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就拿這種毫無創意的橋段開頭,真是不好意思。電話鈴響起,我還在被窩裡,拿起黑色話筒一聽,值班刑警難掩慌張的話聲就這麼闖入我耳中。
「警部,出事了!奈落村發生了殺人案!」
「甚麼!?」我猛地掀起棉被。
奈落村,一座位於很深很深很深的深山裡的村落,我帶著部下跳上吉普車往村子疾駛而去。通往奈落村的山路沒鋪柏油,顛簸的路面還積著昨晚下的雪,害我一路在車內搖來晃去,頭撞到車頂蓋好幾次。
前來迎接我們的是一名步履蹣跚的老巡察,看他怪模怪樣地舉起手放在鬢邊,還以為他想幹嘛,原來是在對我們敬禮。聽說這個站都站不穩的老爺爺是村裡唯一的駐村警察,我的老天,這村子根本就是犯罪者天堂嘛,至今從未發生命案只能說是奇跡了。
老爺爺立刻帶我們前往事件現場,那兒早聚集了許多看熱鬧的村人,見我們走近,紛紛退了開來。
「喔喔,警察大人來了!」
「交給警方就沒問題啦!」
「看!那位一定是總指揮官吧,鼻子下方還留著小髭,果然威嚴十足啊。」村人望著我如此竊語,我的心情變得輕飄飄的。
「好了好了,各位讓一讓呀!」數十年來沒碰過像樣事件的老巡察,把這當作一生一次的大舞台,賣命地指揮著。
我們穿過看熱鬧的群眾來到案發地點,一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禁發出驚歎。
那完全是一幅標準本格推理的場景。
白雪覆蓋著寬廣的田園,在那片瑞雪之上,留有點點的腳印。仔細一看,那些腳印似乎是好幾人往來雪地所留下,而在數道腳印的盡頭,矗立著兩棟比鄰的古老平房。
煩死了,不會又是那個吧。我有股不祥的預感。
「死者是住在左邊屋子的作藏。」老巡察說:「而發現屍體的是住右邊屋子的鐵吉。」
「這些腳印是誰留下的?」我問老巡察。
「一開始的腳印是鐵吉的,他一發現作藏屍體,匆忙衝出來通知其他人,於是穿過了雪地。」
「其他的腳印呢?」
「是我和鐵吉留下的。」老巡察不知為何挺起胸膛,「接到鐵吉的報案,我研判必須立刻前往現場,便和鐵吉一起穿過雪地去到作藏屋裡,現場狀況也一如鐵吉所述,確認之後,我們又一道走了回來。」
「所以雪地上共有五組腳印就是了。」
老爺爺想了好一陣子才回答:「沒錯!」
「那位鐵吉人呢?」
「呃,應該就在……啊!在那裡!在那裡!」
一名一臉落腮鬍、長得像隻熊的男子緩緩走出人群。
「好!」我看著部下,「我們去命案現場看看吧!鐵吉,你也一道!」
「請等一下。」就在這時,圍觀群眾中傳出熟悉的聲音。我回頭一瞧,一名身穿皺巴巴西裝、頂著一頭亂髮的男子,正拿著手杖站在那兒。沒錯,這位就是本系列推理小說的主人翁──天下一大五郎。我不禁歎了口氣。
「又是你啊!你跑來這裡幹嘛?」
「大河原警部,好久不見了。我有個朋友住這村子裡,昨天是他的結婚典禮,我是收到喜帖前來的。」
「哼哼,是嗎。不過這可不是外行偵探插得了手的案子,到一邊涼快去吧!」我照慣例來上這麼一句。
雖然在一些偵探小說裡,會見到積極尋求偵探協助的配角警官,演出讓人不禁想大罵「世上哪有這種警察啊」的荒唐情節,不過在這部天下一探案系列裡,基本上是沒那回事的。
「我不會妨礙警方搜查的。請你告訴我一件事好嗎?在鐵吉先生穿過雪地之前,積雪上是否有其他腳印呢?」
我看向鐵吉,他搖搖頭說:「沒有的啦!」
「嗯,這麼說來……」天下一盤起胳膊。
「還不到時候哦。」我悄悄湊上他耳邊說道:「現在還不能確定就是『那個』,要是兇手在下雪前就逃走了,雪地上是不會留下腳印的。」
天下一一聽,當場鼓起腮幫子,氣呼呼地說:「我甚麼都還沒說耶。」
我拍了拍天下一的肩,「我瞭解我瞭解。別擔心,天下一探案系列故事裡一定會出現詭計的。我直覺啊,這次的謎團十之八九就是『那個』啦。等一下最主要的謎團應該就會出現了,到時候你就可以大聲宣佈了呀,就是你最愛講的『那個』哦。」
