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其實法子很簡單,這兩天的酷寒來得十分突然,滾燙的沸水在外面放置不到片刻便變涼,倒在地上瞬間便結成了冰。

剛才那人冷不丁摔了一跤,頓時讓沐奕言想起,她前世曾經看過一篇十分有名的小說,裡面的主角就是用了一種用大松木制成的水槍,從木筒中噴出水來,直射到城池中,造成水漫金山,水瞬間結冰,以至於守城的官兵丟盔棄甲,最後棄城投降。

那種水槍制作十分簡便,原理就是活塞運動,將沸水抽入筒中中,用巨大的壓力將水柱噴向城中,便能將城池裡澆上一層水,結冰後地面的濕滑度大大增加,就算人沒被澆到凍住,行走也會變得十分困難,無法守城。

而現在梧州城外有大片的巨竹,做起這種巨型水槍來比松木更是簡便,有了曾經做竹筒炮的經驗,做起竹筒水槍一定駕輕就熟。

「那水槍噴射的距離如何?如果不能保證距離,有些噴得不夠城牆澆上水以後,不是會變得易守難攻了嗎?雲梯還沒架上去就滑倒了。」裴藺仔細推敲著沐奕言的提議,捕捉到了幾點破綻,「還有我們的人如果攻進城內,不也一樣滑得走不了路,怎麼辦?」

「數百步遠應當沒有問題,就算有些漏射到牆頭,雲梯上多做防備,綁上布條,綁上荊棘或尖刀,架在城牆上便能抓緊牆磚,還有,我們的人鞋上都綁上麻條,這樣就不怕滑倒了。」沐奕言拍了拍腦袋,越想越興奮。

裴藺也有些激動了起來,兩軍在北恆城前膠著已經將近一個月了,一開始顧忌沐奕言在敵軍手中,不敢強攻,而以這兩天的戰況看來,若是邠國大軍死守,一下子還真強攻不下來,而他要想把手無縛雞之力的沐奕言毫髮無損地帶出城去,也難如登天,這樣被困在城中,若是有個萬一,後果不堪設想。

如果此計奏效,說不定破城便指日可待,讓他怎麼不欣喜若狂?只是他若是出城去,最起碼要一天一夜,這期間留沐奕言獨自一人在這宅院,他怎麼能放心?

像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慮,沐奕言斜睨了他一眼:「你怎麼也瞻前顧後了起來?像不像個男人?放心,如果我再落在他們的手上,就一刀自己結果了性命,絕不會再留在他們手中被他們掣肘,連累大家。」

說著,她探手拍了拍,從袁霽祺那裡順來的匕首穩穩地被她系在腰間。

裴藺惱了:「你要是有這種念頭,我還出城做什麼?要死,我們倆就死在一起。」

「大膽!」沐奕言忽然便沉下臉來,「國難當頭,你還沉溺於短情小愛,算什麼大齊臣民?若是能事半功倍奪回北恆城,能救回多少大齊人的性命?孰輕孰重,難道你心中沒有一桿秤嗎?你若是如此目光短淺之人,就算是我錯看了你,你便不值得我喜歡!」

沐奕言聲色俱厲,那張臉雖然被易容得變了樣,可那雙眸子中閃動著不一樣的光芒,令人目眩。

恍惚中,裴藺仿佛又見到了那個坐在金鑾殿上的帝王,不,又有些不一樣,和從前相比,歷經了戰事的洗禮,責任和磨難讓沐奕言威嚴了些,沉穩了些,渾身上下更增添了一種動人的魅力。

「陛下,」裴藺喃喃地叫了一聲,「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你目光短淺!」沐奕言哼了一聲,「朕現在命你立刻出城,和沐恆衍俞鏞之商議攻城事宜,沒個成效不用來見朕。」

「不對,是最後一句。」裴藺凝視著她,滿臉的柔情。

沐奕言撓了撓腦袋,困惑地說:「錯看了你?不值得我喜歡?」

「陛下終於承認喜歡我了嗎?」裴藺低聲道,「我等這句話等了很久了。」

沐奕言的臉騰地一下熱了起來,她的心中有些甜蜜,可不知怎的,又有些不安,沐恆衍和俞鏞之的臉不受控制地在她眼前一閃而過。她咬了咬牙,摒棄了那份雜念,將手覆在裴藺的臉上輕撫了片刻,略帶嗔意地道:「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裴藺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將她的指尖放在唇邊,一個個親吻了過來:「我想聽陛下親口說。」

那柔軟的唇瓣帶著溫熱,沐奕言的指尖一陣酥麻,她猶豫了片刻,終於屏住呼吸,湊了過去,在裴藺的臉上輕啄了一下,又迅速地坐正了,滿臉通紅。

裴藺呆了呆,頓時欣喜若狂:自從被困南疆以來,他除了思念沐奕言,心中更是隱隱擔憂沐奕言對他的感情,他知道沐奕言一開始喜歡的是俞鏞之,而就他看來,俞鏞之對沐奕言並非無情,只是掙扎於斷袖不敢正視罷了。

