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沐奕言再次落荒而逃,這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讓她不知道如何自處。

她確信自己現在喜歡的是裴藺,在北恆城的那座小宅子裡,兩個人好像普通的夫婦一般朝夕相處,那份由心而發的甜蜜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假的。

可是,任憑她在心裡如何告誡自己,不能再去招惹另外兩個,等她見了那兩個人,所有的理智和自制卻好像都不翼而飛,他們痛苦,她也痛苦,他們悲傷,她也抑制不住地悲傷,這樣的掙扎和猶豫,就好像在很久以前就感同身受過一樣。

她一夜未眠,只是在凌晨時分淺淺入睡,睡夢中,她又夢見了那些身著異裝的男人們。

「阿言,為什麼要扔下我?我們這麼多年相依為命,難道居然比不上你和那人一年的相處嗎?」

「你別想走,你走了,我就讓這座城池的人為你陪葬!」

「和我一起走吧,阿言,我們找個隱秘的所在隱居,就不會再有其他人打擾我們了。」

「你別怪我,這是你逼我的。」

……

那些人的聲音在她耳旁回想,她努力地想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到底是誰,可是,那些男人的身影在她面前走馬燈似的轉著圈,她弄不清楚誰在說話。

忽然之間,場景一變,她披上了大紅嫁衣,蒙著大紅蓋頭,四周鑼鼓喧天,喜堂中恭喜之聲不斷,她這是要成親了嗎?

四周忽然安靜了下來,有人在外面溫柔地叫了一聲:「娘子……」

她如遭雷擊,和上回做夢夢見的不同,她清晰地聽出了那個聲音是誰,她不敢置信地伸手掀開了蓋頭,愕然瞪大了眼睛:「怎麼是你?阿藺呢?」

俞鏞之溫文俊雅的臉沉了下來:「他死了。」

刀光驟起,俞鏞之的臉忽然扭曲了起來,四周鬧哄哄的一片,她撲了過去,徒勞無功地想要堵住那噴濺的鮮血……

那種驚悸和恐懼的感覺是如此得真實,沐奕言一下子從睡夢中驚醒,喘息著環顧四周,天色已經大亮了。

她精神萎靡地到了大廳,發現大廳裡一溜兒地站著三個男人,除了裴藺神采奕奕,其他人都和她一樣,眼圈發黑,顯然都一個晚上沒睡好。

裴藺興致勃勃地從身後取出一個箱子來,一件件地往外取東西:「陛下,臣從南疆回來,替你帶了好多特產,瞧,這是乳源彩石,據說是女媧娘娘補天時掉落的補天石。」

沐奕言想起剛才的夢境,一陣心跳氣促,真想好好抱住裴藺,真切地感受一下他的存在。

沐奕言那幾帶熱切的目光落在裴藺身上,讓裴藺渾身的都發熱了起來,他略帶得意地四下瞧瞧,看著另兩人那陰沉的臉色,把那塊彩石塞到了沐奕言的手中。

沐奕言接過來一瞧,果然,那塊雕刻精致的石頭色彩斑斕,巧奪天工。

「這是南疆的特產端硯,呵氣成墨,墨汁細滑,乃是珍品中的珍品。」裴藺又取出一塊硯台。

「裴藺兄,只怕陛下用不上吧。」沐恆衍陰沉著臉道,「我怎麼聽說陛下最討厭讀書寫字。」

裴藺愣了一下,沐奕言連忙道:「不會不會,在俞愛卿的教導下,朕現在也勤奮好學了。」

說著,她趕緊接了過來,沐恆衍的臉色頓時沉得好像鍋底一樣。

俞鏞之淡淡地看著她:「陛下,這硯的確不錯,臣一直想要這樣一方端硯,這兩天用墨很多,手頭的硯台不太趁手。」

沐奕言的心一緊,想起那桌頭密密麻麻的手稿,脫口而出:「那這端硯就……」

「送給臣了嗎?」俞鏞之緊緊地盯著她。

沐奕言為難地看了看裴藺,裴藺笑道:「俞兄什麼時候也喜歡端硯了?小弟還私藏了一方,到時候給你就是。」

俞鏞之正色道:「裴兄不知,陛下是天子,紫微星下凡,經過她的手的端硯,必定與其他的判若兩硯。」

裴藺哭笑不得:「俞兄喜歡那就拿去吧,小弟把另外一方再贈給陛下就是。」

俞鏞之的臉色也陰沉了下來,接過硯台一語不發。

洪寶樂不顛顛地備好了早膳,沐奕言見他們都還杵在那裡,便尷尬地招呼道:「諸位愛卿用了早膳沒有?沒有的話一起用一點。」

裴藺抬腿剛想坐下,俞鏞之瞥了他一眼道:「裴兄,陛下面前怎可失禮?」

沐奕言笑著說:「俞愛卿不必太過拘禮,出門在外,大家將就著些就好,朕以前和恆衍也是一起用膳……」

沐恆衍冷冷地接道:「對,同食共寢。」

裴藺和俞鏞之的目光倏地一下落在了沐恆衍的身上,沐恆衍渾不在意,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頓時臉色一變:他心裡太過得意,一下子忘記了自己的屁股還有傷。

