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奕言大吃一驚,慌忙上前去扶俞太傅:「老太傅你這是從何說起?快快起來,鏞之他又惹惱太傅了嗎?」
俞太傅不肯起來,固執地磕了兩個頭,這才沉聲道:「陛下,鏞之他一直埋首治學,自入朝以來,又對政務嘔心瀝血,老臣一直以他為榮,只是他忽然不知道中了什麼邪,大逆不道,居然對陛下起了愛慕之心,難以自拔,老臣罵也罵了,打也打了,他卻一直執迷不悟。」
沐奕言尷尬萬分,再次去扶俞太傅,支吾著道:「這……老太傅不要太過介意,鏞之他……他……」
她「他」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她不知道該怎樣說,是請老太傅成全,還是請老太傅放心?
俞太傅站起身來,那雙眼睛洞若觀火:「陛下,老臣年近不惑才有的鏞之,自小便對他期望過高,幸而鏞之不負所望,終有所成,為國為民做了些力所能及之事,老臣甚是欣慰。只不過老臣年事已高,現今對鏞之只有一個期望,便是他能盡早成家立業,娶妻生子。還忘陛下能讓他早日斷了那些胡思亂想,若是陛下憐惜,能為他早日賜婚,老臣一家,必將對陛下感激涕零。」
沐奕言站在原地,指尖一寸寸地涼了下來,她茫然地看著俞太傅,心如刀割。這是一個老人對她的懇求,的確,她沒法給俞鏞之一個正常的家庭,就連一份全心全意的感情都給不了,她有何顏面這樣若即若離地拖著俞鏞之?
她定了定神,終於開口道:「老太傅放心,朕心中有數。只是鏞之倔強,此事萬萬不能操之過急,且容朕慢慢勸他。」
送走了俞太傅,沐奕言獨自一個人在正廳中坐了很久,她想著這場她再也不願經歷第二次的蝕心之痛,想著她今世和那幾個男人的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想著她前世今生的倒霉命運,想著大齊將來該何去何從……
洪寶小心翼翼地從門外探出頭來,低聲詢問道:「俞大人在門外求見,陛下見是不見?」
沐奕言回過神來,咬緊了嘴唇,半晌才道:「就說朕不舒服不見了吧。」
「那……裴大人在門外等了一天了,陛下要不要見見?」洪寶猶豫著道。
「什麼?怎麼不和朕稟告?」沐奕言又驚又怒。
洪寶有些委曲:「裴大人不讓奴才稟告,他都來了兩天了,說是他做錯了事,就算在這裡罰站上一輩子都不為過。」
沐奕言的右眼皮一陣亂跳:「那厲王呢?厲王他來過了沒有?」
「厲王殿下堵著曲太醫的藥房呢,堵了一天了,非得曲太醫說出陛下的病是個什麼是非曲直來,曲太醫今日的午膳都是御膳房送過去的。」洪寶哭笑不得地道。
「胡鬧!曲太醫怎麼會吃他這一套,一定被他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沐奕言的嘴角忍不住泛起了幾絲笑意。
她沉吟了片刻道:「讓鏞之和阿藺都進來吧,遣人去請厲王殿下,讓曲太醫趕緊溜了吧。」
不到片刻,門外急促的腳步聲響起,裴藺和俞鏞之幾乎是同時搶進了門。
「陛下!你怎麼樣?」裴藺疾步走到她面前,半跪了下來,看著她瘦削的臉龐,眼中禁不住一熱,「都是臣不好,臣不該吃醋把陛下一個人丟在小松山……」
俞鏞之則凝視著沐奕言,默然無語,半晌才顫聲道:「陛下……臣憂心了兩日,你沒事……太好了……」
沐奕言噗嗤一樂,一臉的輕鬆:「好了好了,瞧你們這幅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朕得了什麼不治之症呢,不就是在山上受了寒,回來便起了燒而已,這不是好了嗎?」
俞鏞之不信任地看著她:「就是起燒?」
沐奕言點了點頭,把裴藺扶了起來,低聲道:「阿藺,朕才應該和你道歉,朕不是有意的,只是想到鏞之在山腰等朕,朕才心神不寧,說錯了話,你不要介意。」
裴藺心裡難過,這兩日他備受煎熬,一想到沐奕言可能是因為他的離去而憂思成疾,幾乎想要痛揍自己一頓:「陛下你別說了,以後臣再也不會這樣了,陛下高興就好,陛下想去見誰就去見誰,臣陪著就是。」
俞鏞之輕歎一聲道:「陛下,臣那日也有錯,既然裴兄先邀了陛下,臣也不該步步相逼,以至於陛下在山間受了寒……」