「我才沒有最愛講『那個』呢!」天下一生氣了,「哪個偵探會喜歡那種陳年老梗啊!」
「少來,別裝了啦。」
「我是說真的啊!」
天下一鬧著彆扭時,部下走了過來,「呃,警部,我們差不多該行動了。」
我慌忙離開偵探身邊,乾咳了一聲,「啊……,那就請你不要妨礙我們搜查,知道嗎!」
「請放心吧。」天下一也換上笑臉點了點頭。
作藏家被撞壞的大門敞開著,頂門棍則落在一旁地上。但我只瞄了棍子一眼,之後便裝作沒看到,直接走進屋內。
作藏倒在火爐旁,頭顱被打破,一把染血的砍柴大斧就扔在他身旁。從現場狀況研判,兇手應該是趁作藏在火爐旁取暖時,持斧頭從背後偷襲。
但我更在意的是牆上的血跡,那與其說是鮮血飛濺造成,更像是刻意將血塗上去的。
「鐵吉!」我叫他過來,「麻煩你詳細說明一下發現屍體當時的狀況。」
於是鐵吉嘰嘰咕咕地開始說明。他說,今早六點,他來找作藏一起去幹活,因為每到冬天,他們倆總是一道出門前往燒炭小屋上工。然而鐵吉打不開作藏家大門,而且無論怎麼叫喊,屋內都無聲無息的。鐵吉跑去窗邊往屋子裡一瞧,赫然發現頭破血流的作藏倒在火爐邊。
「等一下。」我頻頻向天下一使眼色,一邊問鐵吉:「門為甚麼打不開?」
「作藏昨晚睡前可能拿頂門棍頂住大門了啦,雖然說我們村子裡是沒有小偷的啦。」
「頂門棍啊……」我走回大門口,裝出現在才發現地上有根棍子似的,將它撿了起來,「原來如此,他就是拿這根棍子頂住門吧。」
「我跟著鐵吉抵達這兒的時候,這扇門依舊是文風不動的。」老巡察說:「我和鐵吉便合力把門撞開。」
「這屋子沒有其他出入口嗎?」我問了一個想也知道答案的問題。
「沒有。」老爺爺答道。
「喂喂,這太荒謬了吧?要設置頂門棍,得在屋內才辦得到耶!這麼說來,你們兩人闖進來時,兇手還在屋裡嘍?」
老巡察和鐵吉同時瞪大了眼。
「絕對沒這回事!我和鐵吉一進屋就仔細搜過一圈了,這麼小的屋子,哪藏得了人呢?」
「但這樣就說不通啦。」
「可是沒人就是沒人啊!」
現場一陣沉默,因為大家都很清楚,這個時間點輪到誰開口了。我的視線轉向天下一,他卻一逕沉著臉。
我走到他身邊,湊上他耳邊悄聲說:「你在幹嘛呀,這不是名偵探最喜歡的場面嗎?趕快講那個宣言吧,想講就快講呀!」
「我沒有很想講啊。」
「好啦好啦,總之隨便講一講,趕快結束吧。就是那個哦,那個一成不變又厚顏無恥的宣言。」我回到先前的定位,向天下一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開始。天下一雖然一臉不甘願,還是向前踏出一步開口了。
「警部,還有各位,」所有視線頓時集中在天下一身上,我看他都快哭出來了。不過他忍住了淚,自暴自棄地說:「這是一起完美的密室殺人事件!」
喔喔!──大家很有默契地發出誇張的驚歎。
「密室宣言」就這麼被宣告了。
我擔任天下一探案系列的配角也好幾年了。
這段期間確實發生了不少辛酸事,但這陣子尤其令我頭痛的,就是密室詭計。每當見到密室事件發生,老實說,我只覺得心情沉重,厭煩極了。
縱使我暗自抱怨著「夠了吧!現在這種時代,誰還吃這一套啊?」密室詭計還是每隔一陣子就會出現在推理小說裡。
從最典型的密閉房間內殺人事件,到以無人荒島、甚至宇宙空間為舞台(我個人是沒碰過這種的啦),雖然有各式變化版本,但說到底,全是密室詭計。每次名偵探都得找個機會發表密室宣言,我們這些配角也得配合做出驚訝的表情。
其實我們一點都不驚訝。
這感覺就像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迫觀看同一套魔術,差別只在於機關設定的手法,換湯不換藥的戲法根本沒甚麼好驚訝的。好比「美女飄浮在空中」的魔術,即使魔術師屢屢更換手法讓美女飄浮起來,觀眾看太多次也是會膩的。
但密室詭計仍肆無忌憚地一再出現。
究竟是為甚麼呢?
