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過晌午,便是京城茶館裡最熱鬧的時候,忙了一天的人們都抽出空來,道茶館裡聽個小曲,喝杯清茶,閒暇片刻,再重新開始為生計而忙碌。
這幾天茶館裡更是熱鬧,景武帝班師回朝,各種相關的八卦和談資層出不窮,整座京城都為之振奮了起來,老何茶館裡自然也不例外。
「昨日你們去迎接陛下回京沒有?這排場,幾輩子都見不到一回啊,我們的陛下可真是豐神俊朗,神仙一般的人物啊。」一個年長的男子贊歎道。
旁邊有人嗤笑了一聲:「老方,聽這口氣你見過我們陛下了?昨日這人頭攢動的,你要是能見了我挖下眼睛來送給你。」
那老方的臉紅了紅:「這想也能想到,老陳難道你敢否認不成?」
「我否認做什麼?我們陛下原本就是紫微星下凡,百年難出的人品,聽說就連邠國的國君都對我們陛下仰慕不已,恨不得追隨我們陛下左右。」老陳得意洋洋地道。
「噗」的一聲,一旁有個年輕人噴出一口茶來,惹得旁邊的人嫌棄地撣了撣衣衫。
「大叔,你這話誇張了吧?」那年輕人的臉憋得通紅,「陛下又不是金元寶,怎麼會人見人愛。」
茶館裡的人都朝著這年輕人看了過來,好幾個都面呈不悅之色,老方更是端著長者的架子訓斥道:「年輕人怎麼說話?金元寶能和陛下相提並論?金元寶替他提鞋都不配!金元寶能打敗邠國保家衛國嗎?金元寶能知人善任提拔賢臣嗎?」
一旁的茶客都隨聲附和了起來,那老陳笑著說:「年輕人,你瞧你這模樣,倒算看起來清秀,不過做人貴有自知之明,你這模樣自然不會人見人愛了,螢火豈能與浩月爭輝?」
老方拍手鼓掌了起來,贊道:「看不出來,老陳你也會掉點書袋子啊,這句話說得好!陛下就是那皓月,一旁群星圍繞,小伙子你還太年輕,不懂啊!」
那年輕人倒也好脾氣,只是笑笑沒有生氣,倒是他一旁的幾個僕從,都各自強忍著笑意,仰望著天花板。
那年輕人正是微服外出的沐奕言。從京城到梧州,又從梧州回京城,停停走走,一共花了將近二十來日,相同的官路,卻有著完全不同的心境。
去時心憂如焚,悲憤痛苦,而回時卻身心愉悅,悠閒自在。沒有了軍情,沒有了朝務,沒有了說教和束縛,沐奕言在這些人的陪伴下,一路游覽著大齊的大好河山,順道體察民生,這日子,過得簡直和神仙一般。
唯一讓她心生不安的是她體內的蝕心丸,這蝕心丸倒也奇怪,一點動靜都沒有,她除了早起時會頭暈目眩,幾乎和平常沒什麼兩樣。掐指一算,這第一次發作的三個月之期也快到了,難道這什麼蝕心丸是那袁霆祺哄她的不成?
曲太醫卻不敢掉以輕心,除了日常的醫治外,數次建議沐奕言將這蝕心丸的事情告訴幾位重臣,沐奕言卻總是心存僥幸:說不定這蝕心丸沒想象中那麼厲害呢?說不定曲太醫回去就藥到病除了呢?說不定她那天就把蝕心丸嘔出來了呢?如果是這樣的話,何必現在告訴他們讓他們擔憂?而且,大齊好不容易才和邠國議和,這要是讓沐恆衍他們知道了這事情,還不得節外生枝?
她不願意破壞這難得的快活日子,還是和曲太醫一起把這件事情瞞了下來,這一路上逍遙自在,品美食賞美景,一直快活到了京城。
一到京城,這逍遙的日子便一去不復返,剛到京畿地界,禮部便遣了人來,激動萬分地表示,朝臣已經為陛下安排了一個盛大的迎君儀式,以彰顯大齊國威,沐奕言想要推脫,禮部王尚書卻涕淚交加地表示這等盛況百年難見,若是不辦這個儀式,他活著簡直沒有意義,死了也無顏去地下見先帝……
她只好允了,言明國庫尚虛,以勤儉為上,不得鋪張浪費,王尚書沒口子地應了,可是等她到了京郊城外,她才發現她太天真了。
百裡紅毯,禮炮齊鳴,萬人空巷,爭相目睹天顏。等她要去責怪王尚書,王尚書卻得意洋洋地道,這裡沒用國庫的一分銀子,都是鄉紳富豪自動來捐助的。
她被這盛大的儀式折騰了整整一天,又是祭天又是祭祖,還要和臣民總結戰事,展望未來……幸好,她身旁有現成的狀元郎,一盞茶不到,一篇洋洋灑灑的文章便呈在她面前,她讀得慷慨激昂,引來底下聽者激情澎湃。
回到了這闊別已久的京城和皇宮,沐奕言看這一草一木都十分親切,莫言殿依舊寂寥,金鑾殿依舊威嚴,重華宮中的兩位小皇弟,早早地就盼在宮門口,一見了她就飛撲上來,差點把她撞倒在地,惹得洪寶在一旁驚呼連連。
兩個小皇弟纏了她一個晚上,沿途的趣聞,打仗的凶險,沐奕言講得眉飛色舞,小家伙們聽得悠然神往。
幸好第二日是休沐,沒有早朝,沐奕言美美地睡了一個懶覺,整理了一下自己收藏的寶貝,興沖沖地決定微服私訪,好好去瞧一瞧闊別數月的京城。
點翠樓依然賓客盈門,羅谷河的綠柳初綻新芽,墨寶閣墨香陣陣……所有的一切都顯得熟悉而新鮮,沐奕言一路走一路瞧,終於覺得有些乏了,剛進了這老何茶館歇腳,便聽到這些茶客聊她的八卦。
