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沐奕言逃一樣地離開了那座小屋,洪寶被她嚇了一跳,忙不迭地追了上來,嘟囔著道:「陛下你這是怎麼了?俞大人要是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陛下你擔待著點,這些天俞大人可真的受苦了,一個文官也不眠不休地跟著督戰,奴才看著都心疼。」

沐奕言心煩意亂:「你們怎麼也不勸著點。」

「誰勸能聽啊!」洪寶叫屈起來,「陛下你那是沒瞧見,俞大人剛到梧州一聽說你失蹤了時那副模樣,簡直和……死人沒什麼分別。」

沐奕言「呸」了兩聲:「胡說八道。」

「厲王殿下也是,奴才還真的害怕,怕厲王殿下垮了那就糟了,陛下,下回可千萬不能這樣嚇唬我們了,要是你回不來,奴才只有一頭撞死在牆上了。」洪寶絮絮叨叨地說著。

沐奕言的腳步慢了下來,前面是分岔的小道,一條通往她的臥房,一條通往沐恆衍的住處。

她原本想好了去探望一下沐恆衍,此時卻有點猶豫了。

一陣腳步聲傳來,迎面走來了一名軍醫和一名侍衛,一見沐奕言,立刻行禮,沐奕言急忙問道:「厲王傷勢如何?不妨事吧?」

那軍醫戰戰兢兢地答道:「厲王殿下的傷勢還好,就是不肯用藥,把小人趕了出來。」

「不肯用藥?」沐奕言惱了,那三棍都見了血了,不用藥怎麼行?

那侍衛正是沐恆衍的親衛,沉聲答道:「厲王殿下說了,這是陛下賞的,痛死也是應得的,不必用藥。」

沐奕言一把奪過軍醫手中的藥箱,怒氣沖沖地朝著小徑走去:「胡說八道,他什麼時候成了這種不識大局的人了?邠國的大軍還等著他呢,他這是准備撂攤子不幹了嗎?」

沐恆衍的屋子她來過幾趟,和他的人一樣,布置得嚴謹大氣,一進院門便可以瞧見了一個兵器架子,擺放著各種刀槍劍戟。

她挾著氣勢而來,到了臥房門口卻氣竭,輕咳了一聲,又把藥箱塞到那侍衛的手中,故作威嚴地道:「去,給你家王爺上藥,就說朕說的,這是聖旨,不可違逆。」

那侍衛為難地道:「卑職不敢,能否勞煩陛下到屋中下旨?」

沐奕言語塞,心一橫,伸手便推開門去,調整了一下面部的表情,擺出一副親切的模樣,溫言叫道:「恆衍,朕……來看你了。」

屋子裡靜悄悄的,油燈跳動,燈光昏黃,只見沐恆衍正趴在床上,半撐著上身,正盯著床頭的一件東西瞧著。

一聽到沐奕言的聲音,他困難地支起身子,想要從床上下來,沐奕言一個箭步走到床邊,按住了他:「你身上有傷,不必起身了。」

沐恆衍冷冷地道:「臣還以為陛下國事繁忙,今天必定不會過來了,臣只好翻出從前陛下所賜之物,聊以□□。」

這話中有話,讓沐奕言禁不住頭皮發麻,她賠笑著說:「朕以前賜了什麼給你?朕都有些忘了……」

她邊說邊往前一看,只見床頭上放著一幅畫,鬼畫符般地畫著一個大頭矮身的怪物,頭上頂著一朵大紅花,臉上露著一個幾近猥瑣的笑容,不正是她在悅思書院裡隨手亂塗的東西嗎?

「這……這玩意兒你怎麼還留著!」沐奕言又羞又憤,伸手就去搶。

沐恆衍眼疾手快,一把把那畫擼到了床的裡面,只是用力過猛,牽動了傷口,他忍不住「嘶」地□□了一聲。

「王爺!」那個親衛忍不住上前要去扶他,被他瞪了一眼,訕訕地縮回了手。

「你們出去,本王有事和陛下商議。」沐恆衍扶著床框站了起來。

沐奕言哎哎叫了兩聲,可那幾個人好像沒聽見似的,一個個都退了出去,洪寶猶豫了片刻,一見沐恆衍那冰冷的目光,禁不住縮了縮脖子,賠笑道:「陛下,奴才給您和厲王殿下去泡壺茶。」

說著,他也一溜煙地跑了。

「陛下收到臣的禮物了嗎?難道沒有什麼話要和臣說?」沐恆衍站在她的面前,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沐奕言避無可避,只好訕訕地一笑道:「你什麼時候認出朕來了?朕都沒認出來。」

「陛下是不想認,還是認不出來?」沐恆衍淡淡地說。

「怎麼可能不想認!」沐奕言瞪大了眼睛,悻悻地說,「朕那時候想了你好久,每天還到御廚房去等你,有次差點被巡邏的侍衛抓到,這才不敢去了,你倒是說說,那會兒怎麼忽然一聲不吭就消失了?」

「我母妃遣人來接我出宮,先帝又突然問我要不要去西北軍歷練,事出倉促,我連再進宮一次的機會都沒有,」沐恆衍的神情懊惱,「偏生我半點都不知道你的姓名和身份,這些年來,我四處尋找,卻沒有半點消息,悅思書院那次,我原本有些懷疑那副畫的筆觸,可是一看到是你畫的,我實在沒辦法把你們倆聯系在一起。」

