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俞鏞之的話一下子把這件猶抱琵琶半遮面的事情擺在了大家面前,室內一陣靜默,裴藺和沐恆衍都屏息看著沐奕言,等著她的回答。

沐奕言沉默了片刻,忽然想起了那個遠在天邊的人,那個她唯一在他面前吐露過心事的男人。

「如果可以的話,朕真不想雙手血腥,而是希望能離開這裡,自由自在的,再也不受束縛。」

「你不是說你不想當皇帝嗎?你不是讓我把你帶走浪跡江湖嗎?我從來都沒有忘記你說的話。」

「等這裡戰事一了,我就陪著你四處去走走。」

……

她暗罵自己沒出息,怎麼還會惦念著那個人!她趕緊甩了甩腦袋,仿佛這樣就能將那些雜念摒棄。

「鏞之,」她為難地開了口,「若是照你平日的教導,朕該回答,大齊百廢待興,朕要勵精圖治,要奮發圖強,要成就千秋大業,要成為古往今來的第一明君。」

裴藺在一旁樂了:「陛下,你這話說的,難道你居然一直對鏞之陽奉陰違不成?」

俞鏞之歎了一口氣:「陛下陽奉陰違的事情還少嗎?就別和臣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了。」

沐奕言輕吁了一口氣,迎視著俞鏞之的目光道:「若是大齊有難,朕是一國之主,絕不會退避三捨,可若是過些日子大齊能國泰民安,朕還真不願意被困在這龍椅上,朕從小到大向往的便是離開皇宮,自由自在地去做想做的事情。」

俞鏞之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陛下,你可知道,有多少人為了這把龍椅血濺五步、骨肉相殘,你卻居然說你不願被困在龍椅上。」

沐奕言訕訕地笑了:「朕這不是也是為了大齊考慮嘛,朕的秘密瞞不了多久了,若是公之於眾,將會掀起軒然大波,大齊現在最需要的便是安定,朕不願為了朕一己之私,動搖國之根本,授人與口實。」

「那陛下的意思是……」俞鏞之凝視著她。

「假以時日,小七小八堪當重任,朕功成身退,就做個閒散之人吧。」話雖如此說,沐奕言心裡卻有些發澀,不知道她的這個願望還有沒有實現的可能。

「那敢情好,」裴藺興沖沖地接道,「等陛下空了,臣帶陛下去游南疆,那裡景色秀美,還有各種稀奇古怪的族人,保管陛下去了就不想回。」

「南疆濕氣太重,不可久留,臣帶陛下去西北,看大漠落日,看戈壁千裡,那才是真正的美景。」沐恆衍接口道。

俞鏞之哭笑不得:「這怎麼成?你們都當這大齊朝堂是小孩子過家家的地方嗎?」

裴藺笑道:「鏞之你就辛苦些,大齊就靠你了。」

「天下太平我又有何事?等打仗了再回來不遲。」沐恆衍漠然道,顯然不把什麼朝堂放在心上。

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興起,好像真的在安排今後的出游一樣,沐奕言越聽越不是滋味,這場景太過美好,從那日毒發後,她便不敢深想,深怕自己一陷進去就沒了勇氣。

她突兀地打斷了他們的話:「正事,鏞之,你的正事呢?」

俞鏞之回過神來,沉吟了片刻道:「靜雲大師和臣有舊,那金鑾殿上的一面之緣,臣看得出來,他對陛下心存好感,不如這三年之約,就著落到大師身上,先撐過這三年再做打算。」

雲眉山問禪之行很快便提上了議事日程,沐奕言齋戒沐浴三日,第四日便上了雲眉寺,俞太傅領近二十名朝中重臣隨行。

要不是身負重任,又有俞太傅盯著,這可真算得上一次舒心的春游。雲眉寺在雲安山脈的西側,位於雲眉山西山山頂,和西郊行宮皇家獵場一個在東一個在西,遙相呼應,大齊建國之初,太祖帝落難時曾蒙雲眉寺高僧庇佑,因此,歷代以來,雲眉寺便算得上是皇家寺廟,深受各代帝王尊崇。

正值春暖花開的時節,一眼望去,層層疊疊的綠色映入眼簾,更有艷麗的杜鵑花含苞待放夾雜其中,一派生機勃勃的春色山景。

雲眉山不高,台階寬敞平坦,上面還有許多禮佛的信徒三步一跪留下的印痕,經年累月,把石階磨得發亮。

禮部的官員已經上下都打點好了,雲眉寺的主持率領眾僧人身披袈裟,出寺迎候,而沐奕言則一身龍袍,領著朝中眾臣恭恭敬敬地拜佛祖,聽經文,一臉的虔誠接受佛祖的賜福。

儀式冗長,那佛經念得沐奕言昏昏欲睡,她偷偷睜開眼,只見大雄寶殿上眾人都神色肅穆,閉眼合十,口中念念有詞,她狡黠地笑了笑,動了動蒲團上的屁股,又伸了個懶腰,朝著那領頭誦經的幾名大師打量了過去。

主持看起來已經五六十歲了,面相忠厚,主持身後有三名長老,一個矮矮胖胖的,一個高高瘦瘦的,中間的那個年紀看起來最大,白眉白須,看起來……有點眼熟,沐奕言忽然想了起來,這不就是那個在金鑾殿上問過她幾句話的靜雲大師嗎?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沐奕言的目光,靜雲大師忽然睜開眼來,目光如炬,落在沐奕言的臉上,沐奕言想躲已經來不及了,只好沖著他尷尬地笑了笑。