他不在的這幾個月,沐奕言和俞鏞之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沐奕言會不會移情別戀?這種念頭一起,幾乎都能讓他渾身冰涼。

沐奕言雖然風流的名聲在外,可裴藺知道,那是她從前為了明哲保身、韜光養晦而偽裝風流,她骨子裡卻是個傳統保守的人,而現在這一吻,是兩個人定情以來第一次沐奕言主動吻他,讓他那惴惴不安的心頓時落到了實處。

當晚,裴藺便離開了宅子,那兩對夫婦晚上並不留宿,宅子裡就只剩下了沐奕言一個人。

裴藺在的時候還不覺得,他一走,沐奕言頓時覺得整個人好像空了一樣,沒著沒落的。

裴藺臨走前千叮萬囑,事無巨細全部交代了一遍。

「床板掀起來有個密道,通到另一座宅子,那座宅子裡有我們的人,萬一有什麼意外,你可以從密道脫身。」

「屋外我安排了兩個人在暗處守著,如有意外,他們會示警。」

「萬一你被抓了,也萬萬不可有什麼輕生的念頭,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一定會來救你出去。」

……

沐奕言用桌子抵住了門,膽戰心驚地躺在床上,屋外寒風呼嘯,屋內雖然燒了炭爐,蓋了兩床被子,可她還是凍得瑟瑟發抖。

這一晚,她怎麼也睡不著,前塵往事隨之而來,那四個和她糾纏不清的男人在她腦中紛紛擾擾,對裴藺那失而復得的驚喜,對俞鏞之那青澀暗戀的情懷,對沐恆衍那種崇拜敬慕的心情,讓她的心緒無法平靜,更讓她煩躁的是那個強硬地擠到她身旁的男人,她恨他,恨得牙癢癢的,可是無可否認,聽到他遭難的那一刻,她的心不可抑制地亂了。

她反復地告訴自己,既然已經和裴藺互表心跡,就把其他的人都忘了吧,從此之後,君是君,臣是臣,不要再有其他的念想了。

她左思右想,輾轉反側,一直到了凌晨時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她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裡,裴藺、俞鏞之、沐恆衍、袁霽祺都成了另外的模樣,有的身披獸皮,手持鋼叉,在溪邊捕魚;有的穿著一身盔甲,□□汗血寶馬,正在指揮戰事;有的仙風道骨,站在雲霧繚繞的山頂,飄然若仙……

「阿言,阿言,阿言……」

一聲聲的呼喚在她耳邊響起,俞鏞之的淡然,裴藺的溫柔,沐恆衍的冷硬,還有那袁霽祺的……

她整個人都被撕扯著,好像在下一秒就要四分五裂,那感覺如此強烈,以至於她驚醒的時候還能感受到那份從心而發的痛苦和掙扎。

「大少爺,你醒了嗎?該喝藥吃早飯了。」門外響起了小心翼翼的敲門聲,那個打雜的婦人叫道。

沐奕言披了一件裘衣哆哆嗦嗦地起了床,移開了桌子,這才把門打開,那婦人一見叫道:「大少爺你快去躺著,小少爺交代了,千萬不能讓你著涼受寒。」

那婦人姓張,為人熱心,一開始聽說沐奕言是癆病還有些害怕,後來見裴藺整日裡陪在身旁也沒什麼事情,便放下心來,也曾幫忙去問了一些偏方。

「沒事,我整日裡躺在床上,實在是太無趣了。」沐奕言佯作虛弱地清咳了兩聲,笑著說。

張媽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讓丈夫張羅著把早飯端了進來,屋門開著,寒氣直逼,沐奕言歎氣道:「這鬼天氣,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暖和起來。」

「別提了,昨晚聽說東街上凍死了好幾個人,都是無家可歸逃難的。」張媽傷感地說,「打仗苦的還是老百姓。」

「是啊,但願大齊能早日攻下北恆城,趕走這些賊子。」沐奕言祈禱道。

「噓,」張媽十分緊張地四處看看,「大少爺你可別這樣說,小心被那些人聽到了。」

「那些人很凶殘嗎?」沐奕言的心都揪了起來,這些人都是大齊的子民,現在卻只能這樣苟延殘喘,她身為他們的君王,簡直無地自容。

張媽忿忿地點了點頭,而她身旁的丈夫卻歎了口氣道:「還算好了,這邠國的軍隊還算是軍紀鮮明,攻破北恆城後倒沒有燒殺擄掠,只是把我們的宅子和有用的家產都征用了,說是等打了勝仗再還給我們。」

張媽呸了一聲:「你還幫他們說話,這群強盜,兔子尾巴長不了,昨晚我聽說他們起內訌了。」

沐奕言的心中一動:「你聽說了什麼?」

「住在我們家裡的那群兵士說了,昨晚他們有兩隊士兵打起來了,聽說一隊是姓吳的手下,就是他攻破了北恆城,另一隊是一個什麼王的手下,最後來了一隊黑甲軍,全都抓起來了。」張媽開心地說,「打得好,最好都打起來,大家一起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