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要殺趁現在──童謠殺人

  要前往那座偏遠的凸凹島,從日本本島搭船至少得搖晃兩個小時才到得了,而且聯繫兩地的船舶只有一艘由老舊漁船改造的破船,我與我的部下在航程中不知朝海面呻吟著嘔吐了多少次。

  暈船暈得頭昏腦脹的我們好不容易抵達了小島,數名男子前來迎接我們,領頭的是個蓄著小鬍子的胖子。

  「我們是縣警本部派來的,我是大河原番三警部。」我報出了名字與職銜,「咳咳,本案的負責人正是在下。」一定要強調這一點,對方的應對態度便會大不相同。

  「哎呀呀!警部先生親自出馬呀!您好您好,歡迎遠道而來!」蓄著小鬍子的胖子猛然握起我的手,宛如熱烈歡迎觀光客一般,「我是村長鯨塚!」

  「您好,鯨塚先生。我們趕快進入正題吧。請問命案現場在哪裡?」

  我這麼一問,鯨塚也想起了村裡目前的狀況,不禁皺起眉頭說道:「命案現場在沙丁魚山山腳下的神社,我們開車帶各位過去吧。」

  「麻煩您了。」

  於是一行人分乘數輛車前往現場。

  沙丁魚神社的腹地內,島民早已圍出厚厚的人牆,我們一下車,人群頓時一分為二,宛如摩西渡海的奇跡般,讓出了一條路來。老實說,被眾人夾道前進的感覺還真不賴。

  屍體就躺在香油錢箱前方,死者是年輕男子,一身西裝,脖子上纏著繩索,一看就曉得死因是遭人從後方勒斃,這部份倒還單純,這起命案怪就怪在,仰臥屍體張開的嘴裡被塞了甚麼東西,靠近一瞧,那好像是個豆沙包。

  「這是甚麼?」我問村長。

  「這個嘛,好像是供品的豆沙包喔。」

  「看也知道是供品啊!我問的是,為甚麼豆沙包會被塞在死者嘴裡?」

  鯨塚村長猛搖頭,「這我們也不知道啊!大家都是一頭霧水……」

  我決定先和發現屍體的目擊者談一下。那是一位每天早上來神社參拜的老婆婆,婆婆發現屍體後,馬上跑去派出所報案,卻也因此閃到了腰,被抬到島上的小醫院去了。

  「我活了七十年沒遇過這麼嚇人的事!」婆婆述說著發現屍體當時的情況,「那具屍體雙眼睜得大大的,牙關咬得緊緊的,臉上表情說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啊!」

  「牙關咬得緊緊的?」我不禁湊上前問道:「死者嘴裡不是塞了個豆沙包嗎?」

  婆婆聽言,一臉茫然,「豆沙包?那是啥?」

  據婆婆說,她發現屍體時,死者嘴裡並沒有甚麼豆沙包。於是我傳喚最先趕到現場的巡察來問話,然而他說他抵達現場時,屍體嘴裡已經塞著豆沙包了。

  「這麼說來,將豆沙包塞進屍體口中的,並不是兇手嘍……?不,不會有人沒事跑去塞個豆沙包,應該是兇手殺人之後又想起了甚麼,特地折回現場幹的好事……。那麼,兇手這麼做的目的又是甚麼呢?」我喃喃自語著。

  但說再多,案情是不會有進展的,於是我決定從死者的來歷著手。這名男子叫貝本卷夫,十年前離開凸凹島,之後從未回來島上。

  「為何離開故鄉十年的貝本會突然回島上來呢?」

  回答這個問題的是鯨塚村長。他說,這座凸凹島上最有聲望的兩大家族是蛸田家和魚澤家,近日蛸田家的女兒將與魚澤家的兒子成親,這可是島上的大喜事,所以就連離開小島去外地謀生的島民也陸續回島上參加喜宴。

  「所以貝本也是蛸田家或魚澤家的熟人嘍?」

  「他應該和兩邊都很熟吧!我們凸凹島的島民就像一家人,大家感情都很好呢!」村長似乎很得意。

  我決定先調查一下這兩大家族。一來到蛸田家門口,就看到有人在門前爭吵。一名身穿髒兮兮格子西裝、頂著一頭亂髮的男子,好說歹說要幫傭太太讓他進門見蛸田家主人。

  我拍了拍男子的肩膀,「喂,你在這兒幹嘛?」

  男子轉過頭來,緊繃的神情立刻緩和了下來,圓框眼鏡後面的眼睛更是眯了起來,「啊,大河原警部!」

  「你該不會跑來這兒玩偵探遊戲吧?」

  「我不是在玩遊戲,這可是我的職業!」他挺起胸膛說道,接著卻壓低聲音說:「不過啊,其實這次沒有委託人耶,我只是剛好來這兒觀光,昨天才剛到。所以這次純粹是出於我個人的好奇心,想試著解決這起案子……」