有機會的話,我實在很想問問各位讀者。各位先生、各位小姐,你們真的覺得「密室殺人事件」的故事很有趣嗎?
很遺憾的,我在這兒無法聽見讀者諸君的聲音,但我相信各位一定會回答「很無趣」,因為連我們這些登場人物都嫌煩了,掏錢買書回來看的各位當然更不可能滿意。
為甚麼沒人注意到這件事呢?
真是不可思議。
案發後不過數小時,我逮捕了鐵吉押至派出所。
「快承認吧!我知道是你幹的!」
「我甚麼都沒做的啦!」
「少裝蒜!全村的人都曉得你跟作藏交惡,你們兩個為了田地歸屬的問題成天吵架,我看你是一時衝動殺了他吧!」
「我不知道的啦!我沒有殺人的啦!」
此時老巡察走了過來,「警部,村裡的人在謠傳說作藏是遭報應而死,搞得人心惶惶的,請問該如何是好?」
「遭報應?」
「是呀,村人都聚集到壁神家去了,能不能請警部您去向大家說句話,好平息這場騷動啊!」
「那個壁神家,就是昨晚舉行婚禮的人家吧?」
想也知道,這戶壁神家正是全村最有錢有勢的大富豪,而昨晚成親的,就是壁神家的獨生子辰哉與隔壁村的小學老師花岡君子。偵探天下一口中的友人,看來就是這位壁神辰哉。
「可是,遭報應跟壁神家有甚麼關係?」
「呃,這是因為,我們村子有個奇妙的傳說──如果地主的兒子和別村的女孩結婚,牆壁裡的神怪便會跑出來作祟,報復村人……」
「神怪從牆壁裡跑出來?」
所以地主就姓壁神啊。──但這種話說出口實在太蠢,我還是吞了回去。
「作藏是新娘的遠親,而且撮合這段姻緣的就是他,所以村人都認為,一定是牆壁裡的神怪不滿意這樁婚事,跑出來殺了作藏……。大家很怕遲早殃及自己,所以全跑去壁神家,吵著要他們取消婚事。」
「甚麼時代了,還有這種無聊的迷信?」我不禁失笑。
「是報應的啦!沒錯的啦!」不知怎的,鐵吉像是著魔般喃喃道:「警部先生您也看到的啦,作藏家的牆壁上不是有一大片血跡嗎?啊啊,一定是壁神大人發怒了啦!」
「少胡說八道了,你是想擺脫罪嫌才扯到傳說上頭去的吧!」
「才不是的啦!」
「荒唐!哪來甚麼作祟不作祟的!」
「可是警部先生,」老巡察插嘴了,「如果真是鐵吉殺的,血應該會濺得他一身都是。但他來報案時,衣服上並沒有任何血跡啊。」
老爺爺年紀雖大,卻一語切中要害,我不禁有些慌了手腳。
「沒、沒有血跡?換件衣服不就沒血跡了,所以……所以我要去搜鐵吉的家!一定搜得出染血衣物的!」
「搜不到那種東西的啦!人又不是我殺的啦!」
「看來偵察進行得不太順利啊。」這時,偵探天下一悠然登場了,一邊搔著他那頭亂髮,笑得好燦爛。
「呿!」我不屑地哼了一聲,接著吐出那句老台詞:「外行偵探滾一邊去!」
「別這麼說嘛!我可是來替鐵吉先生辯護的。我能理解警部你逮捕鐵吉先生的根據,但你這樣正好中了兇手的詭計。」
「你知道我為甚麼要逮捕鐵吉?」
「當然,你一定認為唯有鐵吉先生穿過了第一重……呃,第一重密室,所以才逮捕他,對吧?」天下一講到「密室」二字時有些臉紅。
「第一重密室?」我不禁反問。不止我,老巡察與鐵吉也是一臉茫然。
「就是雪地啊!」天下一有些焦急地說道:「巡察先生趕往現場時,雪地上只有鐵吉先生的腳印。兇手如果是鐵吉先生以外的人,要如何不留腳印離開現場呢?這不正是……正是……密室嗎?」
「你說這個啊。」我好不容易聽懂他在講甚麼,「但這部份不成問題。根據驗屍結果,作藏死亡時間是在下雪之前,兇手當然不會在雪地留下腳印。我之所以逮捕鐵吉,是因為他有充分的殺人動機。」
