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支解之必要—分屍命案

  這次是有點噁心的案子。

  X縣切裂町的郊外有座幾百公尺高的小山,名叫糸鋸山,日前在山中發現了屍體。

  只不過,發現屍體的經過有些曲折。

  兩名年輕男女騎自行車來遊山,在稍作小歇的空檔裡正打算親熱,突然發現地上長了個手掌般的東西,仔細一看,那並不是手掌般的東西,而是如假包換的人掌。

  女的嚇得放聲慘叫,男的則是當場失禁。

  縣警本部接到通知,立刻派刑警來到切裂町,而擔任搜查總指揮的,便是我──大河原番三。

  我們前往現場蒐證,陸陸續續挖出了屍塊。

  說是「陸續挖出了屍塊」,但並不是有好幾具屍體被埋在這兒,這些屍塊的主人應該都是同一人。

  先是手掌,接著是大腿、臀部、肩膀、手臂……,屍塊逐一被挖掘出來,最後才發現頭部。由於死者留有一頭長髮,我們初步研判是女性。

  對的,這就是所謂的分屍命案現場。看人挖屍塊是非常不舒服的一件事,那些平時沒遇過大事件的鄉下巡察更是看沒多久就衝進樹林裡大吐特吐。

  「唔唔,兇手真是太殘忍了……」我拿手帕掩著口鼻呻吟著。

  此時,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各位,請讓一讓!」

  我回頭一看,一名穿著皺巴巴格子西裝,戴著圓框眼鏡,頂著一頭亂髮,還拿根手杖的年輕男子,不顧員警的制止,正企圖闖入封鎖線。

  「讓他進來吧。」我對部下說。

  自稱名偵探的天下一大五郎走近我身邊,「你好啊!大河原警部。」

  「我正在想你差不多要登場了呢。」

  「喔?你怎麼知道我會出現?」

  「那當然是……」說到這兒,我乾咳了幾聲才接著說:「……我的第六感啦。」

  唉,總不好直說是「依照故事起承轉合的節奏看來,主角也差不多該登場了」。

  「這次真是不得了的案子呢。」天下一說得語氣沉重,雙眼卻閃閃發亮,宛如拿到珍奇玩具的孩子般一臉興奮。

  「是啊,依我的直覺,這次一定相當棘手。你看嘛,屍體根本不成人形,光要確認被害者身分就夠傷腦筋了。」

  「說到這個,我想被害者很可能就是我正在尋找的女性吶。」

  「你說甚麼!?」我不禁睜大了眼。

  天下一說,大約兩天前,有名中年男子前來委託他尋找失蹤的妻子。男子姓清井,在切裂町的國小擔任教師。他告訴天下一,三天前的週日──從今天推算回去就是五天前,妻子說要去買東西,出門後就沒回家了。

  我們立刻把清井叫來認屍,然而身材瘦削、一臉怯懦的清井聽到要指認的是零零碎碎的屍塊,整個人都快昏過去了,根本無法進行指認。我們只好請清井妻子固定就診的牙醫過來,比對屍體的齒形與病歷表上的資料。鑑識結果出來,我們確定了這起分屍案的被害者正是清井的妻子──清井花枝。

  「清井花枝是在星期天下午三點左右出門的,當時她身穿深藍色長袖上衣與白長褲,好像還提了購物袋。雖然不清楚花枝帶了多少錢出門,估計她身上的現金應該足夠買一些晚餐的小菜。」天下一翻著他那本封面破爛不堪的筆記本說道。

  這裡是X縣切裂派出所的會議室,也是這起分屍案的搜查本部。被害者花枝的丈夫清井得知妻子被分屍,驚嚇過度陷入失神狀態住進了醫院,我們警方只得從幾天前便一直在尋找花枝下落的天下一口中問出線索。

  「花枝前往購物的這段時間裡有人見到她嗎?」

  「書店老闆記得花枝曾走進店裡,看她好像在找雜誌,老闆上前詢問是否需要幫忙,花枝只是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後甚麼也沒買就離開了。」