  「哼!你這個外行偵探只會礙手礙腳的啦!」

  「呃,警部先生,請問這位是……?」一旁的鯨塚村長一臉狐疑地問我。

  「請容我自我介紹。我就是那個頭腦明晰、博學多才──」

  「『行動力超群的名偵探,天下一大五郎是也。』我已經聽到耳朵都長繭了。」

  「不不不,最近還加了一些新的宣傳文案哦,像是『個性十足、魅力獨具』之類的。」

  「甚麼跟甚麼啊!」

  「沒辦法呀,誰教這個作者敘述功力貧弱,沒辦法將主角描寫得個性十足又魅力獨具。」

  真是夠了。──我暗暗歎了口氣。

  蛸田家女主人已過世,當家的蛸田八郎盛氣凌人,而女兒苔子也是個難以接近、不討人喜歡的女子。

  父女倆都堅稱與死者貝本沒有來往。蛸田八郎毫不掩飾心中的不悅,他說,島民把這起命案與即將舉行的婚禮扯在一起,對他們造成很大的困擾。

  「就是說呀,畢竟蛸田先生家與新郎家都是島上的望族嘛!」

  我試著美言幾句緩和氣氛,蛸田八郎卻依舊板著一張臉。

  「看來各位似乎搞不太清楚狀況。要說到家世淵源,那個魚澤跟我們蛸田家根本不能比,我們蛸田家可是這凸凹島的第一戶住民呢!我是看在魚澤家拚死拚活地拜託我,才勉強答應這門親事。魚澤家那個叫鍋男的兒子,要是敢有一丁點兒不稱我的意,我是絕不會讓苔子屈就的!」

  氣燄高張的八郎說著從懷裡掏出菸斗,這時,一張小紙片也從他懷裡飄啊飄地落到地上。

  天下一撿起那張紙片,「這是甚麼呀?上頭寫了數字耶。」

  「啊,沒甚麼啦!」八郎一把搶下那張紙,撕成碎片便丟進一旁的垃圾桶。

  我們走出蛸田家,接著前往魚澤家。途中,鯨塚悄聲對我們說:「蛸田家與魚澤家的關係一向不太好,雙方為了爭奪凸凹島的主權而鬧得水火不容,是到最近,兩家的勢力都大不如前,才開始握手言和,可能是覺得拉下一點面子總比失去既得權力好吧。」

  「這樁親事的媒人是誰?」天下一問。

  「是我啊。真是件重責大任吶!」鯨塚歎了口氣。

  魚澤家與蛸田家正好相反,男主人早逝,家族一切事務都由女主人鰭子掌控。魚澤家的公子鍋男則是一臉傻愣愣的,毫無主見,在我們面前也毫不避諱地直稱鰭子為「媽咪」。

  「我是覺得透過這樁婚事,多少能幫上那個家道中落的蛸田一些忙吶。」鰭子「喔呵呵呵呵」地笑著道:「我們家鍋男又不是非他家女兒不娶,要不是我聽說蛸田在金錢週轉上有些困難,加上他那樣苦苦哀求,我也不好見死不救,只好讓我們家鍋男委屈一下嘍。」

  關於命案,鰭子母子也都說他們與死者貝本素未謀面。

  第一天的搜查就這麼毫無斬獲地結束了,我們警方下榻於島上唯一的旅館,當然天下一也住那兒。到了第二天──

  「不、不好了!不好了啊!」旅館走廊迴蕩著超大分貝的喊叫,緊接著我的房門被打開,島上的巡察直直衝了進來,「警部!不好了!出現第二名死者了!」

  「甚麼!」我一躍而起。

  第二起命案現場是海岸邊的大石下,死者是一名寡婦,叫做海老原海膽子。從屍體外觀研判,很顯然是被灌了毒藥中毒而死,怪的是屍體呈現的死狀──海老原海膽子身上蓋了一床舊棉被,頭部下方還墊了個枕頭。

