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車廂內(午後)。
我吃著火車便當,車窗外是染上秋色的群山。
我喝了口茶,露出笑容。
「哎呀呀,真是快活啊!棘手的案子終於告一段落,今年一直沒能好好休假,我早就想一個人去泡泡溫泉了,這次鼓起勇氣向上頭請假出來玩,還真是來對了!」
說完,我不禁皺起眉頭。
這台詞是在交代個甚麼勁兒啊?
身旁又沒人在,我是要對誰說話?我這個角色明明沒有自言自語的習慣呀。
還有,這篇開頭也很奇怪,劈頭就是「火車車廂內」,這部份倒還能理解,但那個「(午後)」是怎麼回事?有人這樣寫小說的嗎?
算了,當作沒看見吧,這可是我難得的休假。
我叫大河原番三,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警部。
也許有讀者會說「等等,老兄,你上回不是還在長野縣當縣警嗎?」哎喲,在這個天下一系列裡,各位就別計較這麼多了。
言歸正傳。我正要前往的是關東北部的某知名溫泉鄉,預計抵達旅館的時間是下午四點左右。
這次的下榻處是山田屋旅館,相較於那些徒具「旅館」之名、卻蓋得豪華鋪張的「大飯店」,這家山田屋走的是純日式風格,還帶了點古色古香氛圍;房間數量雖然不多,像我這樣單獨旅行的旅客也能享受到寬敞而舒適的房間。來這家旅館投宿果然是明智的選擇。
距離晚餐還有些時間。雖然這家旅館著名的天然砌岩浴池澡堂是二十四小時開放的,我不想太早去泡,免得泡得太舒服,吃飯時頭暈就糗了,所以我決定先去旅館附近的街上晃晃。
眼前是溫泉鄉常見的街景,販售名產與紀念品的商店一字排開,觀光客在店門前停停問問,雖然他們通常都是光看不買。
由於這處溫泉鄉位於山中,沒甚麼像樣的名產,也是生意清淡的原因。勉強說來,只有一種叫「溫泉紅豆餅」的小點心比較特別,它的尺寸很小,一口就能吃掉,但外觀看上去和一般的紅豆餅沒兩樣,搞不好就算吃下肚也察覺不出有甚麼特別吧,不過所謂的「名產」不都是這樣嗎?
我在一家紀念品商店前停下腳步,賞玩著店裡擺出來的木人偶、鑰匙圈等小禮品。
此時,身旁一名女子出聲了:「不好意思,請給我一盒十個裝的溫泉紅豆餅。」
我轉頭一看,是個二十多歲的長髮女子(藤原邦子,二十四歲),正在買溫泉紅豆餅。
女子從店員手中接過禮盒,邊付帳邊問道──
邦子:「請問,這紅豆餅能放多久呢?」
店員:「大概一個星期。」
邦子:「這樣啊,謝謝。」
女子一臉心滿意足地走出了店門。我望著女子的背影低聲說道──
大河原:「年輕女孩子果然愛吃甜食啊。」
咦?
