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不能說的詭計──???

  五月中旬,天下一大五郎受邀前往黃部矢一朗宅邸作客。

  黃部豪宅由矢一朗的父親所建,被當作別墅使用,前往時必須穿越一片蒼鬱的樹海。林中小徑沒鋪柏油,路面十分狹窄,途中若是遇上稍微寬一點的岔路,很可能不小心走錯路。

  天下一在中午時分進入樹海。這天艷陽高照,若是走在一般的柏油路上,刺眼的陽光大概會將路面照得發亮,然而,森林中圍繞著天下一的卻是陰鬱的昏暗,他不時停下腳步,頻頻回頭確認來時路,深怕自己在樹海裡迷了路。

  天下一滿懷不安走了好一陣子,發現前方有道人影,他連忙加快腳步。對方似乎是女性,正直挺挺地站在路中央。天下一遠遠看她有著一頭長髮,穿著淡藍色連身洋裝,他難掩期待,看來那應該是個年輕女子。

  「請問怎麼了嗎?」天下一先開口了,對方回過頭來,一臉訝異。天下一又問:「妳迷路了嗎?」

  「啊,不是的……,我想我應該沒有迷路,只是我一路走來都沒見到人,覺得有點害怕,而且我很久沒來這兒了……」她的嗓音很細,說話很小聲。

  「妳是要前往黃部先生的別墅嗎?」

  「是的。」

  「我也是呢!那我們不如結個伴吧,其實我一個人走來也覺得怕怕的呢。」

  聽天下一這麼說,女子放心地笑了開來。

  女子說她叫赤井留美,正要前往黃部家辦理遺產繼承手續。前不久,黃部家的老主人──也就是矢一朗的父親雅吉因癌症過世,留下了大筆遺產。留美是黃部雅吉與第二任妻子的孩子,十年前母親病逝後,留美便被送回母親的娘家居住,「赤井」正是她母親的舊姓。

  「這麼說,妳與黃部矢一朗先生是異母兄妹嘍?」

  「是的。」

  「那妳為甚麼會被送回母親的老家呢?」

  「因為父親認為那樣對我比較好。」

  「莫非妳和矢一朗先生相處不來?」

  「沒那回事,大哥對我很好的。」留美說得很認真。

  兩人好不容易走出了森林,眼前是一棟巨大的建築。「十年沒回來了啊……」天下一身旁的留美輕輕說道。

  出現在玄關的是一名小個頭的中年男子與一名纖瘦的高雅婦人。婦人一見到留美,大大地張開雙手歡迎:「啊啊,留美!好久不見!變得這麼漂亮啦!」

  「大嫂都沒變呢!還是那麼年輕!」

  「哪裡年輕,我已經老嘍!來來來,別說這些,快進屋裡歇歇吧!青野,她就是留美,幫我帶她去她房間吧!」

  叫做青野的小個頭男子提起留美的行李,說了句「請跟我來」,便往走廊深處走去。留美跟上他。

  婦人接著望向天下一,「久候您多時了,外子在別館。」

  「別館?」

  「我帶您過去吧。」

  天下一被帶到本館旁的一棟建築裡,婦人請他在一樓會客室稍待。等待的空檔,天下一瀏覽著會客室裡的書櫃,黃部家的藏書當中有許多歌舞伎與寶塚歌劇團的相關書籍。沒多久,婦人──也就是矢一朗的妻子真知子走了進來,她說矢一朗身子不適,希望能直接在寢室裡與天下一面談。於是天下一跟著真知子夫人來到位於別館二樓的矢一朗房間。

  床鋪位在窗邊,躺在床上的男人由夫人攙扶坐了起來。

  「我是黃部矢一朗。不好意思,我雙腳行動不便,請恕我只能坐在床上見您。」男人說道:「我之所以請您前來,是希望您能幫忙調查某人的底細。」

  「某人是指……?」

  「就是那個男的。」矢一朗指向窗外。天下一順著他的手看去,只見本館一樓窗邊有名年輕男子。

  「那位是?」

  「他叫灰田次郎。」矢一朗說:「自稱是我父親的私生子。」

  「咦!」天下一不禁張大了眼。

  據黃部矢一朗所述,三天前,灰田來到這棟宅邸,拿著黃部雅吉的親筆書簡,堅稱他也有權繼承遺產。而在雅吉的遺囑裡,也的確提到他曾寫過這麼一封書簡,並聲名只要有人拿書簡前來,矢一朗便應承認那人為兄弟並分予遺產。然而矢一朗卻無法信任這名突然冒出來的男子,也懷疑那份書簡的真實性。