  「喔……,還有呢?」

  「這就是我查到的唯一目擊情報了,花枝走出書店後便失去了行蹤。」

  「最後是在書店被目擊啊,唔……」我盤起胳膊,「這麼說來,花枝離開書店後便遇襲了。因為她出門的目的是買晚餐小菜,要是她去過商店街的蔬果超市或魚店,一定會有目擊者的。」

  「可是,從書店前往商店街只有唯一一條短短兩百公尺的筆直道路,往來行人不算少,也不是大半夜,在這種眾目睽睽的狀態下可能遇襲嗎?」

  「唔唔……」我呻吟著,「那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嘛?」

  「我認為花枝說要去買東西,可能只是藉口。她走出書店後,應該是朝著與商店街的相反方向走去。」

  「她為甚麼要這麼做?」

  這時天下一露出奸笑,「有夫之婦出個門還要跟老公扯謊,不就只有一個原因嗎?」

  「紅杏出牆啊……」我點了點頭,「好!來徹底清查花枝的人際關係吧!」

  「關於這部份呢,據我的調查,花枝是社區合唱團『青空雲雀會』的一員,他們每星期都會聚會練唱……」天下一看了一眼牆上的月曆,擊了個掌說道:「真巧!今天就是他們練習的日子呢!」

  「好!」我立刻起身,「去蒐集情報吧!」

  「我也一起去!」天下一也站了起來。

  「你不必跟來了。接下來的事我們警方會處理,沒你這個外行人出場的份。」

  「那可不行,花枝失蹤一事接受委託的是我,我說甚麼都要查個水落石出!」

  「哼!隨便你吧!」

  在主角偵探與配角警部照例來上這麼一段對話之後,我們一道離開了搜查本部。

  「哼,總算出現這招了啊!」走沒多久,天下一在我耳邊低聲說道。

  「『這招』是哪招?」

  「『分屍』啊!其實我前陣子就覺得,作者應該快用上這招了。」看天下一的表情就知道他已抽離了小說世界。

  「是呀,我也這麼覺得。」我也暫時將我的角色放一旁。

  「在本格推理中,一旦用到『分屍』這個主題,解謎的重點絕對是放在『分屍之必要』上頭──兇手為甚麼非得支解屍體不可?如果無法好好交代這一點,只會讓讀者留下粗糙而不悅的印象,有點類似消化不良的感覺。」

  「最實際的動機應該是,為了方便搬運屍體吧?」

  「沒錯。不過在本格推理的世界裡,如果只是出於這個目的便進行分屍,也太無趣了。而且你看,這次的屍體被切割得相當零碎,光是手臂就被切成了手掌、上臂、下臂三個部份。如果只是想方便搬運屍體,沒必要支解到這麼細吧。」

  「那麼,如果是為了掩飾死者的身分呢?在現實世界裡也有過類似的案子……」

  「以推理小說的主題分類來看,那種案子應該歸類在『無頭屍案』而不是『分屍案』,兩者是完全不同的。何況這次屍體的頭顱顏面很完整,指紋也沒被消去,我不覺得兇手有隱瞞死者身分的意圖。」

  「哎喲,那我就想不出來兇手還有甚麼原因非得分屍不可啦!」我決定早早投降。

  「說到現實中發生的社會案件,過去倒是有兇手將屍體吃了的案例,死者是兇手的女友。」

  「嗯,那起案子我也曉得。」我皺起了眉,「只能說現實比小說還詭奇了。」

  「根據那名兇手的筆錄所述,外表柔嫩的乳房吃起來其實非常油膩,幾乎難以下嚥;而真正美味的部份據說是大腿內側的肉,兇手還說吃起來很像鮪魚肚。」

  「別再說了,光是想像就讓人反胃。」

  天下一淘氣地笑了,「描寫兇手把死者吃掉的小說也是有的,但那類小說的解謎主軸是在於『兇手如何處理屍體』,與『分屍案』的作品也是不同的兩回事。還有,在本格推理中,並不能將分屍的動機解釋為:因為兇手是精神異常者,或有分屍癖之類的特殊嗜好。」