怪了,我怎麼又喃喃自語說起莫名其妙的台詞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這次文章的寫法也很奇怪,在台詞之前怎麼會先加上甚麼「邦子」、「大河原」的呢?真是詭異。
慢著……,這文體我好像在哪兒見過……
我突然有股不祥的預感,趕緊打道回旅館去。
晚餐在六點半送來房裡,我一邊享用著鯉魚生魚片與鹽燒石斑,一邊喝著啤酒。
原本是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享受溫泉鄉之夜的,現實卻沒能如我所願。不知哪兒來的團客在旅館裡大開宴會,我人在房裡都聽得到那高分貝的喧鬧。大型觀光飯店才可能將宴會廳規劃得離住房區遠一點,像這樣的小旅館就沒辦法了。
女服務生拿了我加點的啤酒進來,我忍不住向她抱怨了一下,一臉和善的女服務生聽言立刻皺起眉頭。
「聽說那群團客來自東京,好像是員工旅遊。打擾到您休息,真是抱歉。」
「還好啦,不是甚麼大問題,別放心上。」
或許是吃得太飽,用完餐後我看著電視,不知不覺打起盹來,猛然驚醒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都大老遠跑來了,當然得泡過溫泉才回去,於是我拿起毛巾往肩上一披便走出房間。
穿過走廊時,某間房的房門突然拉開,兩名年輕女子走了出來。
一名女子(青木正子,二十四歲)扶著另一名女子(邦子)。
正子:「妳還好吧?」
邦子:「(點點頭)嗯,只是有點累了。」
我看到被攙扶的女子,不禁嚇了一跳,眼前頓時浮現她傍晚在街上買溫泉紅豆餅的畫面。
兩名女子進入另一間房,拉上了門。
大河原:「她也住這兒啊!」
我低喃著,回過神來……
等一下!怎麼又是這種莫名其妙的文體!而且我又自言自語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在對話中居然會出現甚麼「(點點頭)」,太奇怪了吧!
這……該不會是「那個」吧?
不不不,絕不可能是「那個」。我用力甩了甩頭,像要將不祥的想像從腦中抹去。我繼續朝大澡堂走去。
我走進這家旅館最自豪的砌岩澡堂,浴池裡剛好沒人,於是我在溫泉中舒暢地伸長手腳盡情享受。但開心沒多久,一名男子進來了,看他身材修長,長得還挺帥的,年紀大概三十前後。
男子(山本文雄,三十二歲)似乎覺得溫泉太燙,皺著眉頭慢慢地踏進浴池。他看到我,微微點頭示意,我也點頭回禮。
山本:「您是一個人來旅行嗎?」
大河原:「是呀。」
山本:「真是令人羨慕,我也很想來趟個人旅行呢。」
大河原:「您是全家出來玩嗎?」
山本:「不是的,是公司的員工旅遊。」
大河原:「這樣啊(點點頭)。不過,有年輕女孩同遊不是很好嗎?」
山本:「也不盡然吧,處處顧慮她們也挺費神的呢。」
大河原:「是喔。」
兩人一道離開澡堂,並肩穿過走廊時,青木正子迎面跑來,對著山本說──
正子:「山本先生,不好了!邦子不見了!」
山本:「藤原不見了?妳確定?」
正子:「真的不見了,我到處都找不到她啊!」
山本叫住剛好經過的女服務生,低聲交代著甚麼。
我開口問正子──
大河原:「妳說的邦子,是妳剛剛扶她進房的那位小姐嗎?」
突然被陌生男人問話,正子難掩訝異神情,但仍很快地回道──
正子:「是的,就是她。我們本來在玩撲克牌,邦子突然說她不太舒服。」
山本走了過來,對正子說──
山本:「我請旅館的人去附近找找看,妳也快去叫大家來幫忙找人。」
大河原:「我也幫忙吧。」
山本:「真是不好意思,那就麻煩您了。」
旅館周邊。旅館人員、山本的同事等等,許多人正尋找著邦子,不時傳來呼喚邦子的聲音。
大河原:「她究竟跑哪兒去了?」
沒多久,某處傳出了慘叫,我立刻衝過去。
只見旅館的女服務生直挺挺地站在樹林旁。
大河原:「怎麼了?」
女服務生顫抖的手指向前方,一身浴衣的邦子就倒在地上。我衝上前去確認生命跡象。
大河原:「她……她死啦!」
與當地警察說明狀況之後,我回到案發現場。蒐證工作仍在進行著,這間旅館的旅客紛紛湊過來,警察們忙著支開這些看熱鬧的人群。
這……真的太奇怪了啦!
我並不是指命案本身奇怪,而是這篇故事奇怪,總覺得不像是小說。仔細想想,我似乎已經身陷一個以奇妙文體構成的世界……。難道,真的是「那個」?
