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藺的臉色凝重:「只怕有些困難,我這次進城,將前期大齊所有在城中潛伏下的細作都用了個遍,為了安全起見,城中已經沒有其他可用的人脈了,只能暫時先委屈陛下呆在這座小宅中靜觀其變。」
沐奕言點了點頭,憂心忡忡地道:「現在戰事如何了?我軍傷亡如何?軍需糧草接得上嗎?」
「兩軍各有傷亡,北恆城堅固,邠*頑強,難以奪回;邠國左軍前日攻打詔州,詔州告急,軍需糧草尚能堅持到明年開春,陛下不必太過擔憂。」裴藺徐徐道來。
沐奕言邊聽邊坐了下來,喝了兩口粥,又吃了兩筷小菜,忽然發現裴藺正呆呆地看著她,不由地笑道:「你傻站在那裡幹什麼?不一起來吃點?」
裴藺拿起自己面前的粥,稀裡嘩啦,沒兩下就喝了大半碗,最後一口嗆在喉嚨裡,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沐奕言慌了,伸手就去拍他的後背,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陛下,我們這樣,像不像一對普通的夫妻?」裴藺凝視著她,聲音低柔動聽,「每日一起醒來,一起用膳,一起閒話家常……」
沐奕言的臉色微紅,嗔怪地道:「就會胡思亂想。」
「要不是……我真想和你就此一直這樣住在這座小宅子裡,永遠不走了。」裴藺悵然地道。
「你胡說什麼,」沐奕言正色道,「等以後趕走了邠國人,我們想怎樣都可以。」
裴藺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得意地笑了笑:「事急從權,就顧不得御史台那些言官了,陛下,等會臣就幫你稍微拾掇一下,變成臣的小娘子,要是有人搜城搜到這裡,也能糊弄糊弄,今後臣也不能叫陛下了,就叫一聲……娘子掩人耳目吧。」
沐奕言噗嗤一樂:「你要叫我娘子,我不是得叫你相公了?」
裴藺的目光熱切地落在她的身上,低聲道:「臣在南疆時,有幾日真以為從此都再也見不到陛下了,此生臣別無憾事,唯一遺憾的是,未曾親口叫陛下一聲娘子,更未曾親耳聽到陛下叫臣一聲……相公。」
沐奕言的耳根簡直要燒了起來,她佯做鎮定地道:「你想得美,哪有這麼三言兩語就能哄個娘子的?我倒是有個我有一個主意,比娘子相公更能掩人耳目。」
裴藺知道她不好意思叫,笑吟吟地看著她:「那好,你倒是說說看,我該叫你什麼?」
沐奕言的眼珠一轉,狡黠地笑了:「我看我叫你藺兒,琅琅上口,十分動聽,旁人也絕想不到,這母子兩人,居然會是大齊的君主和重臣。」
裴藺噗嗤一聲,差點從口中噴出粥來:「陛下可真是太不厚道了,這不是明擺著要占臣一個天大的便宜嗎?」
兩個人說說笑笑,不到片刻便用罷了早膳,裴藺調好了易容膏,將沐奕言的瓜子臉增補了幾許,化成了國字臉,弄出了些許皺紋,又把臉色跳得蠟黃,不一會兒,那個清秀的帝王便成了一個滿臉病容的漢子,成了裴藺臥病在床的兄長。
宅子裡原本就請了一對中年夫婦做僕役,白天幹些雜活,裴藺早在進城的那天就埋下了這伏筆,說是數月前就來為兄長到這北恆城求醫,哪知道碰到戰事,便再也走不脫了。
沐奕言整日裡躲在屋子裡,裴藺則忙裡忙外,不是煎些藥草掩人耳目,就是出門探聽消息。
沒事的時候兩個人總膩在一起,美其名曰照顧兄長,就連晚上,裴藺也寸步不離,羨慕得那夫婦倆一直歎息,說是久病床前無孝子,沐奕言這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能有這麼一個貼心的弟弟。
