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北恆城一戰,大齊大獲全勝,以損失一千的代價,折損了邠國近萬兵馬,邠*丟盔卸甲,狼狽地退到了北恆均的兩個小城,北恆城重新回到了大齊的手中。

此消息一出,舉國歡慶,尤其是那奇兵突起的竹筒水槍,被傳得神乎其神,而發明這竹筒水槍的沐奕言,更是被渲染得好似神明一般,邊關的好多百姓家中都連夜去趕制了她的畫像或木像,供在家中保佑闔家平安。

此時此刻,沐奕言被保護得好像鐵桶似的,坐在一頂特制的轎中,四周一圈御前侍衛,一圈厲王府的親衛,再一圈西北軍的鐵騎,前前後後足足有數千兵馬,一路送回了梧州。

沐奕言看著這些熟悉的面孔,心裡簡直樂開了花,不時地從轎中探出頭來,想要和久別重逢的侍衛們嘮嘮嗑。

「張勇,你們怎麼板著臉,看到朕不高興嗎?」

張勇沒有吭聲,騎在馬上目視著前方,只是沒過片刻,眼圈便紅了起來。

沐奕言有些發慌,轉眼看去,那些御前侍衛個個都紅了眼眶,她連忙勸慰道:「朕這不是回來了嗎?你們別難過了。」

「陛下,」張勇的聲音有些發哽,「卑職無能,致使陛下被俘,卑職恨不得一刀自刎謝罪……」

沐奕言叫苦不迭:「哪有,是朕太任性了,不關你們的事,厲王殿下呢,他是不是責罰你們了?」

「臣領了十下軍棍,剩下的等找到陛下再一個個領過來,」張勇厲聲道,「我等必要記住這次的恥辱,今後若是再讓陛下有何閃失,以死謝罪。」

沐奕言縮了縮脖子,決定向沐恆衍求個情,這件事情,要怪起來只能怪她自己,非得要一個人留在屋子裡祭奠,才讓袁霽祺有了可趁之機。

她朝著前方張望了片刻,沐恆衍騎著他的那匹黑馬領頭走在前方,那高大的身影挺拔筆直得好像青松一般。

迎回沐奕言以後,沐恆衍對她幾乎又恢復了從前那漠然冷酷的模樣,這半天功夫,連話都沒和她說上一句,眼角都沒朝她瞟上一眼,她都懷疑裴藺那時候說的「他們很不好」是不是誑她的,除了眼神更見陰郁,沐恆衍和從前沒什麼兩樣,就連分別前那曾經的溫情脈脈就好像是沐奕言做的一個春夢一般。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讓張勇去請沐恆衍,說到底,她對沐恆衍有所虧欠,在這戰事紛擾之際,她捅下這潑天的簍子,將好不容易得來的勝果拱手送人,以至於沐恆衍投鼠忌器,和邠*膠著了這麼久。

不到片刻,張勇便回來了,尷尬地對沐奕言道:「陛下,厲王殿下說,行軍途中多有不便,只怕沖撞了陛下,等到了梧州,再向陛下請罪。」

沐奕言佯做淡然地一笑,縮回了馬車中,心裡雪亮:沐恆衍這是在和她置氣呢!

北恆城和梧州只有半日的距離,到了傍晚時分,車隊便到了城中,沐恆衍沒有大張旗鼓,而是悄無聲息地到了商府的門口。

沐奕言從馬車上走了下來,幾步便走到了隊伍前,回頭一看,只見大齊軍盔甲鮮明,軍容整齊,將領們個個都微風凜凜,尤其是前面領軍的沐恆衍和裴藺二人,一冷一暖,一酷一帥,讓人看了血脈賁張。

裴藺沖著她擠了擠眼,又努了努嘴,沐奕言不明所以,回頭一看,頓時呆了呆:只見商府的大門前赫然站著一個人,白衣飄飄,雋秀雅致,好像那冬日青松上的一抹雪尖……

沐奕言揉了揉眼睛,驚喜地朝前走了幾步:「俞……俞愛卿……門口風大,別受涼了……」

俞鏞之臉上木然的表情忽然一下崩裂,幾近崩潰地朝前撲了過來,雙臂一下子便環住了沐奕言,那力氣之大,仿佛要把她整個人都揉進身體裡。

沐奕言尷尬萬分地掙扎了一下,情不自禁地朝著裴藺瞟去,卻見他面無表情地轉開了臉,目光定在某個地方。

「陛下……陛下……」俞鏞之喃喃地叫道,語聲哽咽,沐奕言被他喊得心中發酸,認命地停止了掙扎:「朕吉人自有天相,這不是有驚無險,平安回來了嘛。」

說著,她撫慰著去拍俞鏞之的後背,只是這不拍倒還好,一拍之下,沐奕言只覺得又驚又怒:「俞愛卿你怎麼瘦成這付模樣?這跟前都是誰在伺候的?翻天了!」

「陛下……」俞鏞之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定下神來,鬆開了雙臂,撩袍跪倒,「臣無能,未能親迎陛下歸來,望陛下降罪。」

沐奕言立刻上前,親手將他扶了起來:「俞愛卿何出此言,朕真是羞慚萬分,都是朕的錯,與愛卿何干?」

「好了,陛下,俞兄,都別在這裡閒話了,趕緊到府裡去暖和暖和吧。」裴藺終於走上前來,「陛下的身子弱,只怕受不了風寒。」

府裡一切如常,洪寶和田嬤嬤見了沐奕言,一個嚎啕大哭,一個默默流淚,哭得沐奕言都恨不得把耳朵堵上,卻又不得不好言寬慰。

好不容易等洪寶哭完了,大伙兒的耳根清淨了,洪寶這才樂不顛顛地跑去廚房張羅晚膳了。

正廳裡的閒雜人等都退走了,只剩下了沐奕言和她的三位重臣,沐奕言見大家都沒有要告辭的意思,只好清了清嗓子,盛情挽留道:「諸位愛卿辛苦了,今日不如一起留下來用膳吧。」