前方一名刑警的怒吼打斷了我的沉思。
「不行就是不行!要我說多少次啊!想看熱鬧的話到那邊去!喂!誰來把這傢伙拖走好嗎!」
「怎麼了?」我問身旁的警察。
「呃,好像是有個人自稱偵探,無視警方的勸阻,一直吵著要看命案現場吶。」
「偵探?叫甚麼名字?」
「好像是姓天下一。」
「又是那傢伙!」我不禁皺起眉頭。
天下一大五郎,本系列小說的主角,是一名古典偵探,總是穿著皺巴巴的西裝、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髮,手上的古董手杖與鼻梁上的圓框眼鏡則是他的正字標記,而我的角色就是拿來襯托他的聰明才智。
「我跟那傢伙很熟,讓我處理吧!」我說著往警察圍起的人牆走去。
「要我說幾次!這裡不是外行偵探來攪和的地方……」刑警的怒吼持續傳來,我不禁想起了平時的自己。我來到他們面前。
「喂!你幹嘛大老遠跑來溫泉鄉給警方添麻──」
我被眼前的景象嚇到話都說不下去了。站在刑警跟前的,並不是我所熟悉的偵探天下一,而是一頭長髮的年輕女孩,有著宛如偶像歌手的姣好臉蛋,迷你裙下是一雙修長美腿。
「啊,大河原警部!」不顧我目瞪口呆的糗相,女孩愉快地出聲喊了我。
「大河原警部!快點告訴這些人我的來歷啦!告訴他們我就是那個頭腦明晰、行動力超群的名偵探天下一啊!」
「你、你是……你是……」我不禁吞了吞口水,「你甚麼時候變成女的了!?」
沒想到天下一也是一臉訝異。
「咦?警部你不知道嗎?這次我可是演女生呀!」
「為甚麼你得演女的!」
「因為這次是兩小時單元劇的世界呀!」女孩回答得乾脆,「說得精確一點,是週日推理懸疑劇場的劇本。」
「兩小時單元劇的劇本……。啊啊──我就知道!」難怪不時會出現奇怪的文體,原來是在寫劇本。「唉,天下一系列也終於被改編成兩小時單元劇了啊……」我不禁歎息。
「沒辦法啊,聽說作者抵擋不了金錢的誘惑,就這麼答應讓小說改編成單元劇了。」
「真是夠了……」我沮喪地垂著肩,忽地抬頭看著天下一問道:「可是為甚麼改編成單元劇就要你演女的?」
「咦?你不曉得嗎?大部份的兩小時單元劇,主角都得設定成女的呀!因為主要觀眾層是家庭主婦,不這麼做,收視率是拉不起來的。能保持男兒身的,大概只有十津川警部(註:西村京太郎筆下最膾炙人口的警部──十津川省三。)和名偵探淺見光彥(註:內田康夫代表作的系列主人翁。)等少數幾個人了吧。」
「……所以天下一大五郎也變成女生了?」
「是呀!我叫天下一亞理沙,就讀東京的女子大學三年級,是推理研究社的一員,請多指教嘍!」
真是夠了。──我又嘀咕了一次。
「話說,妳這位天下一亞理沙又為甚麼會在這裡?」
「咦?當然是來泡溫泉的呀!人家偶爾也會想一個人出來散散心嘍。」
「是喔,那不就跟我一樣嘛。」說到這兒,我撇著嘴撫了撫下顎嘟囔著:「真是低劣的設定。飾演偵探的女大學生和飾演配角的警部各自計劃了一人旅行,卻偶然下榻同一家旅館,而就在那家旅館裡,命案發生了……。這作者還真偷懶,唉,我連嫌都懶得嫌了。」
「好啦好啦,別那麼在意啦。」天下一嬌媚地搖了搖手,「反正大河原警部你這次也不是普通的配角呀。」
「甚麼意思?」
「你這次的角色非常重要,必須與女主角──也就是我這個女大學生──有著若即若離的情愫,電視機前面的主婦們都非常關心我們的進展呢!」