「洪寶,快,給厲王加個軟墊子。」沐奕言看他痛得臉都扭曲了,慌忙叫道。

裴藺嘲笑地道:「恆衍兄,你是病號,還是趕緊去歇歇把,同食共寢只怕是有心無力。」

沐恆衍挪了挪屁股,不動聲色地道:「裴藺兄,你當初執意要回南疆,陛下大難臨頭時連個人影都不見,在下實在替陛下心寒。」

裴藺的臉色都變了,這是他心中永遠的痛,特別是知道沐奕言當初四面楚歌狼狽不堪的境況之後。他輕哼了一聲道:「恆衍兄你放心,我已經和陛下把誤會都說清楚了,從今往後,我不會再離開陛下。」

俞鏞之笑了笑道:「裴兄,只怕你再執迷不悟,鎮南王爺會親自趕到京城把你綁回南疆。」

裴藺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俞兄,你還是先擔心一下俞太傅吧,俞太傅年紀大了,經不起刺激。」

沐恆衍怡然自得地道:「陛下,臣的母妃向來不管臣的事情,陛下盡管可以放心。」

沐奕言看著他們唇槍舌劍,頭痛欲裂,扶著桌子坐了下來,呻吟道:「用膳,先用膳。」

裴藺在她身旁坐了下來,夾了一個小籠包子放到她嘴邊:「陛下多吃些,吃得胖點才好。」

沐奕言尷尬地四下看看,小聲說:「你放碟子裡就好。」

裴藺的手一僵,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下來。

沐奕言沒法子,只好一口咬了下來,湯汁鮮美,皮薄餡足,只可惜在那兩道幾乎要殺人的目光下,她嘗在口中如同嚼蠟。

沐恆衍冷冷地瞪了一眼裴藺,夾起了一筷八寶飯就往沐奕言口中送,沐奕言靈機一動,端起盤子接了過來。

沐恆衍受傷地看著她:「陛下忘了從前了嗎?我從御膳房的蒸籠裡偷出來的發糕也是這樣餵給你吃的。」

裴藺狐疑地看著他們倆:「陛下從前吃過你偷的東西?怎麼從來沒聽陛下說起過?」

沐恆衍傲然地抬了抬下巴:「我和陛下的事情你怎麼會知道。」

沐奕言簡直如坐針氈,一眼瞥見俞鏞之還站在原地,趕緊叫道:「俞愛卿怎麼還站著,快來坐下一起用膳。」

俞鏞之看了一眼最後僅剩的位置,微微一笑道:「臣不敢。」

沐奕言愕然看著他:「這……大家都坐下了,俞愛卿你就不要這麼掃興了。」

「陛下一口一個恆衍,一口一個阿藺,臣只不過是俞愛卿而已,怎麼敢來相陪。」俞鏞之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沐奕言張口結舌,訕訕地道:「這個……朕叫不出口,俞愛卿你是朕的老師,朕怎麼也不能直呼你的名諱啊。」

裴藺一下子便笑出聲來,沐恆衍那張漠然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容:「對,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俞鏞之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一甩袖,大步就往門外走去,沐奕言急了,一下子拽住了他的衣袖,張了張嘴,終於從口中蹦出兩個字來:「鏞……鏞之!」

俞鏞之回過身來,雙眸驟然一亮,燦若星辰:「陛下,你是在叫臣嗎?」

沐奕言懇求著拽了一下他的衣袖:「朕以後都叫你鏞之還不行嗎?你別生氣了。」

俞鏞之抿了抿嘴角,左右掃了一眼沐恆衍和裴藺,矜持地從沐奕言的手中抽出衣袖,緩步踱到了沐奕言的對面坐下:「臣怎麼會生陛下的氣呢?」

四個人終於落座,洪寶躲在一旁,見硝煙暫停,便樂不顛顛地又跑了上來,幫這幾位大人一人盛了一碗粥,又上了幾籠點心。還沒等他給沐奕言布菜,那三雙筷子好像比賽似的,一個爭著一個地往沐奕言的盤子中夾吃的,不到片刻,沐奕言的盤子前便堆滿了。

俞鏞之優雅地喝了一口粥,慢條斯理地道:「下官忽然想起來了,厲王殿下論輩分可是陛下的兄長,長兄如父,陛下要好好尊敬厲王殿下。」

沐恆衍正在喝粥,差點一口噴了出來:「厲王府只不過是受封國姓,和陛下並無血緣關系。」

「養兄也是兄,輩分不能亂。」裴藺在一旁樂了。

俞鏞之點了點頭:「厲王殿下可是入了皇家族譜的,可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胡來,以免有損陛下清譽。」

沐恆衍的臉一沉,一股蕭殺之氣迎面而來:「誰敢在陛下面前胡言亂語?」

「只怕厲王殿下再有能耐,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吧。」俞鏞之淡淡地笑了笑。

沐恆衍的劍眉一挑,正想反唇相譏,卻聽見「啪」的一聲巨響,沐奕言忍無可忍,一掌拍在桌子上,霍地站了起來,怒喝道:「簡直不像話!你們三個,都身居高位,是大齊的肱骨之臣,現在卻在這裡斗嘴皮子!邠國的千軍萬馬還在城外虎視眈眈,你們這樣就能退兵了不成!你們簡直太讓朕失望了!」

她的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話音一落,她便憤然一甩袖,大步走出了大廳,在座的三個人如醍醐灌頂,坐在那裡面面相覷,滿面羞愧,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