  「換句話說,本格推理中的『分屍』行為是需要合乎邏輯的動機,對吧。」

  「嗯,雖然我個人是覺得沒必要啦,讀者卻不會默不作聲哦!對他們來說,最理想的分屍動機應該是『兇手為了完成某個劃時代的全新詭計,因此非支解屍體不可』之類的。」

  「的確有幾部那樣的小說吧。」我的腦海浮現了兩、三部作品。

  「有啊,」天下一點了點頭,小聲地補充道:「不過那些小說裡的詭計都不太合常理,在現實世界裡根本無法實行。到頭來,都只是借用『分屍』要素營造恐怖詭異的氣氛,把讀者唬得死死的。其實只要仔細想想,就會發現全是些騙小孩的伎倆,作者壓根沒把法醫學當一回事。」

  「唉,人家要怎麼寫,我們也管不著吧。」

  「嗯,的確管不著。」說著,天下一向我眨了個眼,「而且再抱怨下去,話萬一說得太滿,只是逼死自己吶。」

  「沒錯,作者也不知道怎麼收拾吧。」

  我們望著彼此,嗤嗤笑了起來。

  社區合唱團「青空雲雀會」練唱的地點是牛山家的客廳,身為團員一份子的牛山先生是切裂町上的開業醫師。我們抵達牛山家時,合唱團全員──除了花枝──都已聚在客廳,不過,這九名團員並不是為了練唱而聚頭。得知花枝死亡的消息後,他們取消了今天的練唱,改為情報交換大會,看來命案消息早已傳遍這個小鎮。也罷,這樣我們警方進行盤問時就不必多費唇舌了。

  於是我當著「青空雲雀會」全員的面,詢問他們能否提供任何線索。

  「我到現在還是很難相信居然有人想殺害花枝小姐……」屋主牛山醫師晃著他的巨大身軀說道。九名團員當中,包括他共有三名男性。

  「她是個非常溫柔善良的人呢。」

  「是呀,花枝是無可挑剔的好人!既穩重又大方,對大家都非常親切。」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

  女團員紛紛哭了起來。

  我接著問了幾個問題,一邊暗中觀察三名男團員。牛山看來不像壞人,不過似乎有點遲鈍,只顧口沫橫飛地發表自己對於分屍的醫學知識,完全沒察覺在場的女團員早已面露厭惡之色。

  而與牛山個性完全相反的,則是在郵局工作的羊田。這人看上去有些神經質,非常沉默且不起眼,我都差點忘了他的存在。羊田的臉色頗差,不知是原本就面如死灰,還是因為聽到了花枝的死訊。

  三人當中最年輕的是狐本。他乍看之下頗俊俏,卻不時閃過狡詐的眼神;聽他發表哀悼清井花枝的言詞,也讓人覺得有些惺惺作態。

  接下來,我們找了與花枝最親近的貓村玉子進行個別問話。玉子在鎮上經營服飾店。

  我首先問她花枝是否有外遇。玉子要求我務必替她的發言保密,然後才神秘兮兮地說道:「花枝姊好像對她老公頗有怨言吶!之前一直聽她抱怨在老公身上感受不到男性魅力,可是她最近都沒再提這些事了,整個人充滿了活力,也變漂亮了,一定是有了新歡啦!」

  「那位新歡是合唱團的團員嗎?」

  玉子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我想不可能吧。牛山先生雖然身材壯頓,骨子裡其實是個怕太太的人。至於狐本先生,花枝姊很討厭他,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

  「那羊田先生呢?」天下一問道。

  「那更不可能了。」

  「怎麼說?」

  「因為他們兩人興趣完全不合呀。」玉子像是話中有話,笑得很曖昧。

  我們還是決定調查一下合唱團的男性成員。過程中,我們曾懷疑牛山,因為他嘴上說自己很怕太太,背地裡卻有三個小老婆,還曾企圖染指清井花枝。我立刻將牛山找來局裡逼供。

  「你別再嘴硬了,快點從實招來,兇手就是你吧!」

  「不是!我不是兇手!」

  「少給我裝傻!你們醫生對於支解屍體都很在行啦!」

  「你在胡扯瞎猜甚麼啊!」

  胡扯瞎猜,乃是我在這部小說中的職責所在。然而沒多久,由於查出了牛山的不在場證明,我們只好放人了。

  接下來我盯上狐本。我的推理是,他想追求花枝卻遭拒絕,一時氣憤便殺了她。──當然,這也是沒有任何根據的胡扯瞎猜。

  「這根本就是胡扯瞎猜嘛!」偵訊室裡的狐本大吼著。

  後來查出狐本也有不在場證明,我們也只好放了他。

  最後是羊田,我們決定先調查他的平日作息與人際關係,得到了以下的報告:

  「羊田是個從早到晚窩在郵局貼郵票的無趣男子,這麼內向的人是不可能犯下殺人這種重大刑案的。」

  聽取報告之後,我的反應只有:「是嗎,那就不必追查他了。」

  相較於先前對於兩名男性團員的窮追不捨,我放棄得異常乾脆。

  我們又回頭調查花枝的人際關係,卻找不到可能與她有染的男人。

  我命令部下:「你們再去案發現場周圍徹底進行取證調查!或許兇手埋屍塊的時候被民眾目擊到了!」但仍然一無所獲。

  於是我又在搜查本部裡抱頭長歎了,「唔……,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真是拿這案子沒轍啊!」

  「我還是覺得,破案的關鍵就在『兇手為何非支解屍體不可』。」天下一不知何時走來我身邊。

  「怎麼說?」

  「因為我想不透兇手為甚麼要將屍體支解得如此破碎?而且不是雜亂無章地隨便切割,而是依循某種章法、規規矩矩地切成一塊塊,還是左右對稱的哦。」

  「兇手大概有些強迫傾向吧!」我隨口應道。

  「對了!我想到好方法了!」天下一突然站起來衝出會議室。

  「喂!你要去哪裡?」

  「別問那麼多,跟我來就是了!」

  我跟著天下一來到貓村玉子的服飾店,店裡只有玉子和女店員兩人。

  「不好意思,方便借我一尊全裸的模特兒人偶嗎?是辦案需要。」天下一問玉子。

  「喔,是偵探先生啊,當然可以啊,請用請用。」玉子爽快地答應了,馬上動手脫下手邊人偶身上的連身洋裝。

  「還有,請借我毛筆和墨汁。」

  「好的。」

  「喂!你想幹嘛啊?」

  「等一下就知道了。」天下一邊看著手上的筆記,拿沾了墨的毛筆開始在人偶身上畫線。他先在脖子附近拉出線條,接著依序在胸部上方、胸部下方、腋下、手肘等部位畫上墨線。

  「偵探先生,這是甚麼啊?」玉子一臉不安地問道。

  「我正在標示清井花枝的屍體遭切割的部位,這當中肯定隱含了兇手的真正企圖。」

  「哇!看起來好好玩喔!」一旁的年輕女店員不經意脫口而出,連忙摀住嘴。

  天下一終於停手了,整尊人偶身上已到處都是墨線。一如天下一所說,兇手的確將屍體切割得十分細碎。

  天下一望著人偶問我:「大河原警部,你不覺得這些線的定位似乎依循著某種規律嗎?」

  「嗯,真的耶……」我盯著人偶低吟著,「好像在哪裡見過……」

  「你也這麼覺得吧!我也覺得似曾相識,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此時,貓村玉子輕呼了一聲。

  「怎麼了嗎?」我問。

  「不不不,沒事……」玉子垂下臉搖了搖頭。

  「那就別發出那種會讓人誤會的聲音!」我罵了貓村一句之後,轉向天下一說道:「會不會是你想太多了?兇手應該只是隨便切切啦。」

  「不,我還是覺得不是隨便切的。」

  但或許是想不出合邏輯的解釋支持自己的見解,天下一決定向貓村玉子商借人偶回去繼續研究。人偶畢竟是服飾店的生財道具,玉子原本不太想借,然而,畢竟出事的是自己的好友,不協助搜查好像說不過去,玉子還是點頭了。