沐恆衍冷冷地瞟了她一眼:「臣不敢,此次陛下遇險,臣無地自容,已將涉事人等一一處罰,言明等陛下回來之後一並領罰,今日陛下既然已經平安歸來,臣自該兌現承諾。」

沐奕言頓時覺得有些不妙,惴惴地道:「厲王……」

她話一出口,沐恆衍的目光頓時仿如利刃一般掃過她的臉龐,刮得她生疼,她遲疑了片刻,終於恍然大悟地想了起來,她已經答應改口叫沐恆衍的名字了:「恆衍不必太過自責,這是意外,誰也想不到……」

沐恆衍的臉色稍霽:「不,是臣大意了,臣早就覺得那袁驥有問題,卻沒有去細查,臣有失察之罪,懇請陛下責罰軍棍。」

沐奕言哪裡肯依:「胡說,你乃三軍主帥,打什麼軍棍,簡直是笑話,好了好了……」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是臣?」沐恆衍冷冷地道,「既然陛下不肯,臣就自作主張,就領五下軍棍,還請裴藺兄行刑。」

說著,他便站了起來,一腳踢過一根長凳,讓手下人拿上來一根刑棍,交到了裴藺的手中。

裴藺滿臉苦笑:「這……恆衍兄,你這是何苦呢,陛下她……」

沐奕言惱了:「恆衍,你這意思是不是朕也要領罰?是朕誤信人言,引狼入室。」

「陛下是該罰,不過卻不是這種罰法,」沐恆衍意味深長地朝著她瞥了一眼,大步走到長凳上趴好,大喝一聲,「來吧,不領這軍棍,臣日夜難安。」

裴藺手中刑杖一提,欽佩地道:「恆衍兄嚴以律已,小弟佩服,既然如此,陛下就成全了恆衍兄吧。」

沐奕言還沒來得及說話,裴藺便一個箭步走到沐恆衍跟前,掄起了刑棍朝著沐恆衍的雙臀打了下去,只聽到「撲」的一聲悶響,沐恆衍忍不住抓緊了凳腳。

沐奕言的心頓時被人重重地擊打了一拳,整個人都被布袋子悶住了似的,喘不過氣來。

「撲」的第二聲悶響,沐恆衍的雙腿顫了顫,臉色有些發白。

沐奕言張了張嘴,哀求地看著裴藺,張了張嘴道:「輕……輕點……」

裴藺的手一頓,沐恆衍立刻沉聲道:「手下容情就是看我不起!」

裴藺無奈地再掄起一棍,「撲」的第三聲悶響,沐恆衍的腦門上青筋暴起,悶哼了一聲,只見外褲上漸漸染上了幾許紅色。

沐奕言的腦門頓時炸了,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裴藺身旁,拉住了他的刑杖,厲聲喝道:「住手!誰也不許打了,照你這麼說,朕也要領軍棍,還要領十下方能懲戒!」

俞鏞之在一旁淡淡地道:「厲王殿下,依臣看,這再打下去只怕陛下要急眼了,不如暫且記下,等厲王率軍趕走邠*時將功補過。」

裴藺立刻順水推舟,將刑杖一丟,把沐恆衍扶了起來,笑道:「恆衍兄,你就別為難陛下了,先記下,要是打了敗仗,再打不遲。」

沐恆衍趔趄了幾步,扶著桌子站住了,額角起了一層冷汗:「多謝兩位求情。」

沐奕言想去扶他,手伸到半路卻又縮了回來,著急地叫道:「洪寶,快,快去請曲太醫!」

沐恆衍痛得臉色都變得慘白,嘶聲道:「不敢有勞陛下,臣去自己上點藥膏就好,恕臣不能陪陛下用膳了,臣先告退。」

他強撐著轉身,一瘸一拐地朝著門口走去,那臀部的血色看起來觸目驚心,沐奕言追了兩步,「哎哎」叫了兩聲,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小徑中。

沐奕言站在原地呆了片刻轉過身來,強笑著說:「恆衍可真夠倔的,朕真拿他沒辦法。」

裴藺走到她身旁,自然而然地拉起她的手,溫言勸道:「陛下你別太在意,恆衍兄也是自責太過了,過兩天就好了,只是陛下你從今往後一定要小心謹慎,萬萬再不可輕易涉險。」

沐奕言悶聲說:「朕知道了,以後這不是你都在朕身旁了嘛,朕自己也會小心的。」

說著說著,沐奕言抬起頭來,一眼便瞥見了站在屋子中間的俞鏞之,頓時呆了,只見他臉白如紙,目光呆滯地落在裴藺握著她的手上。

沐奕言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將手藏到背後,訕笑著說:「這個……俞愛卿喜歡吃什麼……朕才知道阿藺……裴愛卿燒得一手的……不是……」

她越描越黑,越來越心虛,就連看向俞鏞之的目光都閃躲了起來。

「陛下……」俞鏞之的聲音很輕,輕得幾乎聽不到,「臣有些不太舒服,就不陪陛下用膳了……有勞裴兄……」

他好像游魂般飄過沐奕言的身旁,那身形瘦弱得仿佛被風一吹就倒似的,沐奕言徒勞地抬起手來想去挽留,卻只是僵在了半空,看著他消失在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