「好了!你們都別說了!」沐奕言的心裡發澀,「別提這事了,都是朕不好!」
她的聲音發顫,情緒激動了起來,原本發白的臉上更是血色全無,裴藺和俞鏞之都不敢再言,連聲應著,扶著她坐了下來。
門一下子被撞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三步兩步走到他們面前,在沐奕言面前半跪了下來,仔細的端詳著她的臉龐。
沐奕言笑了笑道:「恆衍也被朕嚇壞了嗎?堂堂兵馬大元帥怎麼這麼沒用,朕好著呢。」
沐恆衍低下頭來,將臉埋在她的手心,半晌才悶聲道:「陛下,臣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你不要嚇唬臣。」
門外又是「匡當」一聲,眾人回頭一看,曲太醫陰沉著臉,拎著藥箱走了進來,沒好氣地道:「都散了散了,老朽要給陛下問診。」
沐恆衍一下子便站了起來,逼視著曲太醫道:「老太醫若不肯從實相告,本王每日都到你的藥房來。」
「你讓我說什麼?陛下都說了是風寒高熱,難道老朽還敢違逆陛下不成?」曲太醫瞪了沐奕言一眼。
三個人的目光都狐疑地落在沐奕言身上,沐奕言心中突突一跳,笑嘻嘻地道:「曲太醫可真會說笑,這兩天都累壞了吧,你們幾個就不要難為曲太醫了,不然曲太醫撂攤子不幹了,朕去哪裡找這麼一個神醫啊。」
「神醫可不敢當,都成了過街的老鼠了。」曲太醫悻悻地放下藥箱,示意沐奕言伸出手來。
三個人都圍在沐奕言身旁,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曲太醫沉著臉,不過也沒再趕人。沐奕言的脈相和未發病前一樣,依然如波濤洶湧,來盛去衰,內腑凝滯不暢,而另一股博弈的力量比從前弱了將近四分之一,和蝕心丸的發作之期不謀而合。
曲太醫不免心驚,看來這蝕心丸的確是奇毒,一年之期簡直是分毫不差,只等四次發作之後,便是死期來到之時。
他急匆匆地收了藥箱,為沐奕言施展針灸之術,只盼著能將沐奕言體內的兩股力量此消彼長,為她爭取來更多的時間。
裴藺、俞鏞之、沐恆衍在一旁看著那明晃晃的銀針,看著沐奕言幾近灰敗的臉色,都膽戰心驚,他們心中都懷疑沐奕言所說的風寒高熱,卻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撬開這個老太醫的口,要知道,當初先帝病危之前,這個老太醫也是三緘其口,並未吐露半句,以至於大齊朝臣都一直以為先帝身康體健,到了最後猝不及防。
曲太醫將沐奕言生活起居中要注意的事項叮囑了洪寶,終於開口趕人:「好了,陛下需要靜養,按時用藥,早睡早起,除了日常朝務外,你們都不要再打擾陛下了。」
沐奕言笑道:「要照曲太醫這麼說,朕可真是了無生趣了。」
「陛下!」沐恆衍終於忍無可忍,厲聲喝道,「陛下怎可有此念頭?拋開大齊的蒼生不說,難道我們在座的幾個,都不能讓陛下有半分留戀嗎?如果是這樣,我們幾個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不如就此自刎以謝罪!」
沐奕言吃驚地看著他,吶吶地道:「這……朕只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恆衍你這麼激動做什麼……」
「陛下!」裴藺的臉色鐵青,「就算臣千錯萬錯,陛下也萬萬不能有這種亂七八糟的念頭,要是陛下有什麼萬一,臣便追隨陛下而去。」
俞鏞之也在一旁淡淡地開了口:「陛下,你的心裡想的什麼,臣猜不透,可是,臣也只有一句話,如果陛下想要甩手扔下大齊,扔下臣等,臣就算上天入地,也要把陛下從陰曹地府揪出來。」
沐奕言狼狽萬分:「咳咳,你們當著曲太醫的面說這些幹什麼……朕明白你們的心意,能有你們這些賢臣,朕可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曲太醫在一旁樂了:「陛下說的好,陛下的這些賢臣一個個可真厲害,聽得老朽都心頭發熱,趕明兒得回去好好撫慰一下臣家裡的那口子,臣可都三天沒回府了。」
沐奕言呻吟了一聲,倒在了椅子上,這……這日子沒法過了!