靜雲大師凝視了她片刻,嘴角露出一個微笑,重新合上了眼睛。

經此一嚇,沐奕言再也不敢調皮了,規規矩矩地坐到了誦經結束。

儀式結束後,才到了今日的重點。大齊朝臣中推選出了俞太傅和王尚書,陪同沐奕言往後山中一座幽僻的禪室而去,俞鏞之情不自禁地跟著走了幾步,卻被俞太傅狠狠地瞪了一眼,只好留在了大雄寶殿。

沐奕言心中惴惴,忍不住想找個人說話:「俞太傅,以前你來過這裡嗎?」

俞太傅搖了搖頭:「臣曾陪先帝到過雲眉寺,卻沒有進過禪室。」

禪室布置得十分簡單,一張床榻,幾張蒲團,一個茶幾,四周牆上掛著手書的經文,看不出什麼特別的地方。

「俞大人深受先帝的寵愛,曾經陪先帝入禪室問禪,更曾和大師對弈。」王尚書接口道。

俞太傅的臉上微微露出自豪之色,語氣卻愈發謙遜了起來:「蒙先帝錯愛,小兒受之有愧。」

沐奕言趕緊追捧道:「多虧俞太傅教子有方,為大齊培養了這樣一名賢臣。」

「陛下客氣了,」俞太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話中有話,「老臣別無他求,但願陛下不要忘了曾答應過老臣的請求。」

沐奕言的臉色一僵,心中黯然,正說話間,內室的門簾一挑,靜雲大師從裡面走了出來,雙掌合十,沖著沐奕言三人行了一個禮,便閉目盤坐在榻上,緊跟著一個小沙彌來奉了茶,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俞太傅和王尚書面面相覷,沐奕言卻十分輕鬆,既然俞鏞之說了和靜雲大師相商過了,便肯定沒有問題,就是不知道這位老和尚會折騰出什麼來糊弄這兩位老臣。

「大師,此次朕前來是想請教大師,朕心中有未決之事,左右為難,不知道大師能否指明去處?」沐奕言按照俞鏞之的台詞依樣畫葫蘆地問道,顯得十分高深。

靜雲大師睜開眼睛,那目光柔和而通透,仿佛透過她的軀體在注視著什麼。

「陛下,你本不該是這裡的人。」他緩緩地道,面帶悲憫。

俞太傅和王尚書悚然一驚,沐奕言的手一抖,手中的茶盅溢出水來:這台詞怎麼又和俞鏞之事先說的不一樣?這大師到底是胡說八道還是通靈之神?

靜雲大師凝視著她,忽然沖著她莞爾一笑:「陛下原本就是天子之身,不是我等俗世之人。」

三個人齊齊鬆了一口氣,靜雲大師又仔細地端詳了沐奕言片刻道:「陛下的面相上多處顯示磨難重重,恐有性命之憂。勞煩陛下伸手一觀。」

俞太傅和王尚書當即大驚失色,顫聲道:「大師你會不會看錯了?陛下乃天子之身,理當福澤深厚才是。」

沐奕言將信將疑地伸出了手去,這位大師怎麼搖身一變成了看相的術士了?

靜雲大師握著她的手忽然有些顫抖,臉上顯出驚異之色,良久,他抬起頭來,輕歎一聲道:「果然不出老衲所料,陛下的命理之線截斷數次,詭異奇特,從手相上看,陛下曾受過溺水之災、墜崖之痛,又曾在十歲那年中毒幾近身亡,若不是出了意外,陛下現今只不過是一縷魂魄罷了。」

沐奕言的心突突一跳,終於覺察出幾分不對來:十歲中毒一事可能會有人知道,可她前世所遭受的溺水和墜樓之事,就連親密如裴藺、俞鏞之、沐恆衍都不知道,這靜雲大師怎麼會看得出來?

她終於起了幾分敬畏之心,雙掌合十,低聲道:「還請大師賜教,朕現在該何去何從?」

靜雲大師的臉色凝重,沉默不語。

一旁的俞太傅和王尚書終於急了:「大師,陛下這是有性命之憂嗎?還請大師傳授破解之法!」

靜雲大師忽地宣了一聲佛號,從榻上下來,朝著沐奕言深鞠了一躬:「今日老衲破解天機,實則違背修行之法,然陛下到了此地之後,為了大齊子民,屢遭磨難,至今仍未化解大劫,老衲怎忍心三緘其口?命裡有時終須有,陛下,還忘你牢記這句話,萬勿太過執著,不然只怕重蹈前生的覆轍。」

沐奕言訕笑了兩聲道:「大師說的實在深奧,朕不是太明白,不如請人來參透參透?」

靜雲大師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陛下,你如何知道請來的人不在局中?」

沐奕言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還想再問,卻見靜雲大師朝著另兩人沉聲道:「這句話的下句,老衲卻要送給二位大人,命裡無時勿強求,陛下的福澤已盡數度於大齊,二位大人若是希望陛下和大齊平安渡過大劫,便需牢記此話;若是再強求,只怕大齊大難臨頭之日將至!老衲言盡於此,忘二位大人好自為之。」

王尚書和俞太傅面面相覷,這是在告誡他們不要再插手沐奕言的後宮了嗎?他們還想再問,卻見靜雲大師重新端坐於蒲團之上,雙目緊閉,宛若石像,再也問不出半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