  接下來好一段時日,我依舊命令部下四處探查,或是把可疑人物叫來本部偵訊,結果當然毫無斬獲,不過這就是我在這部小說中的使命啊。

  「說起來,天下一怎麼了?最近都沒看到他耶?」我問部下。

  「其實……天下一先生也不在下榻旅館裡哦。」

  「不在旅館?沒人知道他跑哪兒去了嗎?」

  「旅館老闆說,天下一先生晃出門之後就沒回來了,雖然住宿費早已付清,旅館方面並無損失,但是那個畫滿線的裸體人偶還留在房內,他們員工上下都覺得心裡毛毛的。」

  「旅館老闆還真是可憐啊!也罷,那個外行偵探應該是終於覺悟到自己的無力,夾著尾巴逃走了吧!」說完,我還特地附上一段「哇哈哈哈哈」的大笑。

  就在這時,一名部下衝了進來。

  「警部!不好了!又有人失蹤了!」

  「甚麼!?是誰?」

  「服飾店的女老闆!」

  「貓村玉子!?」我高聲叫道。

  我立刻帶著部下來到玉子的服飾店,店裡只剩女店員一人,她說玉子昨晚出門之後就沒回來了。

  「妳知道貓村小姐出門去辦甚麼事嗎?」我問。

  「不曉得,老闆娘離開前甚麼都沒跟我說。」

  「她臨出門前有沒有甚麼異狀?」

  「嗯……,她的神情很凝重。呃,其實……上次警部您和偵探先生來過店裡之後,老闆娘就一直怪怪的。」

  「甚麼!?妳為甚麼不早點通知我們!」

  「對不起……,我怕要是太多嘴,會被老闆責怪……」女店員嗚咽了起來,我不禁皺起眉。

  「請讓一讓!請讓一讓!讓我過去!」又是那熟悉的聲音,天下一來了。他撥開人群,進到服飾店裡。

  「怎麼又是你!你這段時間跑哪兒去了?」

  「去調查一些事情啊。」天下一轉頭問女店員:「妳剛剛說的都是真的嗎?」

  女店員僵硬地點了頭。

  天下一搔著頭說:「這下糟了!我怎麼會這麼大意!」

  「喂!發生了甚麼事?」

  「大河原警部,快走吧!搞不好已經來不及了!」

  「來不及?甚麼來不及?」

  天下一沒回答,自顧自衝了出去,我立刻帶著部下追上去。一行人來到一棟老舊的獨棟建築前,門牌上寫著「羊田」。

  「兇手就是那個郵局職員嗎?」

  「是的。」

  天下一碰碰碰地猛敲著大門,沒人回應。

  「把門撞開吧!玉子小姐有生命危險!」

  「好!撞開它!」我命令部下。

  撞開大門後,我們又破壞了玄關門才進到屋內,卻不見羊田的身影。

  「沒人在家啊?」我說。

  「不可能!玉子小姐一定被監禁在這屋內的某處,或是已經被……」天下一欲言又止。

  「後院有間倉庫!」部下前來報告。

  「好!我們過去看看!」

  來到後院,眼前矗立的竟是一間豪華倉庫。警察將倉庫團團包圍,天下一大膽地走近倉庫門口,先將耳朵湊上門板聆聽動靜,接著退了幾步,喊道:

  「我知道你在裡面!快出來!」

  幾秒後,倉庫門打開了,羊田垂頭喪氣地走出來,「砰」的一聲便跪倒在地,全身顫抖著說道:「請救救我!請原諒我!我不是故意弄死花枝的!我沒有殺人!那是意外啊!請相信我!」

  「甚麼?那是意外?給我講清楚來!」我大聲吼道。

  「我只是……我只是勒她脖子的時候,不小心勒得稍微緊了點,誰知道她就這麼死了……」

  「勒脖子!?渾帳東西!這不叫殺人叫甚麼!」

  「不是的!不是的!」羊田開始啜泣,鼻涕都流下來了。

  「貓村小姐人呢?」天下一問。

  羊田指了指倉庫小屋,天下一立刻衝進裡頭。「大河原警部!請你過來一下!」

  一進小屋,眼前是幾近全裸的貓村玉子被五花大綁倒在地上,令人不忍正視,但我還是努力定睛望著,一邊問天下一:「她死了嗎?」

  「應該只是昏倒而已。要緊的是,大河原警部,你看這繩子的綁法,有沒有想起甚麼?」

  「繩子的綁法?唔……」我盯著玉子的身軀好一會兒,突然想到:「啊!和那尊人偶身上的線一模一樣!」

  「沒錯!」天下一點點頭,「綁縛繩子的位置,與模特兒人偶身上的墨線完全吻合,而這種綁法正是……」他咳了幾聲後說道:「……所謂的『SM(註:Sadomasochism 的縮寫,性虐待嗜好。)緊縛法』。」