這兩日下來,倒是沒碰上什麼大規模的搜查,倒是氣溫突降,僅一個晚上,窗戶上都結了冰稜子,足足有半尺見長,那對中年夫婦一時沒提防,都被凍得臉色發青,都說這是碰上了百年難遇的大寒了。
屋子裡燒了兩個炭爐卻還是有點寒意,沐奕言站在窗口推開一條小縫,看著天氣,忍不住就發起愁來,邠國來自北方,原本就比大齊兵耐寒,更不用提棉襖皮帽裘衣等軍備了,大齊兵若是守城,還總有一方城池擋住些寒意,可若是攻城,這曠野之上寒風呼嘯,更是要把人的骨頭都吹成冰渣渣酥成碎末了。
裴藺推門走了進來,帶進來一股寒風,一見她站在窗口,便皺著眉頭道:「怎麼站在那裡,有風倒灌進來,小心凍著。」
說著他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又把手在炭爐邊烤了烤,這才走到沐奕言身旁,將她擁進了懷裡。
「外面形勢如何?」沐奕言迫不及待地問道。
「奇怪了,你這樣被救走,邠國居然沒有大肆搜城,他們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裴藺納悶地道。
沐奕言的心中一動,那天她隱隱就覺得,袁霽祺存了故意放走她的心思,故意醉酒,故意睡著,也故意射了那臨別的一箭,將那串手珠射在她的肩上。
難道袁霽祺還沒有把她被救走的消息告訴他的皇兄?他這樣做,會不會徹底惹怒了袁霆祺?
她正想著要不要把袁霽祺兩兄弟的爭執告訴裴藺,門外忽然響起了擂鼓般的敲門聲,裴藺臉色大變,一個箭步就把沐奕言抱上了床,讓她半靠在床板上,急促地叮囑道:「別說話,交給我。」
不到片刻,屋外嘈雜聲傳來,一群人進了院門,四下搜尋著,家裡的那個婦人嚇得瑟瑟發抖,連回話都沒了章法:「軍爺……沒啥啊……我們家的宅子都被軍爺們征去了……現在打雜混口飯吃……」
「那現在這裡的主人是誰?快出來。」有個聲音厲聲喝道。
裴藺一推門便走了出去,滿臉堆笑道:「軍爺,是我,這宅子是我問東家租來的。」
院子裡一共站著五六個軍爺,個個都身披黑甲,身材高大,裴藺心裡一緊,他一路領著南疆兵過來援馳,早就聽說了邠國明成帝袁霆祺手下有最得意的黑甲軍,個個以一當百,十分厲害。
「哪裡人?什麼時候到的北恆城?這屋子裡還有誰?」為首的那個目光犀利地落在裴藺身上。
「梁州人士,聽說北恆城中有名神醫姓張,專治癆病,此番特意為家兄求醫而來,誰知道剛好碰到北恆城被攻占,張神醫不見蹤跡,小人只好在這裡租了房子住下,另做打算。」裴藺早有腹稿,對答如流。
「你兄長呢?」那人的目光看向內室。
「軍爺這邊請,屋裡藥味甚重,還望軍爺海涵。」裴藺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門,那人一示意,一個同伴跟著他進了屋子,剩余幾個散在了門口。
內室幽暗,中藥味兒和著炭爐的味道,沐奕言靠在床上,臉色蠟黃,偶爾咳嗽幾聲,的確像個病入膏肓之人。
那同伴站在門口便不想進去了,那人卻猶疑了片刻,還是捂著鼻子走到了沐奕言的身旁:「你叫什麼名字?」
沐奕言張了張嘴,聲音嘶啞,只吐出幾個氣音來,裴藺連忙在一旁答道:「軍爺,我兄長姓李名華,今年三十有六了,正好是本命年,不知道熬不熬得過這一關去,真是命苦啊。」
那人盯著沐奕言看了一會兒,沉聲道:「伸出手來。」
沐奕言的心中突突一跳,裴藺在一旁立刻從袋中掏出了一串銅板賠笑道:「軍爺,家中也沒什麼余錢,只有這些孝敬軍爺了,還請軍爺去買口酒吃。」
那人笑著接了過來,在手中掂量了片刻道:「怎麼,你以為我們是那種來敲竹槓的?這些銅板,我們可不放在眼裡。」
說著,他把那串銅板一丟,匡啷一聲,正好落在了旁邊的桌子上。
裴藺的後背冒出了一層冷汗,攏在袖中的手忍不住握緊,暗自左右打量了一下,目測著該怎樣才能在這兩個人的阻截下將沐奕言平安帶走。