「那後來怎麼又覺得是朕了呢?」沐奕言輕哼了一聲,「你倒是有本事一直討厭朕啊!」

沐恆衍凝視著她:「一葉障目,都是傳言害人,我沒想到,那個傳言中斷袖風流、不學無術的陛下,居然會是這樣聰慧機敏、重情有義的陛下,我……我好後悔當初對你惡言相向,錯失先機。」

沐奕言的面上一紅,顧左右而言他:「現在也不晚,我們久別重逢,值得慶賀,等你的傷好了,朕叫上阿藺,我們一起喝一杯慶祝一下……」

沐恆衍的眼神陰郁了起來:「我們倆的事情,叫裴藺做什麼?」

「這個……你和他不是挺合得來的嘛。」沐奕言尷尬地道。

「陛下這是要始亂終棄不成?」沐恆衍的臉色越來越差。

沐奕言差點驚跳起來,哆哆嗦嗦地道:「你……你胡說什麼?朕什麼時候成了始亂終棄了!你可不能這樣亂說……」

沐恆衍截住話頭:「你那時候就說了,讓我從此以後跟著你;在梧州的城牆上,你當著這麼多大齊將士的面將我撲倒在地,我早就說了以身相許,你難道還想反悔不成?」

沐奕言懵了:「沒有……不是……」

她振作了一下,決定和他講道理,「恆衍,你一定是弄錯了,把小時候的依戀當成了喜歡,這裡遍地都是男人,連個如花似玉的女子都沒有,難怪你會產生這樣的錯覺,等回了京城,你就會明白朕都是為了你好……」

沐恆衍的眼神越來越炙熱,越來越凶狠,仿佛一頭困獸一般,一腳踢翻了床前的一根圓凳,壓低聲音道:「陛下你還要騙臣到什麼時候?你摸摸你的胸口,你敢拍著胸脯說你是個男子嗎?」

這話猶如一聲晴天霹靂,震得沐奕言半晌說不出來,她茫然看著他,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接口:是矢口否認,還是從善如流?

沐恆衍冷笑了一聲道:「你是怕我有異心嗎?你要是怕,現在就可以叫人砍了我,我要是皺一皺眉頭,我就不是沐恆衍!」

沐奕言頹然後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在床上:「你都知道了……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那日在曹山上,我便感覺到了,」沐恆衍走到她身旁,半跪了下來,仰望著她,「留意了以後,疑點便越來越多,竹筒炮炸膛時你撲過來,我當下便確認無疑。」

「虧朕還自以為瞞得天衣無縫……」沐奕言沮喪地道。

「陛下雖然身為女子,卻將大齊治理得很好,如今不懼強敵,領兵抗賓,智計百出,臣心服口服,換了你的其他兄弟坐了這個位置,只怕都要遜上一籌。」沐恆衍的眼中帶著幾許仰慕,神情真摯,「不管陛下是男是女,臣都永遠願為陛下牽馬墜蹬。」

沐奕言長舒了一口氣,順著他的話道:「好,以後你做賢臣,朕是明君,你我君臣同心……」

沐恆衍陰惻惻地打斷了她的話:「陛下你忘了嗎?你說過了,如果你是個女的,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你還說過,我這般人品,沒有一個女子能抵擋得了,你一定為我作主賜婚,君無戲言,擊掌為誓,難道你想反悔不成?」

沐奕言簡直瞠目結舌:「你……你居然如此陰險,那時候就設下了伏筆!」

沐恆衍逼視著她:「陛下,你看著臣的眼睛,你敢說你心裡一點都沒有臣嗎?那八日的相處,臣視若珍寶,珍藏在心;而現在這幾個月的生死與共,臣早已認定陛下是臣相伴一生之人,陛下難道是鐵石心腸,一點都不把臣放在心上嗎?」

沐恆衍字字句句咄咄逼人,讓沐奕言簡直招架不住,她哪裡敢去看他的眼睛,狼狽地躲避著沐恆衍的視線。

「朕……朕有喜歡的人了……朕和你是不可能的……」她吶吶地道。

沐恆衍沉默了片刻道:「是裴藺?你不是和裴藺已經分手了嗎?難道就因為他前去救你,你就又喜歡上他了?」

沐奕言尷尬萬分:「你胡說什麼,阿藺……裴愛卿他……沒有負朕,都是誤會!」

「你知道臣決定讓裴藺前去營救陛下時是什麼心情嗎?」沐恆衍兀然一手抓在胸口上狠狠地撕扯了著,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排解心中幾近窒息的痛楚,「臣恨不得能撇下這千軍萬馬追隨陛下而去,可是,這是陛下的天下,臣得守著,不能有一絲半毫的閃失,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裴藺去!」

沐奕言又是心痛又是著急:「朕明白,你身上還有傷,你快起來,別這樣……」

沐恆衍霍地一下站了起來,傷口一扯,痛得他臉上扭曲了一下,他俯□來,逼近了沐奕言,一把抓住了沐奕言的肩膀,仿佛宣布所有權般在她的臉頰上印下一吻:「臣不管,只要陛下心中有臣,臣就不可能會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