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景此情,沐奕言心神俱醉,她情不自禁地便握住了那雙手,喃喃地道:「鏞之你怎麼也來了?」
俞鏞之微微一笑,那雙眸子微微上挑,目光流轉間,情意綿綿,在身後梅花的映襯下,端得是風流無雙。「是臣邀的陛下,臣若是不來,怎麼給陛下驚喜呢?」
沐奕言終於品出幾分不對來,愕然道:「鏞之也邀了朕了?朕怎麼不知道?」
俞鏞之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那陛下怎麼來這小松山了?」
沐奕言這才想起身後的裴藺,慌忙回過身去,四下張望了片刻,只見裴藺倚在一快巨石下,正默默地看著她和俞鏞之。
沐奕言的心一抽,趕緊叫道:「阿藺,真是巧了,鏞之居然也來賞梅了,不如我們……我們一起賞梅?」
裴藺站在那裡挺直了後背,目光面無表情地在兩個人身上梭巡,半晌才道:「陛下若是想陪俞兄賞梅,直說便是,臣自己一個人上山就好。」
說著,他再也不看沐奕言,轉身便沿著石階往上走去。
沐奕言看著他的背影,哎哎叫了兩聲,裴藺卻頭也不回眨眼便沒入梅林不見了。她心急之下,只好回過身來道:「鏞之,朕先去陪阿藺登山,回頭再來和你賞梅。」
俞鏞之臉上的血色一分一分地淡去,他凝視著沐奕言,笑容苦澀:「原來陛下是陪裴兄來登山的,臣送來的信,陛下扔到一邊去了嗎?」
沐奕言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生氣地看向洪寶:「鏞之有信給朕,朕怎麼不知道?」
洪寶叫起屈來:「奴才昨晚一接到信就給了,陛下有些薄醉,早早地便歇了,田嬤嬤接的信,說是陛下接了信便放在了枕頭旁。」
沐奕言這才恍然大悟,賠笑著道:「鏞之,想必朕醉了,沒有細看,你不會怪朕吧?只是這邀約總有個先來後到,朕先答應了阿藺,這個……」
俞鏞之的神情恍惚,點頭喃喃地道:「原來這便是先來後到,臣受教了。」
沐奕言見他那淒楚的神情,心中就好像有雙手在撕扯著似的,難過至極,留下來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可是,往前看去,那梅林中人頭攢動,裴藺獨自一人,又該如何得傷心?她進退兩難,一時之間,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兩半。
「陛下不必為難,」俞鏞之的嘴角擠出了一絲笑容,「既然陛下想去陪俞兄登山,那就去吧,臣就在那座亭子裡等陛下就是,不管多晚,只要陛下記得來就好。」
俞鏞之的身影踽踽而行,一陣微風吹過,梅花瓣在他身旁四處飄落,映襯得他的身影愈發淒涼,沐奕言呆呆地看了半晌,狠下心來,轉身大步往上而去。
石階上游人漸漸多了幾個,可是卻瞧不見裴藺的影子,沐奕言心急如焚,在梅林中穿梭,再也無心觀賞這梅林的盛景。
這片梅林漸漸到了盡頭,前面的小路蜿蜒,隱約可聽見流水潺潺的聲音。沐奕言有些沮喪,幾乎不報希望地朝著裡面張望了兩眼。
這不張望還好,一張望,沐奕言頓時覺得氣沖頭頂:只見裡面是一襲飛瀑,水花四濺,甚是壯觀,四周居然圍著好幾個人,其中有好幾個妙齡女子,有的輕紗覆面,有的半掩團扇,在幾個家僕的陪同下,正在觀看一名男子舞劍,這舞劍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沐奕言找了半天的裴藺。
裴藺身著白袍,衣袂飄飄,手中一把凌雲劍,劍尖時而飄忽不定,時而凝練厚重,隨著劍勢,身旁的殘紅落葉飛舞,把那人籠罩其間,煞是好看。
劍氣如虹,行雲流水,一旁觀看的人忍不住大聲叫好起來,裴藺卻充耳不聞,他心中郁氣難解,劍光愈發凌厲,隔得老遠便能感受到那分劍中的寒意。他清嘯一聲,腳尖一點,凌空而起,長劍當空劃出一道白光,旋即便見那白光脫手而出,朝著瀑布飛奔而去,「錚」的一聲,越過飛瀑,直直地扎進了巖壁之中!
