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這一剎那,沐奕言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她不願意看到沐恆衍橫屍劍下,卻也不希望看到袁霽祺死於非命。

她張了張嘴,目光呆滯地盯著那劍尖,喃喃地叫了一聲,眼前仿佛血光飛舞。

耳邊仿佛有人在不停地呼喚她,她茫然四顧,終於發現裴藺和俞鏞之焦灼的臉龐。

「朕……沒事……」她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困難地朝著戰場中間看去,「他……他們怎麼樣了……」

邠國陣營中一陣大亂,袁霆祺已經策馬到了離那兩個人數十步遠的的地方,大齊軍都看著沐奕言等她令下,沐奕言一夾馬腹,幾乎是跌跌撞撞地往前沖去,裴藺緊隨其後。

袁霽祺和沐恆衍一站一臥,一個劍指沐恆衍的胸口,一個劍指袁霽祺的咽喉,那劍芒雪亮,幾絲血跡猙獰地從劍尖滴落,仿佛在下一秒就會刺破彼此的要害,同歸於盡。

袁霆祺惡狠狠地看向沐奕言,長吐出一口氣來:「大齊陛下,此戰就算和局如何?」

「和局……對,就算和局!」沐奕言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疊聲地說著,只是說道一半她忽然回過味來,雙眼赤紅地盯著袁霆祺,「你說,和局怎麼算?你們退兵,兩國罷戰息兵?」

袁霆祺咬著牙關,一字一句地道:「你不後悔?」

沐奕言朗聲應道:「不後悔!」

袁霆祺冷笑一聲道:「好,我數一二三,你讓你的人撒手!」

沐奕言哪裡肯依:「不行,你讓你的人先撒手!」

兩個人仿佛斗牛似的,各自凶狠地逼視著對方,各自擔憂著自己的人,深怕一不留神就被別人害了性命……就在此時,忽然,兩軍陣前傳來了一陣驚呼,有人失聲叫了起來:「天意!難道是天意讓此戰為和,兩國罷戰息兵?」

沐奕言抬頭一看,只見原來還是烏雲密布的天空中驟然撕開了一道亮光,陽光從烏雲中探出頭來。

那抹亮光越來越濃,烏雲漸漸散去,不到片刻的功夫,整個天空中陽光普照,仿佛能將所有魑魅魍魎都驅散在這陽光中。

袁霆祺是何等人也?這是一個絕佳的下台階的機會,他環顧四周,示意禮官上前,高聲叫道:「順應天意,此戰為和,退兵罷戰,絕不違誓!」

話音剛落,兩軍陣前都歡呼了起來,底層的兵士受戰亂之苦,早已歸心似箭,現在一聽可以退兵罷戰,都忍不住心中的振奮了。

沐奕言迫不及待地翻身下馬,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那對峙的兩個人跟前,一手抓住一把劍柄,厲聲喝道:「和局了,你們倆,都給朕一起撒手!」

那兩人早已將近油盡燈枯,只憑著一股最後的意念支撐著,眼看沐奕言一來,腦中那根繃著的弦一鬆,那劍尖下垂,從手中跌了下來。

沐恆衍晃了晃,一頭栽倒了下來,沐奕言飛快地扶住了他,他的身形高大,壓得沐奕言打了個趔趄。

「恆衍……恆衍你有沒有事?」沐奕言心慌意亂地呼喚著。

沐恆衍的雙眸已經沒有了往日的神采,嘴角卻微微上翹,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笑意:「陛下……臣……太沒用了……」

「不,你很好,你是朕心目中最厲害的英雄。」沐奕言哽咽著道。

裴藺疾步走了上來,替沐奕言扶住了沐恆衍,身後有人湧了上來,七手八腳地抬起沐恆衍就往回跑。

「陛下別太過擔心,恆衍兄都是外傷,應該沒有大礙,力竭了歇息兩天就好。」裴藺在一旁勸慰道。

沐奕言點了點頭,這才把目光落在了袁霽祺身上,袁霆祺將袁霽祺半擁在懷裡,一旁兩名軍醫正在做簡單的包扎,還有人正在往他口中灌些什麼,可能是參湯之類的補藥。

她遲疑了片刻,剛想離開,忽然,袁霽祺的聲音低低地傳入了她的耳膜:「陛下……」

她的心一顫,看向袁霽祺,只見他臉色慘白,身上血跡斑斑,一雙眼睛卻執著地落在她的身上。

袁霆祺冷哼了一聲:「陛下得償所願,怎麼也不來謝謝我四弟這退兵的功臣?」

沐奕言恍若未聞,只是默默地看著袁霽祺,半晌才低聲道:「你……好自為之!」

這場大戰,雖然並沒有預想中的那麼完美,卻也差強人意,如果邠國能依約退兵,大齊寸土未失,力拒強敵於國土之外,算得上是振奮人心的勝果。

沐恆衍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除了那些外傷,他被曲太醫灌了好幾貼補藥,那幾近慘白的臉色才漸漸恢復了點血色。