沒過幾日,沐奕言的身體便大好了,除了偶爾的頭暈目眩,一切如常。點墨閣的奏折積壓下許多,不過政令卻並沒有耽擱,俞鏞之、凌衛劍等幾位重臣已經將奏折分門別類,需要沐奕言定奪的另放一邊,重要的由幾名重臣聯名審閱,無關緊要的圈閱了發還。
沐奕言批改了一會兒,洪寶便過來提醒,說是俞大人他們說了,要勞逸結合,累了便喝喝茶、看看書,或者到御花園去賞賞唇色。
沐奕言正中下懷,順道到了羽林軍楊釗那裡,叮囑他從軍中抽調幾名密探去邠國,那日那三人如此言辭懇切,讓她愛惜身體,她心裡不免五味陳雜,雖然知道希望渺茫,但為了那三人,她也總要勉力一試,去邠國查探一下有無可能弄到這蝕心丸的解藥。
這日上朝,吏部和戶部都喜氣洋洋,吏部稟告說,自去年各部精簡勤政以來,吏部年底時進行了一次京城和地方官員考核,雖然各部人員配備編制還有不盡人意之處,但辦事效率和勤政廉政都有顯著提高,人浮於事的現象大大減少,今日將新政情況匯總上報,為今後進一步的政令提供依據。
而戶部則是匯報去年的稅收和國庫盈虧,自稅制改制以來,土地的所有權和稅收掛鉤,全國清量土地查出謊報虛報田產近萬畝,依律繳稅,而廢除了人頭稅和數種徭役之後,農民的負擔大大減輕,生產積極性大大提高。
「此次戰事國庫支出巨大,大家還要勒緊褲腰帶啊,勞煩各部今年的預算還需要精簡些,」戶部丁尚書的算盤子打得震天響,不過,很明顯地看出來,和去年那哭喪的臉相比,今天他的臉色簡直可以用紅光滿面來形容,底氣也足了好多,「王大人,今年陛下的大壽就全靠你操持了。」
禮部王尚書出列道:「是,臣正有此意,去年陛下壽辰,先帝剛剛故去無法操持,今天大齊喜事連連,陛下的壽辰必然要好好辦一辦,請陛下恩准。」
沐奕言懶洋洋地擺了擺手:「不必了……」
話音未落,幾名老臣立刻上前,興致勃勃地道:
「對啊,今年陛下二十大壽,必要昭告天下,普天同慶。」
「這都好久沒辦喜事了,大家都沾點陛下的喜氣。」
……
一旁的朝臣都附和了起來,顯然都沒聽見沐奕言反對的聲音,這件事就定了下來。
沐奕言無奈地道:「不可鋪張浪費,大家一起吃個便飯就好了。」
王尚書喜滋滋地應道:「謹遵陛下旨意。」
沐奕言撫了撫額,瞧他這興奮勁兒,八成和那班師回朝那日一樣大辦特辦了。
王尚書忽然想起了什麼,緊接著道:「對了陛下,鎮南王府上表請奏,鎮南王下月要進京為陛下祝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