他旋身而下,目光定定地落在那柄劍上,神情悵然。
「公子好劍法。」有個女子朗聲贊道,落落大方地走了過去,一旁的婢女十分機靈,從手中的食盒中取出了一小罐子,遞給了裴藺。
裴藺愕然,擺手推卻道:「多謝小姐,在下不渴。」
那女子笑著說:「萍水相逢便是緣分,公子劍法,讓人驚艷,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站在另一邊的女子顯然要羞怯多了,半遮著團扇,眉宇中略顯焦急,身旁的婢女自告奮勇地取了她的帕子跑到了裴藺身旁,聲音清脆:「這位公子,舞了這麼久的劍,都出汗了,我家小姐讓你擦擦汗。」
說著,她便把那帕子往裴藺懷裡塞。
裴藺被鬧了個大紅臉,滿腹悵然不翼而飛,狼狽地往後退去:「不,不,多謝小姐好意,在下已經有意中人了……」
話音剛落,裴藺的手便被人牽起,沐奕言傲然朝著那幾名女子掃了兩眼,柔聲道:「阿藺,原來你在這裡,讓我一通好找。」
這一聲「阿藺」仿佛宣告著主權,不到片刻,那幾名女子便識趣地散得乾乾淨淨。
裴藺默默地看著她,半晌才道:「臣還以為,陛下和他快活去了呢。」
沐奕言訕訕地道:「朕不知道鏞之也會來,要是知道的話……」
「陛下會選和誰來?」裴藺追問道。
沐奕言語塞,要是她早知道兩個人都約了她,要是不能大家一起,她一定會找個理由都推脫了。
裴藺的眼中流露出幾分失望之色,旋即便輕歎了一聲,替沐奕言捋了捋鬢邊的幾縷青絲:「好了,不說這些掃興的話了,走吧,山頂上的梅花開得更艷。」
的確,越往上走,溫度越涼上幾分,野梅爭相怒放,傲然綻放在枝頭。四周都是淺淺的梅香,兩個人手挽著手,徜徉在這盛景中。
裴藺心思靈巧,從旁邊攀折了幾根柔軟的綠籐,三下五除二,便變成了一個環;又采了幾朵梅花,錯落地插入其中,變成了一個花環。
裴藺將其中一個戴入沐奕言的手中,另一個戴入了自己的手上,把兩只手並排放在一起仔細端詳片刻,十分滿意地道:「好了,這下把陛下給圈住了。」
山頂上賞梅,和在山腰上風景完全不同,俯瞰下去,滿山的白梅就好像仙境中的祥雲,一簇一簇,而人好像腳踩祥雲,飄然若仙。
時間過得飛快,眨眼便過了申時,初春的陽光總是那麼短暫,一過申時便縮回了頭,天色漸漸陰了下來,游人也略見稀少,沐奕言漸漸有些心緒不寧了起來。
裴藺卻依然興致勃勃:「陛下,我們從另一條路下山,那裡有個山坳,山坳裡有幾叢墨梅,品來別有風味,今日的晚膳陛下就不要回宮了,臣在小鎮上定了幾個野味,都是難得嘗到的當季山珍,包管讓陛下吃得咬掉舌頭。」
沐奕言勉強笑了笑,看著裴藺振奮的神色,拒絕的話到了嘴又咽了下去。
跟著裴藺走了幾步,沐奕言情不自禁地回過頭去,看著山腰上的那一團團梅花,想著那個人就在那裡等她,不由得心亂如麻。
她一邊走,一邊想,連腳下的路都沒留意,一連被絆了兩跤,差點跌倒。
「陛下……陛下……」裴藺伸手扶住了她,一連叫了幾聲,目光詫異,「你怎麼了?」
沐奕言心不在焉地應道:「鏞之,對不住,朕……」
她一下子住了口,心中暗道糟糕:這腦子裡亂哄哄的,怎麼把名字都叫混了!