  「所以我想請您調查這個人。您願意接下這份工作嗎?」

  「我明白了,請交給我吧。」

  「太好了!那麼您今晚就在這兒住下吧,明天再開始調查也不遲,我會等您的調查報告出來再處理遺產繼承的相關事宜。」

  「我會全力以赴的。」天下一答道。

  當天晚上,黃部邸本館的餐廳辦了一場晚宴,不過賓客只有赤井留美、灰田次郎與天下一三人。矢一朗由於行動不便,用餐都是在自己房裡,所以負責接待三位的就是真知子夫人與司機兼廚師的青野。

  「我說啊,黃部雅吉的遺產折算現金大概值多少啊?」灰田次郎問道。

  聽到這露骨的詢問,真知子不禁沉下了臉,問道:「細節要問律師才知道吧。」

  「哼,反正一定是足夠揮霍一生不愁吃穿的金額吧!」

  「你拿父親大人的遺產是想大肆揮霍嗎?太差勁了。」留美說。

  「嘿嘿,是嗎?」灰田奸邪地笑著,「那妳又是打算拿遺產做甚麼呢?」

  「遺產用途甚麼的,我想都沒想過!與其拿去亂花,我寧可捐給不幸的窮人。」

  「真是心地善良呀!」灰田笑著說道:「那我就介紹一個不幸的窮人給妳認識吧!」說著他以餐刀指著自己的鼻頭,「就是在下。」

  留美猛地站起身來,咬著下唇強忍怒氣,接著向真知子與青野謝過這頓晚餐之後,便匆匆走出了餐廳。看著她身影遠去的灰田嗤嗤笑著,而一旁的真知子則是冷冷瞪著灰田。

  黃部家安排給天下一的客房位於本館二樓東側,正下方就是灰田的房間,斜下方則是留美的房間。打開窗戶,正好看得到對面別館二樓矢一朗夫婦的寢室。

  天下一在窗邊吹風納涼,對面矢一朗夫婦寢室的窗戶正好打了開來,看得見坐在床上的矢一朗。

  「晚安。」天下一打了聲招呼,矢一朗也微微點頭示意。

  就在這時,槍聲響起。

  槍聲似乎是從正樓下傳來,天下一立刻探出窗戶想往樓下看,沒想到力道過猛,整個人就這麼飛出窗外。天下一在空中翻了一圈之後,一屁股摔到地上。

  「痛痛痛痛痛……」天下一一邊揉著屁股站起身來,連忙望向一樓灰田房間的窗口,正好看到一名男子衝出灰田房門,而床鋪上則倒著胸口淌血的灰田。

  「天下一先生!剛才是甚麼聲響啊?」青野自一樓窗戶探出頭問道。

  天下一大喊:「有小偷!人還在宅邸裡!請馬上封鎖玄關!」

  他忍著臀部的痛楚,從窗戶爬進灰田的房裡,跟在兇手的後頭來到走廊上。此時隔壁房的留美也衝出房門,身上披著鮮紅色睡袍。

  「發生甚麼事了?」

  「留美小姐,請妳待在房裡不要出來!」天下一邊喊邊往玄關衝去,但留美不聽勸,跟上天下一。

  走廊盡頭有一道人影,天下一反射性地擺出應戰姿態,但他很快便發現對方是青野。

  「青野先生!有沒有看到一個男的衝出去?」

  「沒有。」青野搖頭。

  天下一望向一旁通往二樓的樓梯。這麼看來,兇手已經跑上樓去了。天下一也毫不遲疑地衝上階梯。

  他將二樓所有房門一一打開確認,卻不見半個人影。最後天下一進到自己房間,但房裡的一切都和他從窗戶摔下去之前沒兩樣。

  「天下一先生,究竟發生甚麼事了?」聽到窗外有人喊他,天下一抬頭一看,真知子正站在別館二樓寢室的窗畔,一臉不安地看著他;而矢一朗應該是躺回床上了,天下一沒看見他的身影。