「下雪之前……。喔,這樣啊。」天下一似乎有些落寞,接著像要力圖振作似地咳了兩聲,說道:「但是,還有一件事依舊無法解釋呀!作藏家大門內側是以頂門棍頂住的,在這種狀況下,兇手又是如何離開現場呢?這正是……就是……那個……」
「密室啦。」
「是的。」天下一點頭應和。
我撫著下巴,「對喔,這的確是個謎呢。」
「甚麼『是個謎』啊?這可是本回故事的重點!大河原警部,麻煩你再表現得更誇張點好嗎?」
「話是這麼說啦,」我不禁苦笑,「可是我都這把年紀了,還要我嚷嚷著甚麼密室密室的,老實說真有點害臊。那些誇張的表現就交給你吧!反正最後這謎團是你要解決的。」
「你怎麼這樣……」天下一一臉沮喪,「的確,最後一幕是避不掉的,我也會負起責任說明案情。不過在結局到來之前,要是沒人幫我炒熱氣氛,我也很難辦事啊。」
「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現在都甚麼時代了,還要炒熱『密室』,實在很痛苦嘛。」
「別再抱怨了,最苦的人可是我耶!」
「真的那麼苦嗎?」
「當然很苦啊!解甚麼密室……。啊啊,我實在不想幹了,這下又要被推理迷和書評家當成笑柄了!」天下一嗚嗚地哭了起來。
「好了好了,別哭了,我來炒熱氣氛就是了。」我重振精神,裝模作樣地開口了,「嗯,你說密室是吧?我也正打算朝這方向展開偵察,再怎麼說,呃,這個……這個密室可是相當棘手的大謎團啊。」講出這些令人害臊的話,我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沒錯,這次的謎團相當棘手。」天下一也抖擻起精神,「只要解開密室之謎,命案就能偵破了。」
「這麼說來,你已經有頭緒了嗎?」
我這麼一問,天下一以手杖敲了敲地板,「是有一點。」
「那就快告訴我啊!」
「不,時機尚未成熟。」他擺了擺手,「還不到能公佈的時候。」
其實他只要現在乾脆點,把該講的全講出來就破案了,但那麼一來,接下來的故事頓時沒了著落,所以天下一不得不裝得神神秘秘的,而我也很識相地沒再追問。
「這樣啊,那就算了。」
「警部,能不能帶我去一趟壁神家?我想調查一些事情。」
「哼,好吧。」
我將鐵吉留在派出所,帶著天下一前往壁神家。明明是個看不起外行偵探的警部,有時卻會像這樣突地轉而積極協助探案,此乃天下一探案系列的特色之一。請別指摘這沒節操的修正主義,因為不這麼做,劇情實在走不下去。
到了壁神家,一如老巡察所說,屋內屋外全是前來抗議的村人。我們穿過人牆,進到大宅裡。
壁神家的當家是早年喪夫的小枝子夫人,長得年輕又貌美,很難想像她有個適婚年齡的兒子。不過辰哉的確不是她親生的,小枝子是辰哉的後母。
「夫人您好,這次真是事出突然,好端端的一場婚禮,卻被這命案搞得一團亂。不過夫人您請放心,我們……不,我一定會馬上抓到兇手的!」
「麻煩您多費心了。」夫人有禮地低頭致謝,「村裡的人怎麼說我的不是,我都忍得下來,只是可憐了我們家這對因相戀而結合的年輕人吶。」
「是,我明白夫人的感受。」我頻頻點頭。
看到這裡,各位讀者恐怕已經開始覺得這位小枝子夫人很可疑了吧。在古典推理小說裡「見到女人就懷疑」的公式,完全適用於此。我也很清楚這是常識,但因為我只是個配角,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懷疑她。
