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奕言怒氣沖沖地走到外面,一轉身,到了旁邊的小屋裡,挖心撓肺地等了半天,終於聽見了一連串的腳步聲響起,隨後便消失在院子裡。
她又等了好一會兒,終於聽見了洪寶招呼下人們收拾的聲音。她這才緩步從小屋裡踱了出來,故作淡然地瞟了洪寶一眼道:「人呢?」
洪寶欽佩地道:「都走了,陛下太厲害了,厲王殿下他們一個個都被陛下訓斥得無言以對。」
沐奕言長出了一口氣:「走了就好,朕不在他們都說了什麼?」
洪寶撓了撓頭,「他們說的奴才一知半解,說是一起去中軍大帳,等趕走了邠*再來一決高下,你說裴大人和厲王一決高下還差不多,這俞大人文質彬彬的,還能決出什麼高下來?」
沐奕言的心一定:如此甚好,這段時間,她也好琢磨出個什麼法子,把這剪不斷理還亂的四角關系弄清楚。
一個上午無事可做,沐奕言心癢難耐,抽出了那套《江湖群英錄》翻看了起來。
重讀那前三冊,這一字一句都出自俞鏞之之手,一目十行間,別有一番滋味在沐奕言心頭泛起。
這本話本構架磅礡,寫了一個出身苦寒的男子歷盡磨難,屢得奇遇,終於練就一番蓋世神功,成為一名為國為民拋頭顱灑熱血的大俠。
第三冊正寫到他和心上人誤會冰釋,一起共抗入侵故國的強敵便戛然而止,她真想偷偷跑到俞鏞之的臥房裡,去看看那些手稿到底寫了怎樣的結局。
只是翻著翻著,她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了起來,從前不知道這話本是出自俞鏞之之手,倒也沒覺得什麼,可現在一看,話本中對男女之情描寫細膩,尤其是那男主角對心上人的思慕和愛意、經歷感情誤會和背叛時的掙扎、兩個人感情撥雲見日時的狂喜和振奮描寫得入骨三分,讓人覺得好像是著者的內心獨白似的。
沐奕言來回重讀了好幾遍,腦子裡忽然起了一個念頭:他把男女之情看得如此通透,難道他把假鳳虛凰的自己當成了女的?還是……他也知道了自己是個女的?
這個念頭一起,她便坐立不安了起來,這兩種可能,尤其是後一種,讓她自尊心受到了極強的傷害——就好像有人明知道你騙人卻故意被你騙似的……
昨晚沒有睡好,沐奕言不一會兒就呵欠連天,用罷午膳便小憩了片刻,這一覺便睡過了申時,醒來都有些暈乎乎的,胸口好像有什麼在燒似的。
田嬤嬤見她難受的模樣,慌裡慌張地弄了杯蜂蜜水來,她一口氣喝了半杯,那種感覺才稍好了一些。
「他們都回來了嗎?」沐奕言的喉嚨有些嘶啞。
洪寶搖了搖頭,擔憂地道:「陛下,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要不要請曲太醫來瞧瞧?」
沐奕言強撐著坐了起來,還是覺得有些頭暈,便點了點頭。
曲太醫慢條斯理地背著藥箱來了,一見到沐奕言的臉色,便皺起了眉頭:「陛下,龍體要緊,有些時候還是要悠著點,注意固本培元啊。」
沐奕言怎麼聽怎麼覺得這老太醫話裡有話,瞟了他一眼道:「曲太醫,你就從實說吧,是不是聽到什麼風言風語了?」
曲太醫摸了摸下巴訕笑道:「微臣知道,陛下和幾位大人久別重逢,難免熱情了些,可這男男之間不比男女,陛下一定十分辛苦,臣會勸誡幾位大人要節制的……」
沐奕言噴出一口蜂蜜水來,惱羞成怒地道:「這……這是從何說起?這是誰在胡編亂造!」
曲太醫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臉頰:「都怪你這個老糊塗,臣口誤,臣多嘴,來,陛下,把手給臣。」
「曲太醫你相信朕,朕和他們都是……都是清白的!」沐奕言氣急敗壞地道。
曲太醫把頭點得想搗蒜似的,眼中卻滿是笑意:「臣明白,不過就算不清白也沒什麼,陛下喜歡他們,他們也喜歡陛下,這兩情相悅之事,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只是皇室傳承倒是大事,臣得去研究研究。」
沐奕言被他笑得心裡直發毛,很想問問這位太醫,他這是要去研究兩名男子如何能生出個孩子來不成!