沐奕言幾乎寸步不離地陪在身旁,沐恆衍錯愕之余,也快速地進入這個從未有過的柔弱角色,盡情地享受著受傷帶來的福利。

這不,沐奕言剛剛被裴藺和俞鏞之叫走了一個時辰,便有人急匆匆地來請:「陛下,厲王殿下不肯用藥,說是沒胃口喝不下。」

沐奕言一聽便有些坐不住了,眼巴巴地看著那兩個人。

「這厲王殿下不是天下無雙的蓋世英豪嗎?怎麼這點小傷還能折騰這麼多天躺在床上?」裴藺似笑非笑地看著那送信的侍從。

「你去回稟一聲,就說我們幾個忙得焦頭爛額,等我們都趴下了,到時候就弄巧成拙了。」俞鏞之淡淡地道。

那侍從喏喏地應著,卻沒有退去,只是眼巴巴地看著沐奕言。

沐奕言賠笑著說:「能者多勞,阿藺,鏞之,你們就再辛苦兩天,朕去瞧瞧恆衍,讓他把藥趕緊用了,快些好起來來幫忙。」

沐恆衍半臥在床上,正百無聊賴地看著天花板,一見沐奕言進來,眼睛陡地一亮。一旁伺候的婢女如釋重負地迎了上去:「陛下可算來了,厲王殿下一直說沒胃口,午膳也沒用多少,這藥更是喝不下。」

沐奕言接過藥碗,小心翼翼地坐到了沐恆衍的床邊,責備道:「你怎麼象個小孩子似的,沒胃口難道還要朕餵你不成?」

沐恆衍的目光漠然地瞟了過去,那婢女被他看得心裡一寒,忙不迭地退了出去,還不忘貼心地掩上了門。

沐恆衍旋即便呻吟了兩聲,半撐起身子,虛弱地道:「不敢有勞陛下,臣自己來。」

沐奕言慌忙按住了他:「好了好了,朕來餵你就是。」

說著,她舀起一勺藥汁,放在嘴邊吹了幾下,又親口嘗了嘗溫度,送到了沐恆衍的嘴邊。

沐恆衍心中得意,慢慢地就著她的手,把這一碗藥汁喝了下去。

「苦嗎?朕幫你去取些蜜餞來。」沐奕言說著就要起身。

沐恆衍搖了搖頭。

沐奕言不信地盯著那藥汁看了又看:「曲太醫偏心,怎麼給朕喝的那麼苦?」

「陛下餵的怎麼會苦?都甜進臣的心裡去了。」沐恆衍一下子便握住了她的手。

沐奕言呆了呆,臉騰地紅了起來,顧左右而言它:「恆衍你可得快點好起來,朕還有些擔心,那袁霆祺會不會背信棄義,還有……」

「陛下,臣都聽到了,」沐恆衍的語聲中帶著幾分難以言表的得意,「陛下說,臣是陛下心中最厲害的英雄,臣就知道,陛下心裡有臣。」

沐奕言張口結舌:「這……這從何說起?」

沐恆衍一下子坐了起來,眼神陰鷙:「陛下你可是當著兩軍數萬名將士說的,他們都是見證!」

他起得太急,一下子扯動了後背的傷口,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臉上的肌肉都抽搐了起來。

沐奕言再也不敢辯駁,只好含糊著道:「你快躺下,朕……朕的確仰慕你,可是……朕已經……」

沐恆衍一用力,一下子就把她拉進了懷裡,順勢倒在了床上,他的吻一下下地落在沐奕言的臉上,最後堵住了那令人魂牽夢縈的雙唇,霸道地掠奪著她的呼吸。

那熱吻帶著鋪天蓋地的雄性氣息,執著而堅定,沐奕言有一瞬間的失神,旋即便用力地掙扎了起來,可那雙禁錮她的雙手卻好似鐵鉗一般。

「陛下……我們是天注定的緣分……你不能和別人走……你是我的……」沐恆衍喃喃地道。

「大膽!」沐奕言終於惱羞成怒,「厲王你敢騙朕!你明明已經身體大好了還躺在床上騙朕餵你喝藥!」

沐恆衍這才回過味來,手一鬆,無辜地道:「臣也不知道剛才怎麼了,一定是陛下的身上有種特殊的氣味,讓臣突然精神百倍。」

「你——」沐奕言順手一拳搗在他的胸口,沐恆衍趁機呻吟了兩聲,倒在了床上。

就在此時,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沐奕言回頭一看,裴藺和俞鏞之站在門口,頓時,她有一種莫名的心虛,迅速地站了起來,訕訕地道:「你們怎麼來了?」

「陛下大喜!」裴藺激動地道,「邠國從大齊退兵了!」

邠國如約從幾座占領的小城退軍,至此,大齊歷時近半年的保家衛國之戰取得了最終的勝利。消息一傳出,舉國歡慶,西北各郡更是歡聲雷動,各地都是扶老攜幼歡慶的人群,無論是鄉紳地豪,還是平民百姓,個個都出錢出力慰問西北軍各將士。

沐恆衍再也不能裝病了,各種善後事宜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各地將領的重新調撥,鎮守駐軍的安排,邊境的守衛,讓他不得不拖著半愈的身體忙碌,裴藺不熟悉西北軍務,只能幫他打打下手;而俞鏞之則負責重整各郡的官府,安頓回鄉的災民,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

唯一輕鬆的只怕就是沐奕言,她這個甩手掌櫃每日看看花溜溜鳥品品話本,無比清閒自在。

等到所有事務都處理得差不多了,已經是半個來月過去了,冰雪初融,春光乍現的時候,沐奕言一行終於告別西北將領和百姓,啟程回京了。

御輦起駕那天,西北百姓一路扶老攜幼前來,送行的隊伍一直延綿數裡,沐奕言從御輦中出來了無數次,一次次地和他們揮手告別,就在此時此刻,她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史書上都寫著要做一個明君聖主,為什麼要利民生順民意,原來,被百姓擁戴時的那種驕傲和自豪,是任何東西都無法比擬的。

史載康盛二年,景武帝沐奕言率群臣力抗強敵,收復失地,拒邠國強敵於國門之外,於康盛三年春勝利班師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