了?哪天我的忌日你為我撒杯清酒,掉兩滴眼淚,成不?」

沐奕言的心一緊,旋即便冷哼了一聲:「那你不如先下手為強,造反奪位,當了皇帝還怕什麼?」

袁霽祺定定地看著她,愴然大笑了起來:「好!你果然恨我入骨。生為陛下生,死為陛下死,若有背棄,如同此箭,不得好死,墮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楊大人的誓言果然厲害,我還未死,便如墜阿鼻地獄!」

沐奕言聽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幾句話正是袁霽祺當日成為御前侍衛時折箭立下的誓言。

往事一幕幕在她眼前掠過,她的眼圈發紅,掩飾著坐了下來,拿起酒盅淺抿了一口。

袁霽祺自顧自地把酒盅一字排開,單手提壺,滿滿地斟上了三杯酒,不到片刻,三杯酒便一飲而盡。

他把酒盅底朝著沐奕言亮了亮,瞇著眼睛道:「陛下,所有一切,都是我錯了,今日我自罰三杯,只求陛下今日把一切恩仇暫時拋於腦後,讓我好好吃頓晚膳,我……我已經好幾日沒有好好吃過東西了。」

沐奕言看著那酒盅心中一動,心中暗自盤算著:不知道這人酒量如何,要是能把他灌醉,那今晚……

想到這裡,她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你的手……怎麼樣了。」

袁霽祺怔了一下,一陣狂喜湧上心頭:「陛下,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沐奕言語塞,胡亂夾了一筷菜放入嘴中:「好了好了,餓了就吃吧,哪來的那麼多廢話。」

袁霽祺抬起了受傷的左手放在她的面前,他的聲音低柔而委屈:「陛下你瞧,這手要握不住弓箭了,好疼。」

沐奕言的心一顫,差點要伸手去撫摸那包得鼓囊囊的紗布,幸好她總算還有些理智,那手停在半空轉了個彎,拿起了酒壺,替袁霽祺又滿上了三杯酒。

袁霽祺很爽快地又一飲而盡,只是這幾杯酒下肚,他半分醉意也無,那雙眸反而越發亮了起來,目不轉睛地看著沐奕言。

「陛下……阿言……阿言……」袁霽祺低低地叫著她的名字,眼中帶著幾分懇求,「今晚讓我這樣叫你一次行嗎?」

沐奕言咬緊了牙關,幾乎要在這樣的眼神中敗下陣來,她狼狽地低頭夾了兩筷菜,一聲不吭。

袁霽祺當她默允了,心中大喜,替她夾了一塊魚肉,細心地挑出了魚刺:「阿言,你嘗嘗這個,秘制鱸魚,據說是從羅谷江裡捕上來的,鮮嫩美味得很。」

魚肉鮮美,可是在沐奕言口中卻食不知味。她定了定神道:「你別顧著我,自己也吃點,邊吃邊喝,才有味道。」

說著,她又替袁霽祺倒上了三杯酒。

袁霽祺甘之若飴,十分快活地一飲而盡。看著他的模樣,沐奕言不由得有些焦躁了起來:這可得喝到什麼時候?可別到了子時他還這麼精神奕奕!

袁霽祺的酒量的確很好,沐奕言勸得殷勤,他喝得豪爽,兩壺酒大都下了他的肚子,兩個人天南地北地胡扯,從各地的風景聊到民俗,從兩國的紛爭聊到兩國的異同,這一聊就一兩個時辰過去了,袁霽祺又叫人加了酒菜,興致勃勃地准比秉燭夜談。

他的眼睛越喝越亮,沐奕言心中越喝越急,卻偏生還得挖空心思找出些大家都感興趣的話題。

「邠國重在冶煉,大齊長於絲織,各取所長,互通有無,原本是兩國的幸事,現在卻這樣兵戎相見,真是傷敵一千,自損五百。」沐奕言感慨說。

袁霽祺恨不得這兩個人之間的平和能長些,再長些,他凝視著沐奕言,回味了片刻道:「弱肉強食,乃自然之道。」

沐奕言恨不得潑他一臉肉汁:「呸,你們打下我們這麼多城池,也花了不少代價,何苦呢?」

「我軍一路勢如破竹,到了梧州才被你們所阻,若是沒有你折騰出來的那些玩意兒,梧州城早就被我們所破。」袁霽祺輕蔑地道。

「你錯了!若是沒有我,你們也攻不下梧州城,你們越囂張,我們齊人就會越團結,沒有我,也會有各種能人異士為國出力,你們打下幾座城池容易,要想粉碎一個國家和一個民族,簡直就是癡心妄想!」沐奕言惡狠狠地看著他。

她的臉頰因為酒意而泛著一層粉色,雙眸靈動,神情激昂,袁霽祺看得有些癡了,不知不覺又多喝了幾杯。

「更何況,覬覦別家東西是為偷,是為盜,花這力氣,還不如想法子把自己家變一變,努力致富不是更好?你那皇兄,真是豬腦袋。」沐奕言氣憤地道。

「就像你的新政一樣?」袁霽祺若有所思地道,「要是放在我們邠國你會怎麼做?」

從前俞鏞之為她上課時,也說過很多邠國的人情風俗,沐奕言此刻也不管對不對,抓來胡言亂語:「你們邠國過於重武輕文便是一大弊端,要知道開國建業需要重武,而強國安民則需要重文,還有,你們邠國據說十分瞧不起販夫走卒,甚至連家大業大的商人都要低人一等,這可是大錯特錯了……」

她一下子住了口,不吭聲了。

袁霽祺正聽得興起,催促道:「你怎麼不說了?」

沐奕言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我和你說這些做什麼?哪天你們從大齊退兵了,遞份國書給我,我再幫你們出主意不遲。」

袁霽祺語塞,看著她流光溢彩的雙眸,心中一陣發疼,良久,他才喃喃地道:「要是……你是邠國人……那該多好。」

「我若是邠國的皇帝,才不會讓你們這樣胡作非為呢!」沐奕言忿忿地道。

袁霽祺一連又喝了好幾杯酒,只覺得口中一陣苦澀,低聲道:「阿言,光是見我喝酒了,你怎麼不喝?」

沐奕言的心一跳,生怕他看出什麼破綻來,立刻替自己倒了一杯,淺抿了一口:「我酒量不好,只能稍稍陪你喝一點。」

袁霽祺忽然不吭聲了,只是癡癡地看著她,她不明所以,側著腦袋問道:「怎麼了?」

「別動,有菜汁。」袁霽祺低聲說著,起身走到她身旁,俯□來,手指輕撫上了她的嘴角,仔細地來回擦了擦。

沐奕言一下子僵住了,袁霽祺帶著酒意的吐息就在她的肌膚上流淌,那眼神執著,動作輕柔,就好像他手下的是一件舉世無雙的珍寶,一時之間,她有些恍惚了起來:這曾經是她最親厚最信任的臉龐……

不知不覺間,袁霽祺的臉龐越來越近,那桀驁的眉眼,那英挺的鼻梁,那飽滿的嘴唇……忽然,她的唇上一熱:袁霽祺一下子便俯□來,含住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