「太老套了吧!」我不禁仰天歎息,「而且我居然得和天下一湊成對?饒了我吧,光想都覺得噁心!」
「這次的偵探天下一又不是平時那個髒兮兮的邋遢男,而是個青春活潑又美麗的女大學生耶,有甚麼不滿嗎?」天下一說著鼓起雙頰。
「好啦,這也是我的命,我們回故事的世界去吧。」我深深地歎了口氣。
經過當地警方的調查,藤原邦子的命案輪廓更清楚了。她是被氰酸鉀毒死的,遺體旁留有一罐喝沒幾口的易開罐烏龍茶,警方推測邦子是和著烏龍茶吞下了氰酸鉀;此外還在邦子房裡發現了一張便條紙,上頭寫著「大家保重,拜拜。藤原邦子」。
邦子的幾位同事也不約而同地供述「她這陣子都沒甚麼精神」,而警方尤其在意的是青木正子的證詞。
據正子所述,藤原邦子不久前剛失戀,對象是她們公司另一部門的內田和彥。正子指出,邦子與內田和彥的戀情在公司裡只有幾個密友知道,沒想到內田和彥卻與邦子的女同事──坂本洋子訂了婚,這件事對邦子打擊非常大。此外,內田和彥與邦子她們是不同部門的,所以這次的員工旅遊並沒有同行。
綜合以上證詞,警方傾向認定邦子的死是過不了情關而自殺。再加上邦子老家是冶金工廠,要取得氰酸鉀並不是難事,警方也在邦子的皮包裡發現一罐裝有氰酸鉀的小瓶子。
取得上述情報之後,命案隔天早上,我約了天下一在旅館附近的瀑布碰面。這座瀑布是本地的觀光名勝之一,都大老遠跑來出外景了,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景點。
大河原:「邦子絕對不是自殺的!」
天下一:「你很有自信嘛。」
大河原:「邦子昨天在買溫泉紅豆餅時,問了店員紅豆餅的保存期限。聽到能放一星期的時候,她還一臉心滿意足的神情,也就是說,邦子買紅豆餅是要帶回去送人的,又怎麼可能自殺呢?」
天下一:「的確很奇怪呢,看來確實需要深入調查一下。」
大河原:「我也和東京那邊聯絡過了,他們會協助調查藤原邦子的人際關係。」
天下一:「好久沒碰到這麼有意思的案子了,看來又是我大展身手的時候嘍!」
大河原:「喂喂!妳可別搶著出鋒頭吶!」
天下一:「哎喲?不知道是誰每次都靠我的推理搶下功勞的哦?」
這時,天下一亞理沙突然腳下一滑,我連忙衝上前抱住她,兩人頓時四目相交,又急忙分了開來。靦覥的兩人──
「這橋段太俗氣了啦!」我抱頭大喊:「現在都甚麼時代了!哪有人愛看這種戲啊!」
「話是這麼說,不過這已經成了電視劇的不成文公式了,不來上一段是不行的呀。」天下一坐到一旁的大石上,「話說回來,關於兇手,警部你心裡有譜嗎?」
「沒有。妳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嗎?」
「八九不離十了。」天下一眨了眨眼,「因為我剛剛偷看了演員表。」
「演員表?」
「這次演山本文雄的是岩風豪一哦!」
「甚麼!那位岩風豪一?」我大大地點了個頭,「那麼,兇手就是山本了,因為兩小時單元劇裡的岩風豪一每次都是演兇手。」
「是呀。」
「不過……這種推理方式不太好吧,哪有偵探以演員表來猜兇手的。」
「可是電視機前面的婆婆媽媽幾乎都是這樣猜出來的呀!而且她們還樂此不疲呢!」