見過小枝子夫人後,我們接著找上昨晚剛嫁進門的花岡君子。她也是個美人兒,雖說和被殺的作藏是遠房親戚,但她似乎不怎麼傷心。
「作藏先生屋裡是不是有密道之類的呢?」天下一問得唐突。
「密道?沒有啊。」君子搖了搖頭,「為甚麼這麼問呢?」
「其實作藏先生他啊,」天下一吸了一大口氣,以演戲的做作口吻說道:「是在密室狀態下被殺的。」
「密室……」君子一臉困惑地悄聲問:「請問……甚麼是密室啊?」
天下一差點沒昏倒,「妳不知道甚麼是密室?」
「對不起,我見識淺薄……」
天下一只好一邊喃喃抱怨,一邊解釋何謂密室。
「甚麼嘛,就這回事啊。」聽完天下一的說明,君子哼笑幾聲,「那有甚麼好大驚小怪的。」
天下一的太陽穴一帶浮起青筋,「要是解不開密室之謎,這案子是破不了的。」
「是嗎?」君子顯得很意外,「那種謎團大可留到最後再處理啊,只要抓到兇手,再問他是怎麼弄成密室的不就成了。雖然我個人對謎底是沒甚麼興趣啦。」
在一旁聽著的我也不禁咋舌,年輕女人果然很難搞。然而君子依然大剌剌地繼續講下去:
「而且說實在的,以詭計吸引讀者這套早就過時了。你說這是密室之謎?喔呵呵,真是老掉牙得讓人連嘲笑都懶得笑。」
天下一面色鐵青僵在當場。
故事繼續發展,眼看就要邁向結局,被害者人數也已高達四人。沒辦法,按照推理小說的公式,警方的搜查總得慢半拍才行。
而包括鐵吉在內,我已經抓了三個人,都是些怎麼看都不可能是兇手,或很明顯就是拿來誤導讀者的角色。當然,偵察也按照慣例遇上瓶頸,我也一如往常地唸出那句老台詞:「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真是拿這案子沒轍啊!」
接下來就輪到天下一解謎了。
主要角色們聚集在壁神家大廳,我也沒缺席,不過就在此時,發生了一件麻煩事。
天下一突然鬧起彆扭,說他不想解這種謎。
「拜託拜託,都這個節骨眼了,大家都等著你解謎啊!」我試著哄他,「而且讀者也很期待呀!」
「那我只要宣佈兇手是誰就好了吧。」
「別開玩笑了,這篇小說主打的宣傳文案可是『密室殺人事件』耶!你要是不解開密室之謎,讀者會翻桌的。」
「才不會呢。」天下一將手插進口袋,邊說邊踢著地面,「讀者根本覺得密室不算甚麼。」
「讀者不會那麼想啦!好了好了,快進大廳去吧,主要角色都等得不耐煩了。」
「哼,那些人也很過分啊,這次的調查過程中,我只要一提到『密室』這個字眼,他們每個都明目張膽地笑出聲來;尤其是當我說出『密室是詭計之王』,那個駐村的老巡察竟然笑到噴飯,太過分了!」
「你說了『密室是詭計之王』?」
「說了。」
我本來想接著說「那當然會笑到噴飯啊」,還是算了。
「總而言之,你今天就委屈一下,趕快把謎團解一解吧,我會叫大家安靜聽你講話的。」
「但是讀者可能會看到想撕書哦。」
「好啦好啦。我先進大廳等你嘍!」
我一進到大廳,登時挺起胸膛,神情一變,傲慢地坐了下來,環視眾人之後說道:「哼,我倒要看看那個外行偵探能查出甚麼名堂。」
天下一也隨後進來了,眾人的視線又集中到他身上。
「好了,各位。」他說著那句我再熟悉不過的台詞,「請容我為各位釐清這起命案的真相。」
