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南王人如其名,威嚴肅穆,身材比裴藺要魁梧高大些,臉型方正,除了那雙眼睛,其余的五官和裴藺並不十分相像,想來裴藺是肖其母多一些。他的聲音洪亮,精神矍鑠,只是鬢邊已經有了白發。
裴藺一見父親,驚喜交加,一下子便撲倒在裴震面前:「父王,兒子不孝,未能侍奉於跟前,反倒累得父王千裡迢迢趕來相見。」
裴震哼了一聲,扶起裴藺,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他,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我都聽說了,你在西北邊關打得漂亮,不愧是我裴震的兒子,沒丟我的臉。」
裴震對幾個兒子向來嚴厲,難得有個笑臉,這次算得上是最為嘉許的贊揚了。
「多謝父王,母妃和大哥怎麼樣?我的小外甥該會叫人了吧?我托人給母妃帶過去的藥治頭暈有效果嗎?」裴藺一口氣問了好幾個問題。
裴震沉著臉道:「你想他們不會自己回去瞧瞧嗎?你答應了我什麼,該不會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吧?」
裴藺的身子一僵,情不自禁地朝後看去,只見沐奕言定定地瞧著他們父子倆,眼神卻飄忽不定,不知道在想著些什麼。
裴震狐疑地看了他們倆幾眼,遲疑著問道:「這位是……」
沐奕言驟然回過神來,嘴角露出一個淡然的笑容:「鎮南王旅途勞累,盡早歇息吧,朕就不打擾了。」
裴震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過來,他惱怒地瞪了裴藺一眼,腦門上青筋暴跳了兩下,忽然翻身跪倒在沐奕言面前見禮:「臣裴震,不知陛下駕臨,多有冒犯,還望陛下海涵。」
裴藺也不得不跟著跪倒請罪,沐奕言趕緊上前扶起了裴震:「老王爺不必多禮,阿藺文武全才,助朕良多,實乃大齊肱骨之臣,為了大齊卻不能奉養雙親於跟前,是朕對王爺有愧啊。」
裴震順勢站起來笑道:「好男兒志在四方,藺兒有出息,臣一家人都與有榮焉,不過,老臣此來,除了為陛下祝壽之外,的確想向陛下討一個旨意,有了這道旨意,老臣一家人就算遠在南疆也放心了。」
沐奕言心裡隱隱覺得不妙,想要把這個話題岔開去:「難得老王爺有這份心思,朕心甚慰,南疆在老王爺治下安寧太平,朕還正想向老王爺請教治國之道呢……」
話音未落,外面響起了一陣輕促的腳步聲,一個少女象蝴蝶般地飛了進來,朝著裴藺撲了過去,嬌笑著道:「裴藺哥哥,璇兒可算見到你了!」
裴藺猝不及防,往旁邊讓了一讓,這才沒被撲中,可那少女收勢不及,一下子撲倒在了那張太師椅上,裴藺想去拉已經來不及了,只聽到她哀哀叫了一聲,半晌才直起身來,氣哼哼地看著他:「裴藺哥哥,我是月璇妹妹啊。」
裴藺愣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高興地道:「你是璇兒?都長得這麼大了,我一下子沒認出來。」
那少女姓陶名月璇,是鎮南王麾下一名重臣之女,母親和鎮南王妃交好,從小便和裴藺一起長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在京城見到故交,裴藺高興之余頓時心裡生警惕:難道這就是剛才父王所說的驚喜?
果不其然,裴震在一旁笑著說:「陛下,你看藺兒和璇兒郎才女貌,從小便是青梅竹馬,感情深厚,老臣厚著臉皮請陛下為小兒賜婚,正值陛下壽辰,老臣討個喜氣,擇日便為他們成親,還望陛下恩准!」
沐奕言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裴府的,裴府此時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她再待下去簡直是自討沒趣。
裴震的話一出口,她便知道要遭,果不其然,裴藺沉下臉來,憤然指責裴震亂點鴛鴦譜;裴震勃然大怒,說是自古以來,兒女的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點了又怎樣?
裴藺說和陶月璇只不過是兄妹之情,陶月璇卻羞答答地說早就對他芳心暗許,裴藺一口氣憋在胸口,差點沒吐出一口血來。
裴藺拉著她就要走,裴震拽著她讓她賜婚,沐奕言這才發現,兩父子雖然長得不像,這脾氣倒是一等一的像,就好像兩頭強驢子。照理說,裴藺平日為人就算說不上八面玲瓏,也算得上是令人如沐春風,怎麼在他老子面前就變了個人似的?