裴藺的臉色大變,不敢置信地看著她:「陛下,你叫什麼?」
沐奕言急忙辯解道:「不是不是,朕只是一時口誤,阿藺你別介意……」
裴藺的目光幾近淒厲,臉色慘白,半晌才顫聲道:「陛下,原來都是臣高估了自己,陛下若是心裡想去陪他,直說便是了,何苦這樣在臣面前這麼辛苦地偽裝自己?讓臣滿心歡喜卻又當頭一棒,臣……」
他說不下去了,呆了片刻,腳尖一點,幾個兔起鶻落,身影便消失在茫茫山野之中。
「不是這樣的,阿藺你回來!」沐奕言急促地叫道,想去抓他的衣袖,觸手卻已是冰涼的空氣,那個溫言淺笑的青年已經不見蹤影。
洪寶和幾個侍衛都遠遠地輟在後面,見此情景,一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急忙湧了過來詢問。
沐奕言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胸口好像被人重重地擊了一拳似的,半天都喘不過氣來。半晌,她才垂頭喪氣地道:「走吧,我們下山去吧。」
這相同的石徑,上山時甜甜蜜蜜,人影成雙;下山時卻行只影單,沐奕言一邊走,一邊四下張望,盼著裴藺只是氣氣她而已,氣消了便又會從樹叢中鑽出來笑意盎然地瞧著她。
只可惜,一直到了半山腰,裴藺也不見蹤影,站在分叉路口,俞鏞之那句話又在她耳邊響起,她怎麼忍心讓俞鏞之在那裡一直等著三更半夜?
果然,涼亭裡一個人影孤孤單單地佇立著,一旁支了一個簡易的煮茶的架子,上面吊著一個精致的茶罏,那爐子已經熄了,傍晚的山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在涼亭中肆虐,吹得俞鏞之的衣袂簌簌作響。
就連沐奕言都感受到了那份寒意,她緊走幾步,來到了俞鏞之的身旁,責怪道:「鏞之怎麼還在這裡?太冷了,快下山吧。」
俞鏞之倏地一下轉過身來,默默地凝視著她:「陛下,你終於來了。」
沐奕言心中愧疚,低聲道歉道:「朕來晚了,實在對不住,下回再和鏞之重游小松山。」
俞鏞之振作了一下,急匆匆地便去擺弄那爐子:「陛下,再等片刻,臣今日特意帶了雲霧茶來,想和陛下在這山中品茗賞梅。」
他擺弄了好幾下,怎奈這山風漸大,那爐火總是找不起來,他有些著急了起來:「陛下你先坐一會兒,我去叫……」
沐奕言按住了他的手,笑著道:「鏞之,你這樣的人物怎麼能做這樣的俗事?讓朕來。」
她在爐子裡撥弄了兩下,又鼓起腮幫子往裡吹了吹氣,不到片刻就把爐子點著了,一股暖意立刻襲來。
俞鏞之怔了片刻笑道:「看來百無一用是書生,臣真是無地自容。」
「鏞之的才能自然是要安邦定國的,」沐奕言架好了茶罏,順手抓了一把罐子裡茶葉就想往裡灑。
俞鏞之慌忙阻止:「陛下先等候片刻,等這茶罏先醒一醒。」
沐奕言這才回過味來,這烹茶是文人間最風雅的一件事情,講究得很,她這樣直接往裡扔不亞於焚琴煮鶴。
俞鏞之烹茶的姿勢就和他的人一樣優雅,雙手行雲流水,小小的茶盅在他修長的指尖穿梭,不到片刻,那茶香便裊裊而起。
俞鏞之小心翼翼地遞了一盅給沐奕言,只見那雲霧茶片修細秀麗,色綠香濃,淺抿一口,齒頰留香。
「好茶。」沐奕言贊歎道,亭中空曠,遠處四周美景盡入眼底,暗香陣陣,梅影重重;而近處爐火點點,暖意陣陣,身旁美男相伴,還有比這更浪漫的事情嗎?
俞鏞之端著茶盅走到沐奕言身旁,眼中深情繾綣:「陛下,臣有件禮物要送你。」
沐奕言一時之間有些心慌,顧左右而言他:「這……這裡的景色真不錯,不如朕在宮裡也種一……」
話音未落,俞鏞之從懷來取出一件東西來,放在了沐奕言的手上,沐奕言低頭一看,正是那本《江湖群英錄》的第四冊。
沐奕言又驚又喜:「鏞之,這是最後一冊嗎?」
「是最後一冊,陛下喜歡嗎?」俞鏞之滿懷期待地緊盯著她。
「喜歡,」沐奕言喃喃地道,此情此景令人心醉神迷,她情不自禁地朝著俞鏞之靠了過去……
「卡嚓」一聲,亭子旁的樹叢中傳來一陣異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