  「喔……」我不禁發出驚歎,「難怪我覺得在哪裡見過……,原來如此啊!」

  「我注意到這點之後,推斷兇手必定是SM愛好者,於是我四處去查訪SM相關情色產業,因為有這類癖好的人一定會在這些特殊店家出沒。果不其然,讓我在某家店的常客名單中發現了羊田的名字。」

  「原來是這樣啊。」

  我倆走出倉庫,羊田仍然跪在地上大哭,邊哭邊自白道:

  「花枝和我大概在一個多月前開始交往,是我主動接近她的,因為我察覺她也有SM的傾向。我們倆氣味相投、一拍即合,開始交往後,花枝常來我家玩SM,她總是非常地享受,沉溺其中無法自拔,應該是已經厭倦了與她丈夫的性生活了吧。」

  「其實出事當天,花枝去書店裡想買的就是SM雜誌。」天下一補充道。

  「然後呢?」我催促羊田說下去。

  「然後……就像我剛剛說的,那天玩得太激烈了,一個不小心……勒脖子勒得太緊……」羊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那真的是意外!我不是故意的!」

  「既然是意外,為甚麼不通知警方?」

  「這麼不光彩的事……我怎麼說得出口……」

  「渾帳東西!都鬧出人命了,不跟警察說難道要去跟鬼說嗎!」

  「對不起!對不起!」跪在地上的羊田猛磕頭。

  「貓村小姐也是你的SM玩伴吧!」

  羊田點頭,「玉子察覺花枝是我害死的,跑來質問我。我怕她會大聲嚷嚷,只好把她軟禁起來,但我沒有要殺她!我只是想說服她別張揚出去……」

  「如果只是軟禁,幹嘛把她綁成那樣子?」

  「呃,那、那是因為……說到綁人,我只知道這種綁法……」

  「那幹嘛還把她脫光光?」

  「啊……就不自覺地……」羊田搔了搔頭。

  我們解開貓村玉子身上的縛繩,她也終於醒了過來,一時搞不清楚發生了甚麼事,張大了眼張望四下。

  「好,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為甚麼要大費周章地支解花枝的屍體?」

  「因為……」

  「我來替他回答吧!」天下一開口了。或許是覺得再這樣下去,謎底都讓兇手自白光了,自己這個名偵探的面子要往哪兒擺。天下一踏出一步說道:「請想像一下花枝死亡時的狀況──她的裸體上肯定留下了明顯的繩子縛痕,如果沒經過處理便棄屍,等於昭告天下『兇手是個SM愛好者』,尤其是貓村小姐一定會馬上察覺的。所以為了掩飾縛痕,羊田便依著痕線將屍體支解了。」

  「原來如此!」我擊了個掌,「嗯,我明白了。」接著我盤起胳膊低喃道:「原來是這樣啊,不愧是天下一,看來這次功勞又讓你搶走了!」

  「哎呀!警部你過獎了!哈哈哈……」

  天下一正大笑著,羊田突然開口了:「呃……,不是那樣的……」

  「你說甚麼?」天下一停止大笑,瞪著羊田,「不是那樣,那是怎樣?」

  「那個……我之所以將花枝分屍,是因為……我無論如何都想切斷那些痕線……,忍不住就……」

  「忍不住?」

  「是的。你們也曉得我在郵局上班,每天每天每天都在處理郵票,所以只要一看到『那個』,就會忍不住想把它切斷……」羊田說著指向貓村玉子鬆綁後的身軀。

  貓村玉子身上鮮明的繩子縛痕,宛如郵票邊緣的齒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