  「兇手……消失了……」偵探茫然地呆立原處。

  天下一建議立刻向警方報案,但他們馬上發現中計了。兇手不但剪斷了電話線,還把所有車子的輪胎都戳破。要報警,只能徒步穿越那片樹海。若是明亮的白天還勉強出得去,但現在是三更半夜,這麼做無疑是自尋死路。

  「沒辦法,只好等天亮了。」天下一下了判斷。

  但就在這之後,奇跡似地,幸運降臨了黃部家。兩名迷路的登山客來到黃部邸借宿,而這兩名登山客,正巧是如假包換的警官,一位是年輕的山田巡察,而另一位就是以擁有明晰的頭腦與準確的判斷力著稱的大河原番三警部──也就是在下。

  「甚麼叫『明晰的頭腦與準確的判斷力』呀?這樣往自己的臉上貼金,你不害臊嗎?」天下一滿臉不耐地出來迎接我。

  「哼,你每次登場的時候不也都說自己是『頭腦明晰、行動力超群的名偵探天下一大五郎』嗎?」

  「我是為了彌補這個作者差勁的敘事能力啊!」

  「我也是啊!」

  「你的描述應該和我的完全不一樣吧?你在這部小說裡的角色,明明就是個以拙劣的推理四處攪局的配角警部啊!」

  「哼,真是抱歉喔,反正我就是配角啦!」

  「好啦別說這些了。大河原警部,你知道這起案子的經過了吧?」

  「當然知道,這篇故事從開始到現在的旁白都是我在負責的嘛。」

  天下一皺了皺眉,「甚麼『旁白』?這可是小說耶,應該叫『敘述句』吧。」

  「還不都一樣。話說回來,這起案子還真有趣呢!」

  「是呀!」天下一也是一臉興奮,「我精神都來了!」

  「從目前狀況來看,這次應該歸為『兇手憑空消失』的類型吧!」

  「『兇手憑空消失』嗎……」天下一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怎麼,你有意見嗎?」

  「不是有意見啦……,我只是覺得,把『兇手憑空消失』單獨視為一種類別有點怪。你想想,劇情裡包含『兇手憑空消失』的推理小說多不勝數,而且通常都帶有其他的謎團要素呀。」

  「你的意思是,還有更適合這起案子的分類?」

  「有的。」

  「那你就快說啊,別賣關子了!」

  「呃……,我不能說。」

  「搞甚麼嘛,為甚麼不能說?」

  「一般的本格推理通常是以謎團來分類,對吧?好比『密室殺人』、『破解不在場證明』、『死前留言』之類的,這些類別都明示了其謎團種類,但讀者卻不會因為事先得知分類而對故事失去興趣;因為讀者想知道的是,在這些分類標籤所提示的謎團背後究竟使用了甚麼樣的詭計。甚至可說,對本格迷來講,像這種一開始就貼上『密室殺人』或『破解不在場證明』標籤的作品,反而能當作他們選書的依據,方便多了。」

  「嗯,這我也有同感。」

  「然而,在本格推理小說中,也有為數不少的作品不該以謎團分類,而應該以『詭計』──也就是『謎底』來區分比較適合。遇上這樣的作品時,若將其分類告訴尚未讀過此書的人,是非常沒禮貌的,因為這等於直接掀了謎底。」