「觀眾是觀眾,身為登場人物的我們可不能比照辦理啊!」
「哎喲,你不覺得這個故事被改編得好無聊嗎?原著還比較有趣說。」
「原著是甚麼樣的作品?」
「書名叫《幽閉的季節》。」
「喔,聽起來還不錯嘛,改編的電視劇保留了原書名嗎?」
天下一亞理沙一臉無奈地搖了搖頭,「劇名是《花樣粉領族氤氳溫泉鄉殺人事件》。」
我不禁倒退好幾步,差點沒掉進瀑布去。「甚麼跟甚麼啊!為甚麼『幽閉的季節』會變成『花樣粉領族』?又為甚麼是『氤氳溫泉鄉』!」
「不止這樣呢!其實全名是《花樣粉領族氤氳溫泉鄉殺人事件──三角關係終點的死亡,究竟是自殺還是他殺?籠罩秘湯之地的恐怖愛憎迷宮!大學俏妞偵探天下一亞理沙與糊塗警部登場!》。」
我全身力氣頓失,當場蹲了下來。被拖下水演這種莫名其妙的戲就算了,還被稱作「糊塗警部」,我還有甚麼立場可言。
「我呀,也一直很納悶,」坐在石頭上的天下一交抱雙臂,「將小說改編成電視劇是不錯啦,但不知道為甚麼,改編的電視劇總是偏離原著,而且幾乎每一部都被改編得比原著無聊,到底是發生了甚麼事呢?還是寫劇本的人發自內心覺得改編成這樣比較有趣?」
「他們在意的應該不是有不有趣,而是收視率吧。與其忠實地呈現原著錯綜複雜的故事,不如改編為雖顯陳腐但簡單易懂的劇情,再視狀況加上一些戀愛元素,才能拉抬收視率。」
「是這樣嗎……」天下一長吁一口氣,「這麼說吧,日本國內的推理小說如此氾濫,電視劇的製作人卻老在抱怨適合搬上螢幕的作品太少。我總覺得這說法很怪,最近的作家遠比過去注重視覺性描寫,照理說小說應該更容易影像化才是。這陣子也出現不少優秀的冷硬派小說與冒險小說,要是能改編成電視劇,應該會很有趣呀。」
「但是做節目的人卻不覺得那些小說適合改編成兩小時單元劇。」
「沒錯。一個原因是預算,另一個原因則是收視率。電視劇製作人應該一開始就把觀眾群鎖定在家庭主婦了吧。」
「那些製作人心中所認定的『適合改編為兩小時單元劇』的原著,必須以女性為主角,故事簡單易懂,還要帶有愛情元素。如果只在符合這些條件的小說裡尋尋覓覓,當然會覺得好劇本難尋了。」
「所以被逼到最後,即使原著的主人翁是男的,也只能硬改編成女的了。」本身深受其害的天下一亞理沙撩了撩她那頭秀麗的長髮。
「還有啊,最近推理小說新人獎也多了起來,仔細一看,不少獎項的獎金都是由電視台提供,而且一出手就是一千萬圓,我看他們的動機應該都是想取得適合改編成電視劇的劇本吧。」
「或許吧,不過應該不至於因此讓難以拍成電視劇的參賽作品落選……」天下一的話語中難掩不安,一邊低頭看了看手錶,突然慌張地站了起來,「糟了!我得回旅館去了!」
「怎麼了?」我問。
「這部戲已經演一半了啊!從九點開始播的話,演了一半就是十點,正是觀眾想轉台的時刻,得趕快以我的出浴鏡頭來抓住他們的視線!」
明明鎖定的是女性觀眾層,還是得插入這類養眼畫面,電視圈還真是難以理解啊。
之後在故事的世界裡,回到東京的天下一偵探一一拜訪關係人,逐步釐清事件背後所隱藏的事實,當中摻雜了許多早期肥皂劇中常見的愛恨交織情節,當然是電視台為了迎合那些家庭主婦觀眾層的喜好,其實與故事的主軸完全扯不上邊。
終於,在天下一的奔走之下,確認了死者藤原邦子的交往對象並不是內田和彥。此外,邦子還曾懷了對方的孩子,只是似乎流產了。