許是看她不吭聲了,茶客們便收拾起了調侃她的心思,重新回到了他們的談資上。
「咱們陛下可看不上那勞什子的邠國皇帝,聽說他們一個個都人高馬大,粗魯得很。」
「陛下喜歡的是俊美秀雅的男子,就好比俞大人,真真芝蘭玉樹,人間絕品。」
「非也非也,陛下喜歡的是蓋世英豪,就好比厲王殿下,千軍之中取敵將首級入探囊取物。」
「非也非也,陛下喜歡的是那種文武雙全的,既有武將的勇猛,又有文將的儒雅,就好比裴大人,我瞧見過好幾回,他一笑起來,能把人的魂都勾跑了。」
茶客們都爭論了起來,不一會兒便面紅耳赤,那老方不服氣了,一拍桌子,沖著沐奕言道:「小伙子,你說說,陛下到底喜歡哪一個?」
沐奕言的神情悵然,憋了半天才道:「他們都很好,陛下一定難以取捨。」
老方忽然之間醍醐灌頂:「小伙子這回倒是說了句人話,對,都很好,陛下都喜歡,反正早就收了,收著就收著唄。」
沐奕言再次「噗」的一聲噴出一口茶來,愕然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麼?」
老方一臉的憐憫,顯然對她這樣滯後的反應十分同情:「去年賞春宴時就被收了。」
「是啊,陛下日理萬機,的確應該身旁有人伺候著。」
「我看也是,這幾位大人都不錯,陛下一定都喜歡,打仗這麼辛苦,有人陪在身旁總好過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沐奕言實在有些不能理解這些臣民的想法,難道就因為她帶著打了一場勝仗,她所有這些看起來離經叛道的作為都可以忽略不計了嗎?
許是看透了她的想法,老方呷了一口茶,愜意地道:「小伙子,等你到了我這年歲也會看淡的,活到半百了,還從北邊的鬼門圈走了一遭回來,這大齊好還是不好咱心裡通透著,人生在世,快活最重要,死了,眼一閉就是很麼都沒有了,陛下趕跑了邠國人,又勵精圖治,懲治貪腐,廢除苛捐雜稅,眼看著這小日子會越過越舒坦,陛下有點奇怪的小嗜好那又怎麼了?礙著誰了?」
顯然老方的這論調已經在這裡宣揚過好幾次,茶客們都聽慣了。
沐奕言吶吶地道:「這些男子都是人中龍鳳,得了一個便已經是祖墳上冒了青煙,怎麼還可以如此負心薄幸?這一定要被天打雷劈的……」
她的話音未落,那些茶客都責備起她來:
「小伙子怎麼可以如此說話?小心官差抓了你走。」
「陛下本來就有三千後宮,喜歡幾個人又怎麼了?小伙子眼界太短。」
「什麼負心薄幸,你這是嫉妒吧?」
沐奕言被擠兌得臉上一紅,一旁洪寶不幹了,瞪了他們幾個一眼,大聲道:「你們懂什麼?我家公子用得著嫉妒別人嗎?喜歡我家公子的人多得是呢,你們懂……唔唔……」
沐奕言捂住了他的嘴,笑著沖著茶客們點了點頭,拖著他就往外走,張勇幾個御前侍衛目不斜視地跟在她身後,神情嚴峻地掃了那幾個茶客一眼。
「小伙子,」那個叫老方的茶客叫了她一聲,沐奕言回過頭來,探詢地看著他。
「人生苦短,不要為難自己,更何況,你怎麼知道喜歡幾個就是負心薄幸呢?你非要選一個才是對另外幾個的負心薄幸。」老方笑著道。
「多謝大叔,受教了。」沐奕言心慌意亂地笑了笑,快步出了茶館。
大街上行人匆匆,一眼望去,沐奕言仿佛看到了那三個人在就在不遠處凝視著她。
「陛下,臣再也不離開你了。」裴藺的笑容就好像陽光般燦爛。
「是我對陛下有愛慕之心,願為陛下粉身碎骨。」俞鏞之的目光溫柔繾綣地落在她身上。
「陛下這是要對臣始亂終棄不成?」沐恆衍漠然看著她,帶著幾許察覺不到的傷心。
……
這個一路從梧州行來就被她刻意拋到腦後的問題一下子擺在了面前:這三個人,她到底真心喜歡的是誰?她想要共渡余生的到底是哪一個?再拖下去,只怕要釀成大禍。
無論她選擇了哪一個,可是,只要一想到從今後和另外兩個一刀兩斷,她的心裡就好像被撕扯般得難受。
大街上忽然傳來了一陣喜慶的嗩吶聲,一隊迎親的隊伍從街的那頭行了過來,新郎倌高頭大馬,身披紅綢,喜氣洋洋地左顧右盼,身後跟著一頂紅轎子,行人們紛紛避走,站在街旁看熱鬧。
沐奕言羨慕地看了一會兒,忽然腦中掠過一個畫面:那三個男子一溜兒穿著紅袍,披著大紅花,正襟危立在她面前,一齊朝著她伸出手來……
她呻吟了一聲,抓了抓腦袋,想把這邪念從腦中趕走,可是,任她如何壓抑自己,腦中那畫面卻越來越清晰:要是……要是真的能都喜歡就好了……大家在一起快快活活的……誰也不離開誰……那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