  「你的意思是,這次的案子就是屬於這種『不能說』的類型嘍。」

  「沒錯。」

  「呿,還真是麻煩吶。」

  「就是因為這樣,請你不要演到一半就講出不該講的話哦。」

  「我知道啦!」

  「那就好,我們回小說的世界去吧!」

  事件的來龍去脈由管家青野代表向兩位警察詳細說明,天下一與真知子夫人都在場;矢一朗由於行動不便,而赤井留美則因為受到過度驚嚇,各自待在自己的房裡。

  我聽完青野的說明,哼了一聲,大剌剌地坐上客廳的沙發。

  「簡單講就是,兇手趁這個外行偵探磨磨蹭蹭的時候從某個窗戶逃走了嘛!」我說著瞪向天下一。

  「不,我想兇手應該是來不及逃跑的。」青野說。

  「你不能以一般人的體力與反應力來衡量啊!兇手很可能是職業殺手耶。」

  「可是事情發生後,我將整棟宅邸徹底檢查了一遍,發現除了灰田先生的房間外,本館一樓所有房間的窗戶都是從內側上了鎖的。」

  「那就是從二樓逃走啦!運動神經發達的人要從二樓跳窗逃走又不是難事。」

  「不,那也是不可能的。當天下一先生在二樓調查時,我一直在樓下監視著窗口,並沒有看到任何人從窗戶逃走。」

  「你確定你沒看漏?」

  「絕對沒有。」青野斬釘截鐵地說,接著望向一旁的真知子,「夫人在別館窗邊應該也看得很清楚才是。」

  「是……是呀……」夫人微微地點了頭。

  「妳沒看到任何人從本館的窗戶逃出去嗎?」我再度向夫人確認。

  「我想應該沒有……」

  「這樣啊……」我盤起胳膊,兀自嘟囔了一陣子,突然擊了個掌說道:「我知道了!兇手犯案後,先躲在這棟宅子的某處,之後再趁大家一陣慌亂之際,大大方方地逃走了!」

  「我們宅子裡是無處可藏人的,我已經全部檢查過了!」青野語帶不滿地說道。

  我重重地拍了眼前的桌子,「那你說啊!兇手究竟跑哪兒去了?」

  「我要是知道,就不會在這裡跟您吵啦!」青野也不甘示弱地回嘴。

  我的表情就像是嚐到難吃的食物般。「算了,再去案發現場看一遍吧!」說著,我帶了山田巡察離開客廳。

  倒在床上的灰田一身藍色睡衣,從他毫無抵抗的跡象看來,灰田應該是在睡夢中遭到槍擊,也就是說,即使非職業殺手也能準確命中被害者胸口。

  據天下一的陳述,案發當時灰田房間的窗戶是開著的,因此兇手很可能是從這扇窗子侵入房裡,犯案後也打算從窗子離開,沒想到天下一突然從二樓摔了下來,這下兇手不得不往走廊方向逃逸。問題就在這之後,兇手穿過走廊跑去哪兒了?

  「唔唔,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又照例哀嚎起來,「我真是拿這案子沒轍啊!」

  「看來警部你又觸礁了呀。」身後再度傳來那熟悉的聲音,天下一走了進來。

  「你來幹嘛?不要妨礙警方搜查!」

  「我沒有要妨礙你,我只是想運用我的推理來解開謎團。」

  「哼!外行偵探拿甚麼翹!山田,我們走!」我拉了山田巡察就走。

  「你們要去哪裡?」天下一問。

  「所有關係者都得接受偵訊呀,我們先去找矢一朗。」

  「我也一起去!可以吧?」

  「隨便你,不要妨礙辦案就好!」

  我們一行人步出本館前往別館,才走到一半,天下一又抽離了小說世界說道:「沒有平面圖耶?」

  「平面圖?」

  「是呀,在這種以豪宅為舞台的本格推理故事裡頭,若出現兇手憑空消失的戲碼,通常不都會附上豪宅平面圖嗎?這次怎麼沒有?」

  「喔,你說那個啊。」我點點頭。「的確,附平面圖已經像是約定俗成的習慣了,不過天曉得是不是多此一舉。」

  「怎麼說?」

  「那種東西就像『破解不在場證明』小說裡出現的時刻表一樣,附上表格,只是讓作者能夠大聲說:『我確實提供了推理素材給讀者哦』、『我對讀者沒有不公平哦』,我想實際上根本沒幾個讀者會認真地拿著那些圖表進行推理吧。」

  「嗯嗯,不無道理呢。」天下一咧嘴一笑,「我自己就從沒好好看過那些附在小說前幾頁的『XX邸平面圖』呀。」

  「我也是。」我倆嗤嗤笑著。

  走進別館,我們來到黃部夫婦的寢室。

  「我想兇手大概是專挑別墅下手的小偷,原本進來是想偷些值錢東西,沒想到房裡竟然有人在,一驚之下才開槍殺了人。應該只是這樣吧。」躺在床上的矢一朗向我們敘述他的推測,「雖然沒能在第一時間捉到兇手,我想那個人現在應該還徘徊在樹海裡,要是死在森林中,也是他自作自受。」