天下一清查邦子PDA裡的通訊錄,希望過濾邦子的異性關係,沒想到通訊錄裡完全沒有男性的名字,於是天下一將所有電話與住址全部列出來逐一確認,因為她認為邦子很可能為了隱瞞交往一事,而將男友的聯絡電話以女性的名字登錄。果不其然,我們查出了「鈴木花子」這個假到不能再假的化名,登錄的號碼正是山本文雄的電話,而且我們還查出山本已經與社長女兒論及婚嫁。
天下一約我在東京的咖啡廳見面,告訴我她的推理。
大河原:「妳是說,山本為了與老闆的女兒結婚,所以殺了藤原邦子這個絆腳石?」
天下一:「應該是這樣吧。」
大河原:「可是山本當時和我一起在泡溫泉耶,他是怎麼讓邦子喝下毒藥的?」
天下一:「這一點就是山本的詭計啊!他利用了大河原警部製造自己的不在場證明。」
大河原:「啊?怎麼說?」
天下一:「根據解剖結果顯示,邦子死前吃下了溫泉紅豆餅,但那並不是她自己買的,她買的紅豆餅根本沒開封,整盒包得好好地放在她的行李裡。也就是說,邦子吃的是別人拿給她的紅豆餅,我想,毒藥應該就是被下在那個紅豆餅中。」
大河原:「你說紅豆餅裡摻了氰酸鉀?」
天下一:「嗯,我想山本那天晚上應該是約了邦子在命案現場見面,他可能事先對邦子說:『我會晚一點到,妳就邊吃這個邊等我吧!』然後將下了毒的溫泉紅豆餅和烏龍茶交給她。」
大河原:「原來如此,那紅豆餅小小的一個,一口就能吃掉了,所以現場才會只找得到沒下毒的烏龍茶,這麼一來,就能設計成是邦子自己服毒自殺了,真是巧妙的詭計啊!」說完,我離開故事的世界,一臉不耐地拿起咖啡大口喝下,「甚麼巧妙的詭計!這種爛伎倆連小孩子都騙不了啦,哼!」
「兩小時單元劇裡出現的詭計,大概這種程度就夠了吧。」天下一的語氣也多少帶著自暴自棄的意味。
我們再度回到故事裡。
大河原:「可是還有個謎團沒解開哦!」
天下一:「我知道,是那封遺書之謎吧!」
大河原:「是呀,根據警方鑑定結果,那的確是邦子的筆跡。」
天下一:「我記得內容是『大家保重,拜拜。藤原邦子』沒錯吧?嗯……,真令人想不透吶!」
此時,身旁兩名高中女生正討論著信要怎麼寫。
女孩A:「哎呀!最後要怎麼收尾啊?」
女孩B:「隨便寫寫就好了啦!『大家保重,拜拜』之類的啊!」
女孩A:「喔!這樣呀!」
天下一和我面面相覷。
天下一:「是寫信!山本將邦子從前所寫的信件轉用到遺書上!」
兩人站了起身。
「這是甚麼差勁的謎團啊!」我又離開了故事的世界,抱頭大喊:「遺書的詭計差勁就算了,連解開謎團的契機都這麼隨便!到底懂不懂推理精神啊!」
「沒辦法啊,不快點解決謎團的話,兩小時內根本演不完嘛。」
一如天下一所說,接下來的劇情發展只能以「急轉直下」來形容。首先,警方發現山本文雄的親戚在經營鍍金工廠,而山本最近曾去拜訪這戶親戚,也發現工廠裡所保管的氰酸鉀莫名減少的事實。
接下來,警方又查出藤原邦子曾寫信給從前學校社團的學弟妹,根據社團學生所述,那封信的最後就是寫著「大家保重,拜拜。藤原邦子」。天下一向學生商借那封信,學生回答說不久前搞丟了。深入追問才發現,前陣子有名陌生男子在社團辦公室外頭徘徊,依學生描述的長相研判,那名男子應該就是山本文雄。
如此這般,事實一件又一件浮出檯面,我們的偵探天下一會怎麼做呢?