沐奕言吩咐洪寶信馬由韁,就在城裡兜圈子就是,她自己則一個人坐在馬車裡,腦子裡一團亂麻。
一直到了天色將晚,一行人才慢吞吞地往回走去。快到宮門口的時候,馬車停了,門簾掀開了,洪寶探頭進來,猶豫著道:「陛下,有人攔在宮門口呢,你見是不見?」
「誰?」沐奕言懶洋洋地問道。
「裴藺裴大人。」洪寶低聲道。
沐奕言倏地一下站了起來,惱火地道:「他不陪著鎮南王,跑到這裡來做什麼!不見。」
洪寶抹了一把汗,默默地退了出去,沐奕言撂下狠話,憋著氣坐在榻上,任憑馬車晃晃悠悠朝前駛去……過了好一會兒,她忽然撩開簾子朝著外看去,只見裴藺一個人站在宮門口,目光死死地盯著她的馬車,夕陽西下,紅霞滿天,把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虛無縹緲地印在那空曠的宮門前。
馬車漸行漸遠,裴藺的身影卻一動不動,那目光死死地盯著馬車,好像要把車壁鑿出一個洞來。
無來由的心酸襲上心頭,沐奕言脫口而出:「停車!」
她飛快地跳下了車,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裴藺面前。
夕陽柔和地照在他們身上,天邊有雁群飛過,傳來幾聲嘶鳴。
遠處隱隱有炊煙升起,空氣中彌漫著淺淺的香氣,該是一日之中最溫馨的歸家之時。
「陛下……」裴藺開口叫道,聲音有些嘶啞。
「阿藺,朕的意思是,你該好好去陪陪鎮南王,老人家雖然脾氣燥,但都是為了你好,你何必和他臉紅脖子粗的?」沐奕言絞盡腦汁地勸道。
裴藺直直地看著她,眼中露出受傷之色,良久,他才澀然一笑道:「陛下心裡……是要放棄臣了嗎?」
沐奕言的心口仿佛被狠狠地捶了一拳,怒道:「你胡說什麼?」
裴藺摸了摸胸口,感受著那裡傳來一陣陣的絞痛,半晌才道:「陛下,臣感受到了。」
「你感受到個什麼!朕只是覺得,你不可和鎮南王蠻幹,需懂的迂回之策,朕先回避幾日而已。」沐奕言急了,可不知怎的,她眼中竟然發熱,有種要流淚的沖動。
裴藺默默地看著她,一語不發地轉過身去,步履蹣跚地朝前走去。那身影孤單,漸漸地消失在一片霞光之中。
沐奕言狼狽地轉過身來,大步走到了馬車前,忽然抬腿朝著馬車踹了過去,只可惜,馬車紋絲不動,她的腳倒是踹得隱隱作痛。
宮門內有人疾步走了出來,不到片刻便到了沐奕言跟前,沐奕言一瞧,居然是楊釗。
「可算等到陛下了,快,方仲之回來了!」楊釗的神色略帶焦急。
沐奕言派到邠國去的密探一共有三隊,另兩隊是派往邠國各地查探的,早已無功而返,方仲之是最後一隊的隊長,也是最為重要的一隊,負責在邠國京城查探有無蝕心丸解藥。
方仲之是楊釗的羽林軍中最得力的幹將,武藝高強,最擅長輕功、暗器,做密探是最合適不過了。
只是這次他卻鎩羽而歸,一隊五人,卻有四人被俘,只回來了他一個。
「卑職一路潛入邠國京城,十分順利,只是那蝕心丸的確是邠國皇宮秘藥,卑職五人分批混入了王公大臣的府邸,都沒有發現什麼蛛絲馬跡,不得已之下,只好試著混入皇宮。」
「卑職從御廚房著手,潛入皇宮近半月,好不容易查探到了太醫局有此秘藥,只是不知怎的,便走漏了風聲。」
「卑職十分奇怪,太醫局原本也不是什麼要緊的地方,防守並不嚴密,卑職等人都瞧見那秘藥的錦盒了,卻觸動了警鈴,大批高手轉瞬及至,卑職原本是要全軍覆沒的,不知怎的,卑職卻逃了出來。」
……
方仲之滿臉羞愧,把事情一五一十說清楚後,便抽出刀來遞給沐奕言:「陛下,卑職無能,苟活至今只是為了能面見陛下,稟告緣由,請陛下賜卑職一死!」
沐奕言心中雪亮,那袁霆祺早就算准了她會派人去盜藥,方仲之能逃出來十有□□也是那人故意放他回來嘲笑她的。
沐奕言扶起他來,笑著說:「不必自責,人有失手,馬有失蹄,哪有真正的百勝將軍,你帶回來的消息很有用,不必再去邠國了,回楊大人那裡去吧。」
楊釗也安慰了他幾句,讓他回羽林軍報到,旋即便回到屋中,面帶憂色地看著沐奕言:「陛下,這蝕心丸到底有何用處?現在三隊密探都折了,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沐奕言疲憊地靠在了椅背上,喃喃地道:「讓朕再想想,讓朕再想想……」
沐奕言幾近一夜無眠,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眼看著離第二次發作的時間越來越近,她又該何去何從?
撐過這第二次嗎?這個念頭一起,她便不寒而栗,那噬心之痛,她再也不願意重新遭受一遍。
告訴那三個人嗎?讓那三個人看著她毒發時的慘狀嗎?她不敢想象那三個人的反應,沐恆衍說不定會率兵去攻打邠國,裴藺說不定就直接去邠國盜藥,而俞鏞之……俞鏞之會什麼反應呢?殫精竭慮去協助裴藺盜藥?
如果她還是避無可避,注定要魂歸天國,那三個人會怎麼樣?
就算再精疲力盡,早朝也還是免不了的。這日的早朝還特別隆重,格魯使團和鎮南王分別上殿覲見,這是沐奕言登基以來第一次接見藩王和外國使團,大殿上一派喜氣洋洋。
格魯使團由格魯的大王子次吉王子率領,次吉王子這是第二次到訪了,朝中凌衛劍、林承錦等好幾位大臣都和他有過交集,不管是暗中較勁也好,語帶雙關也好,面上看起來總還算得上熱鬧。
而鎮南王更是和朝中幾位老臣頗有交情,覲見天子,奉上貢品之後便和他們寒暄了起來。
大伙兒正其樂融融呢,王尚書忽然一拍腦袋,笑著說:「陛下,瞧臣這老糊塗,還有一樁喜事呢,邠國國君遞來了國書,想必也是恭賀陛下壽辰,陛下大喜。」
說著,他便遞上了一封信,只見大紅的封皮上燙著火漆,上面一溜兒燙金的大字:大齊國君親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