  「不過,他是怎麼離開這裡的呢?」

  聽我這麼問,矢一朗露出不快的表情。

  「應該是從窗戶離開的吧!不然還能從哪走?」

  「可是青野管家和夫人都說沒看到兇手從窗戶離開啊?」

  「是他們看漏了吧。當時內人並沒有從頭到尾盯著本館,青野那個人也沒有您所想的那麼謹慎哦。」

  我們接著約了赤井留美到本館客廳問話。回到本館,我們等了一會兒,赤井留美現身了。

  我一見到她,差點沒從沙發摔下去。我立刻向天下一使了個眼色,兩人離開客廳來到走廊上密談。

  「天啊!那位就是赤井留美!?」

  「是呀。」

  「甚麼『是呀』!你還真能裝冷靜啊!哼,我知道這次的詭計是甚麼了,就是『那個』吧!」

  「是的,就是『那個』。」天下一說:「不過,你絕對不能嚷嚷你是因為看了她一眼就看穿了這次的詭計哦!」

  「為甚麼不行?」

  「我可是在小說最開頭見到她的那一瞬間,就曉得這次會用上甚麼詭計了。但要是我一開始就說破的話,小說就沒得寫,大家也都不必演了,所以我才一直裝作沒發現這件事。」

  「原來如此,那人也真可憐。所以……我也得裝作沒發現嘍?」

  「那當然了。」

  「唔唔,忍著不講很痛苦耶……」

  我們回到客廳裡,開始對赤井留美進行問話。為了讓故事繼續下去,我努力地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真的很辛苦;而一旁的山田巡察也是拚命忍笑,應該也很不好受吧。

  敏感一點的讀者,想必已經看穿了這次的詭計,也一定能理解我和天下一方才那段對話的意思了吧。

  這次的詭計,其實對讀者而言是不公平的,因為,讀者並無法判斷這個詭計是否成立。即使劇中人物被這個詭計欺騙,並不代表騙得過世上所有人。

  讀到這裡,還不明白我在說些甚麼的讀者,只要繼續看以下的解謎就曉得了,而且,大概會掀桌吧!