「別慌,伸出手來讓我瞧瞧。」那人看著沐奕言那氣息奄奄的模樣,歎了一口氣道,「都是硬生生折騰出來的事情,要不是秦王殿下阻攔,那人怎麼可能逃得了這麼多日子,累得我們黑甲軍今日都人仰馬翻。」
沐奕言和裴藺對望了一眼,顫巍巍地伸出手來,她這一陣子被囚,睡眠和食欲不佳,人瘦了一大圈,這手伸出來倒也算得上瘦骨嶙峋。
那人一把切在她的脈門上,不到片刻,便眉頭緊皺了起來,鬆開了手,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你這病好生古怪,這樣熬著也不是辦法,快點找大夫看看吧。」
裴藺在心裡長出了一口氣,一絲疑惑鑽進心底,不過他也沒來得及細想,立刻走到他身旁,把沐奕言的手塞回了被子裡,不著痕跡地擋在面前,愁眉苦臉地道:「小人也明白,可是那神醫如今不見蹤影,小人也沒法子啊。」
那人點了點頭,問道:「你可曾看到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長得十分秀氣文弱。」
裴藺苦笑著道:「軍爺你瞧瞧這外面哪裡還有人走動?別說年輕人,就算是老頭子也見不到幾個了。軍爺找那人做什麼?難道是什麼厲害的角色?」
那人的臉上露出忿然之色:「何止是厲害,八成是個什麼妖精,把我們秦王殿下坑苦了,折了一世英名不說,還被陛下綁了關入了大牢。」
沐奕言大驚失色,張了張嘴,硬生生地把到了嗓子眼的話咽了下來,手卻情不自禁地抓緊了被角,手指幾乎要掐進手心裡。
裴藺瞟了她一眼,俯□來替她掖了掖被角,指尖輕輕掐了一下她的肩膀,沖著她眨了眨眼。
旋即,他賠笑著沖著那兩人拱了拱手:「軍爺不如去外面喝杯茶?這屋裡太氣悶,小人怕悶著軍爺。」
那人擺了擺手,示意同伴往外走去,裴藺緊隨其後,還沒等他送出門口,走在最前面的那人忽然腳下一滑,朝著前面沖去,他突遭意外,倒也處變不驚,腰上一沉,想要定住身形,只可惜腳下就好像撞了個滑輪似的,任他武藝高強,還是沒定住身形,一屁股摔倒在庭院裡。
一旁的同伴都哄笑了起來:「馮大哥你好厲害,這都能摔倒。」
「馮大哥你這招是叫雁落平沙嗎?」
那人一下子從地上躍起,惱羞成怒地叫道:「誰!誰在這裡灑了水!」
院子裡的那對夫婦嚇得腿一軟,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磕起頭來:「軍爺,小人不小心手軟倒了一盆水,軍爺饒命!」
裴藺這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慌忙上前賠不是,又往他們兜裡塞了好些銅板和銀子,這才把這群人送出了門,總算是有驚無險。
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薄汗,快步進了內室,只見沐奕言正呆呆地看著門口,眼神迷惘,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裴藺心裡發澀,一腳踢上了門,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悶聲說:「你這是在擔心誰呢?」
沐奕言這才恍然回過神來,一下子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裴藺愣了一下,只見沐奕言的雙眸炯炯有神,流露著異樣的光彩,聲音也興奮得有些變了樣:「有了!我有辦法破城了!你能和城外的大軍傳遞消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