曲太醫一把搭住了沐奕言的脈門,潛心把脈了起來,沐奕言不敢再說話,這位老太醫脾氣古怪、醫術高超,先帝在世時就很尊敬他。
片刻之後,曲太醫原本輕鬆的表情忽然凝重了起來,忽然收了手,示意沐奕言張開嘴,仔細看了看她的舌苔,重新搭住了她的脈門。
沐奕言的心裡直打鼓,忽然想起那顆被袁霆祺硬灌進去的什麼蝕心丸。
「陛下,你最近身子有什麼異常嗎?」曲太醫閉目沉思了片刻問道。
「氣虛力乏,前段時間我在北恆城,曾經吃不下東西,身子一度很弱。」沐奕言想了想道。
「你的脈象不止是氣虛這麼簡單,脈相奇特,如波濤洶湧,來盛去衰,內腑凝滯不暢,乍看之下,居然是病入膏肓之脈。」曲太醫凝神了片刻,又換了個手切了一會兒。
沐奕言的心一沉,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可臣再細細查探,卻發現這脈象還有些許生機,仿佛陛□中有兩股力量在博弈似的,此消彼長,此起彼伏,這讓臣有些看不透了。」曲太醫喃喃自語道,「難道是中了什麼奇毒不成?」
沐奕言張了張嘴,困難地道:「曲太醫聽到過蝕心丸這毒嗎?」
「蝕心丸?」曲太醫沉吟了片刻,「只聞其名,未曾親眼見過,只聽說這是邠國皇室的秘藥,難道……」
曲太醫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臉色大變,立刻站了起來道:「陛下,臣所有的醫書和藥草都在京城,中了蝕心丸,有一年之期可以醫治,若是遲了只怕神仙來了都沒救,事不宜遲,臣立刻就去稟告厲王殿下,陛下需立刻回京。」
「等一等!」沐奕言情急,厲聲喝道,「曲太醫,朕命你不許去,而且,你還需保守秘密,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朕中了此毒!」
曲太醫愕然:「為什麼?陛下不要命了不成!」
「這仗打到這個份上,朕怎麼能走?邠國乃是強敵,稍有不慎,便會被他們反敗為勝,朕若是一走,人心浮動,這好不容易打的勝仗又要膠著,我們大齊拖不起啊!」沐奕言心中雪亮,此時此刻,萬萬不能再出什麼岔子,只有一鼓作氣將邠*趕回老巢,在開春前結束戰事,才是對大齊最有利的結局。
曲太醫呆了呆,斷然否決:「不行,這毒拖不得,臣沒有把握可以拔除,越快回京越好;厲王殿下那裡也瞞不得,最好能派人到邠國去打探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法子弄到解藥。」
沐奕言急了,聲色俱厲地道:「曲太醫,你分不分得清輕重緩急?朕若是有事,也只不過是一條命罷了,而這裡稍有不慎,毀得便是千千萬萬個大齊人!孰輕孰重,曲太醫你活了半輩子了,難道會分不清嗎?」
曲太醫呆在原地,怔怔地看著沐奕言,忽然眼中便流下淚來:「陛下,先帝病入膏肓,在臣的手中撒手歸西,臣已經愧疚難當,難道你還要臣眼睜睜地看著你不治身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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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奕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曲太醫這才勉強同意暫時保密,但是開春之後不論戰況如何,必須要即刻返京。
兩個人剛剛商定了,便聽到門口腳步聲響起,俞鏞之的聲音略帶緊張地響起:「陛下,你還好吧?」
曲太醫心中難受,只是面無表情地打開了門,看都沒看他一樣,越過他便朝外走去,俞鏞之看得有些發慌,一個箭步走到屋內,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沐奕言幾眼,見她臉色如常,這才鬆了一口氣。
「曲太醫的臉色怎麼這麼差?」俞鏞之納悶地道。
「因為朕不聽話,不肯乖乖吃藥,曲太醫生氣了。」沐奕言順口說著,便下了床,朝著他身後張望了片刻,卻沒發現另外兩個人的身影。
「裴藺領兵去伏擊邠*了,厲王正在操練巡視城中軍隊,過幾日只怕有一場血戰。」俞鏞之面帶憂色,「邠*雖敗不亂,幾個小城還是守得鐵桶似的,攻打詔州的軍隊也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沐奕言的心忍不住揪了起來,雖然她相信裴藺的能力,但還是忍不住替他擔心,她憤然地道:「這樣一直被他們壓在我們大齊國境打實在頭疼,什麼時候若是打到他們邠國境內,這下他們就會亂了陣腳。」
俞鏞之怔了一下,眼中露出欽佩的目光:「對,陛下,臣剛才就在想著,不如釜底抽薪,直接從若陰山東部繞過去,直接打他們的國土,這樣他們就會真正嘗到痛處,只是……」
「只是軍需糧草……」沐奕言和他對視一眼,都了然地歎了一口氣,現在的大齊,撐不起這漫長的戰線。
「陛下不必憂心,在邠國的細作來報,袁霆祺大敗了兩仗,朝中也頗有微詞,原本支持他御駕親征的大臣們都動搖了,手下的兩員大將前些日子也起了內訌,只怕他的日子也不好過。」俞鏞之分析道,「我和他們兩個商議了,下午便又派了幾名細作入邠國,去散布些謠言,務必要使袁霆祺兄弟倆離心。」
沐奕言的心好像被什麼細線抽緊了一樣,那個沉默而哀傷的身影在她眼前一閃而過。她趕緊甩了甩頭道:「朕見過那袁霆祺,十分厲害,你們都要小心。」
話音未落,她的小腹毫無預警地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冷汗一層層地冒了上來,她的心咯登了一下,暗自叫苦了起來:我的老天啊,怎麼老是在俞鏞之的面前出這種洋相!
她捂著肚子往後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倒在床上,整個人都繃得緊緊的,生怕露出什麼端倪。
俞鏞之吃了一驚,剛想叫人,只是那沖口而出的叫聲忽然戛然而止,他古怪地看了一眼沐奕言,滿臉的尷尬:「臣去叫田嬤嬤。」
沐奕言痛得臉色發白,也無暇細想,胡亂地點了點頭。
等田嬤嬤到了屋裡,關上門,換上了月事帶,替她揉了一會兒肚子,又把個暖手爐放在了她的肚子上,沐奕言這才緩過勁來,品出了幾分不對勁:這……這是什麼意思?俞鏞之難道知道她是為什麼肚子痛?
門被敲響了,田嬤嬤小心翼翼地開了門,咿咿呀呀地比劃著不讓人進來,沐奕言看了看門縫下露出來的衣角,心裡哭笑不得,輕咳了一聲道:「嬤嬤,是俞大人嗎?讓他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