  於是所有關係人在本館客廳集合了……不,其實少了黃部矢一朗,但天下一說無妨。凶案發生至今不過三、四個小時,看來他又想在眾人的面前華麗地揭開謎底了。

  「各位,」天下一開口了,「在謎底揭曉之前,我想先釐清一件事,那就是──兇手究竟上哪兒去了?」

  「您在說些甚麼?我們最傷腦筋的就是不知道兇手上哪兒去了啊!」青野忿忿地說:「兇手在宅邸裡憑空消失了,天下一先生您應該比誰都清楚吧?」

  「我明白。不過人畢竟不是乾冰,不會一陣煙似地憑空消失的。我換個方式問好了──兇手有任何機會逃離這棟別墅嗎?」

  「沒有。」回答的依然是青野,「案發後,沒有任何人離開過這棟大宅,這一點我能保證。」

  「沒錯,我也這麼覺得。」天下一點著頭,「所以這麼一來,最合理的推論就是──兇手還在這棟宅邸裡頭。」

  「甚麼!」

  「怎麼可能!」

  眾人神情緊繃,面面相覷。

  「但是,這棟宅邸內部是無處可躲藏的。」天下一繼續說:「這麼一來,只剩下唯一的可能了──兇手就在我們之中。」

  「怎、怎麼可能!絕對不、不會有這種事的!」真知子夫人身子微微地顫抖。

  「只有這個可能性。」天下一冷靜地說道:「再補充一點,兇手是男的,因為我親眼目睹了,絕對錯不了的。」

  「我知道了!兇手就是這傢伙吧!」我一把抓住青野的手臂。

  青野放聲大喊:「您幹甚麼!我沒道理殺死灰田先生吧!」

  「可是在場的男性關係人只剩你了啊!」

  「不是我!我甚麼也沒做啊!」青野掙扎著。

  「大河原警部,請等一下,青野先生並不是兇手,因為宅邸裡還有另一位男士。」

  「啥?」我放開青野,演出一臉糊塗樣,「還有另一位?總不會是……」

  「是的,兇手正是黃部矢一朗先生。」

  真知子夫人當場驚呼出聲,「您……您在說些甚麼?外子怎麼可能是兇手?您腦袋不清楚了嗎?還是在跟我們開玩笑吧?」

  「我是認真的。矢一朗先生為了獨吞所有遺產而設計了這次的殺人計劃。」

  「可是矢一朗不是行動不便嗎?」我問。

  「那是裝出來的。」

  「但是老爺有不在場證明啊!」青野反駁道:「聽到槍聲的前一刻,您不是還和別館二樓房裡的老爺打了招呼嗎?」

  「我是打了招呼沒錯,但當時我們並沒有對話,我看到的矢一朗先生只是坐在床上輕輕對我點了個頭而已。至於他為何不出聲,就是因為他並不是真的矢一朗先生。」

  「不是真的矢一朗?你是說,有人扮成他向你打招呼?」我演出誇張的訝異表情。

  「沒錯,是真知子夫人假扮的。」天下一說著指向夫人。

  夫人伸手遮住嘴,猛搖著頭,「不是的……,我沒……我沒有假扮外子……」

  「不要再狡辯了,只要搜查妳的房間就知道了,應該會找出男士假髮之類的扮裝道具吧。」

  真知子夫人或許是察覺自己贏不了天下一的推理了,當場癱坐在地,哇哇大哭。

  看到這裡,讀者諸君應該明白了吧?這次的詭計正是『扮裝』,也就是所謂『一人分飾兩角』。所以想必各位也能夠理解,為何天下一之前一直強調這是個不能說的分類了!

  當然,故事還沒結束。

  天下一開口了:「當然,故事還沒結束。本案最重要的謎團在於──矢一朗先生殺死灰田先生之後,究竟是如何從本館消失的。」

  「是怎麼辦到的?」我也順勢接了口。

  「手法很簡單,因為兇手根本沒消失。我和青野先生在追兇手時,兇手其實一直在我們身邊──就是妳!」

  我、山田巡察還有青野一同望向天下一所指的人物,三人同時發出了驚叫。

  「您在說甚麼?我……我甚麼都不知道呀!」眼前自稱赤井留美的這個人扭著身子猛搖頭。

  「不要再做無謂的掙扎了,您就是黃部矢一朗吧!」天下一的語氣很強硬,「您的計劃是這樣的:您利用在樹海的相遇,先讓非關係人的我留下印象以為『赤井留美回宅邸來了』。同時,您打算殺害灰田先生之後讓留美消失,如此一來,就能誤導警方以為是留美殺死了灰田先生,之後畏罪逃亡不知去向。然而您沒算到的是,槍聲響起時,我竟然會直接從二樓窗口跳至一樓。這下您原本打算趁我走樓梯下樓時,由窗戶逃脫自別館的計劃便行不通了,於是您不得不從房門跑出去,迅速進到隔壁房間,再度扮回赤井留美的模樣。至於您為甚麼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完成扮裝呢?這是因為您出於個人興趣,平日就時常反串歌舞伎女旦,在數秒內完成扮裝對您而言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除了真知子,所有的視線全集中至「赤井留美」身上,沒多久,她……不,是「他」當場跪倒在地。

  「還是騙不了您啊……」矢一朗恢復了男性的嗓音,「為了重建公司,我無論如何都需要父親這筆遺產,才會設計出這次的殺人計劃。」

  「真正的赤井留美人在哪裡?」

  「被我關在別的地方了。我原本打算找個時機殺了她滅口,將屍體搬去樹海遺棄。」

  「您……怎麼做得出……」青野呻吟著。

  「天下一先生,請告訴我,」一身女裝的黃部矢一朗問道:「您是如何看穿我並不是留美呢?我自認我的扮裝應該是非常完美啊!」

  「是的,的確是近乎完美,大概成功了百分之九十九吧,但就是那剩下的百分之一的馬腳,被我抽絲剝繭找了出來。」

  天下一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他是如何透過一些蛛絲馬跡,看穿這起「一人分飾兩角」詭計的始末。

  天下一不愧是天下一,甚麼事都必須解釋得合情合理,我不禁深深感歎,當個本格推理偵探還真不是普通的辛苦啊!

  要是換做我被矢一朗那麼問,我一定會大吼:「你問我如何看穿的!?還用問嗎!看就知道了啊!」

  望著眼前的天下一面對打扮噁心的扮女裝中年男人,還得一臉嚴肅地說明案情,我不禁悄悄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