照道理,像她這種外行人只要將查出的情報告訴警察,剩下的交由警方處理即可。但是,兩小時單元劇的偵探主角往往不這麼做,都會故意將兇手叫到人煙稀少的地方去,親自與兇手確認自己的推理是否正確。
所以這次我們的天下一也將山本約到港口來。不知為何,單元劇中偵探與兇手對質的場景總是在港口。
我和天下一等著山本。沒多久,山本依約前來了。
山本:「有甚麼事非找我出來不可?我工作忙得很,沒那麼多美國時間陪你們玩!」
天下一:「只要你說實話,我們不會占用你太多時間的。」
山本:「『說實話』?甚麼意思?」
天下一:「是關於邦子小姐的事。山本先生,殺了邦子小姐的就是你吧!」
山本的眼神閃過一絲驚慌,旋即換上有恃無恐的笑容。
山本:「妳胡說些甚麼!」
天下一:「不是胡說。你貪圖下任董事長之位,於是對邦子小姐始亂終棄,殺害了她。」
接著天下一開始唸起她那囉哩八唆的冗長台詞。演這種場面一定相當傷神吧?雖然不關我的事,仍不免同情起這幫演員。演兇手的尤其可憐,面對偵探滔滔不絕的演說,演兇手的明明沒機會開口,卻不能在一旁呆呆地聽,還是得想些表情做做樣子,真是辛苦。
漫長的解說終於告一段落,天下一對山本說──
天下一:「你的詭計已經完全被我識破了!快點認罪吧!」
山本:「可惡!」
山本拔腿就逃,警察突然從四面八方出現包圍他。
刑警A:「山本文雄!我們以殺人罪嫌逮捕你!」
這是電視劇裡常見的畫面,但只要仔細想想,就會發現這劇情相當荒謬──那些警察為甚麼要躲在一旁聽外行人偵探對著兇手解謎呢?想像他們躲在一旁的樣子,真是令人忍俊不禁。
被逼到走投無路的山本站到堤防邊。
刑警B:「山本!別做傻事!」
山本露出冷笑,正打算往海裡跳。
但就在此時,山本突然抽離了故事世界。
「也讓我說句話吧!」山本說:「你們這些演主角的或許有不少牢騷,但小說被改編成兩小時單元劇時,最大的受害者,其實是我們兇手啊!就拿這起事件來說,原本我是以更巧妙、更複雜的詭計殺害邦子的,但因為說明太麻煩,就被改成這麼簡單的伎倆……」
「原來是因為這樣啊。」我低喃道。
「更悲慘的是,連我的殺人動機都被改掉了。原本在小說裡,我的動機是更有深度、更富戲劇性的,但由於牽涉到敏感的歧視問題,硬是被改成了單純的愛情糾葛……,你們能瞭解我的苦處嗎?」
「我明白。」一旁的天下一回道:「我非常明白。」
山本點頭笑了笑,回到電視劇的世界裡。
警察包圍著他。
刑警A:「抓住他!」
山本:「可惡!」
山本躍入海中。此時剛好有艘潛水艇駛過,山本撞上潛水艇,當場死亡。
「等一下!為甚麼這種地方會出現潛水艇!?」我俯視著海面問道。
「本來書中的設定是讓山本在堤防上被車撞死的……」天下一說:「但是那樣會衍生出一些問題,所以劇本就被改成這樣了。」
「原來如此。」
我想起來了,這齣兩小時單元劇的廣告贊助商正是某家汽車製造公司。於是我無言地對著大海,雙手合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