天下一先從作藏之後的三名被害者開始分析,他說了一大串,重點就是,這三人由於知道兇手身分,以此恐嚇兇手卻反被殺死。
「至於兇手為甚麼要殺作藏先生呢?這是因為作藏先生知道兇手曾當過流鶯,兇手為了隱瞞過去,便利用壁神傳說殺了作藏先生,將血液塗在牆壁上故佈疑陣,同時將現場佈置成密室……」
天下一講到這裡,站在大廳角落的小枝子夫人突然吞下預藏的藥物,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夫人口吐鮮血倒地。
「媽媽!」辰哉奔向小枝子抱起了她,「媽媽,妳這是何苦呢?」
「辰哉……,媽……對……不起你……」小枝子就這麼斷氣了。
「難道媽媽……媽媽是兇手?」
「怎麼可能!」
「太悲慘了吧……」
「沒想到兇手竟然是夫人!」
驚訝與惋惜之聲此起彼落,還有人當場大哭,整個大廳亂成一團。
我回過神往旁邊一看,只見天下一呆立原地,因為他謎才解到一半,兇手就自殺了,這下可尷尬了。
「大河原警部,」天下一茫然地說:「我可以回家了嗎?」
「不行。」我扯住他的褲管,「你還沒解開密室之謎!」
天下一哭喪著臉,「現在這樣亂糟糟的,還解甚麼謎啊!」
「沒辦法啊,你就隨便說兩句儘快解決吧。」
天下一垂頭喪氣地望向大廳內的村人們,大家都忙進忙出的。
「各位!我要開始解釋密室之謎了。」天下一終於下定決心開口了,卻沒人聽他說話,只有一位阿媽回過頭,朝天下一的方向擤了個鼻涕之後,又轉過頭去了。
「命案那天晚上下著大雪,這次的詭計就是利用了雪。兇手是看準那晚會下大雪才動手的。」
「喂,那邊好像在演講耶!」
「就是那個演偵探的啦,他在解釋密室甚麼的。」
「喔,那就沒甚麼好聽的了。」
「總之先將遺體搬離大廳吧!」
村子青年團的年輕人開始搬動小枝子的遺體,其他村人也紛紛離開大廳回家去了。
「作藏家的房屋結構相當老舊!屋頂只要一積雪,整棟屋子就會被壓得歪斜!」天下一放聲大吼,但全場只有我和老巡察在聽他說話。而其實老巡察也早就打算隨大家離開,是我硬抓住他手臂不讓他跑掉的。
「沒錯,就是屋頂上的積雪製造了密室!雪的重量壓得整棟屋子歪斜,使得大門無法打開。兇手就是利用這一點,臨走前故意將頂門棍扔在門邊,誤導警方研判門打不開是由於頂門棍頂著。事實是,頂門棍根本沒頂過門,門之所以無法打開,完全是由於雪的關係!這就是……這就是密室的真相!」
天下一的解謎告一段落,大廳裡只剩我和老巡察,村人都走光了。
「喔喔,原來是這樣啊!」我連忙感歎一下意思意思,「我完全沒發現這一點呢!看來這次功勞又被你搶走了呀,天下一!」
我以手肘推了推老巡察,示意他也發表些感言。老爺爺於是慢條斯理地抬起頭,望著天下一說:「呃……,你是說,大門會打不開是因為屋子被積雪壓歪了是吧?」
「差不多這個意思。」
「這樣啊……」
我有不祥的預感──這個老頭子,該不會講出不該講的話吧!就在我這麼想的同時,那句禁忌的話語從老巡察的嘴裡脫口而出。
「可是……這很重要嗎?」
「很重要嗎……?唔,也就是說……」一陣尷尬的沉默之後,天下一終於哇哇大哭了起來。
唉,又是這種難以收拾的局面。
雖然被迫閱讀這類老掉牙謎團的讀者的確很可憐,但是,不得不去解開謎團的偵探,其實也很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