  「搞甚麼啊!這是在玩甚麼巫術嗎!」我不禁怒吼。

  「莫非……」我身旁的天下一低喃著,接著從皺皺西裝的內袋掏出一本看上去頗廉價的小冊子翻了起來,「果然,和我想的一樣……」

  「怎麼了?」

  「大河原警部,請看看這個。」天下一將翻開的小冊子遞到我眼前。

  那小冊子原來是一本書,書名是《凸凹島的歷史》,而天下一翻開的頁面記載著一首歌謠──〈凸凹島搖籃曲〉,歌詞如下:

  十個小童子,一起去吃飯。

  一個人噎到了只剩下九個。

  九個小童子,一起來熬夜。

  一個人睡過頭只剩下八個。

  八個小童子,一起出港去。

  一個人沒回港只剩下七個。

  人數七個、六個地一直減少下去,最後一段歌詞則是:

  一個小童子,一個人獨居。

  準備結婚去卻一個都不剩。

  讀到這裡,我抬頭看向天下一,「喂……,這不就跟……」

  「是的。」偵探點著頭,眼神閃著光彩,「兩起命案都是依照這首搖籃曲進行的。這次的事件,就是所謂的『童謠殺人』!」

  「童謠殺人」──這樣的命名不知是否適當,不過在古今東西的推理小說中,這類型的作品倒是為數不少。其公式簡單來講就是,兇手依照童謠、數數歌或詩詞內容進行連續殺人。也因為借擬詩文意境進行犯罪,這類作品又被稱為「附會殺人」類型。

  「日本最有名的作品應該是《惡魔的XX歌》吧。」天下一抽離故事主角身分說道。

  「是啊,聽說當中那首童謠還是作者自己創作的,所以只要順著故事發展把歌詞寫出來就成了。比起來,還是配合現實既有歌曲來撰寫的推理作品比較有難度,像該作者所寫的另一本《獄X島》就用上了古時的歌謠。」

  「某位世界知名女作家的某作品裡,也利用了童謠〈鵝媽媽組曲〉呀。聚在島上的十個人,一個個依著歌詞內容遇害,到最後一個也不剩……」

  「嗯?這麼說來,那首鵝媽媽童謠和這次的〈凸凹島搖籃曲〉很像耶!」

  「你也發現啦。」天下一咧嘴笑了,「作者這次好像有抄襲之嫌哦。」

  「怎麼有這種人啊!」我的臉上難掩厭惡之情,無奈地搖了搖頭。

  「不過我倒是很訝異這次會用上『童謠殺人』的梗。」

  「是啊,一旦用上童謠,收尾時可就傷腦筋了。」

  「嗯,重點在於必須向讀者解釋兇手為甚麼要照著歌詞殺人。就作者的立場而言,或許加入費心設計的童謠是為了讓故事高潮迭起,但要是在最後無法給出合理的解釋,就不過是個虎頭蛇尾的作品罷了。」

  「過去這類型的作品,作者都是如何解釋兇手的動機呢?」

  「有些兇手的動機是向多人復仇,這種背景下出現的童謠通常是兇手拿來恐嚇下手目標的工具;好比那首歌對毫無關係的人來說不痛不癢,但對於兇手與其下手目標來說,卻具有重大意義,因此下手目標只要得知先前遇害者的狀況,就心知肚明自己遲早會被兇手盯上而心生恐懼。另外也有些兇手的動機是栽贓,只要依照童謠內容犯罪,便能陷害與那首歌關係匪淺的人了。」

  「原來如此,這些動機的確還算合理……」我盤起胳膊點點頭,接著撫著下巴的鬍碴說道:「……但還是有點牽強吶。」

  「是很牽強啊。」天下一也同意,「要依照歌詞內容殺人,其實是很麻煩的。還要佈置屍體呈現樣貌甚麼的,要是哪個細節沒留意到,馬腳就露出來了。相對於背負了那麼大的風險,兇手從中能得到的好處卻少得可憐,我是覺得根本是個吃力不討好的麻煩事啦。」

  「算了算了,要是考慮那麼多,我們甚麼都沒得玩了。」我抓了抓頭,「回來看這次的案子吧。如何?會有個讀者能接受的合理動機嗎?」

  「誰曉得呢。」看來天下一對我們的作者似乎不抱太大期待,「總之,我們目前能確定就是──接下來還會繼續發生命案。因為這首搖籃曲一共有十段吶。」

  「也就是說還會再死八個人了……」

  是的,「童謠殺人」這類型的故事還有個缺點──只要依據歌曲的分段,就能推算出被害者的人數。

  「唉,終點真是遙遠啊……」我們望著彼此,心照不宣。

  一如我和天下一跳脫小說世界時所討論出的結論,之後,島上接連發生多起命案。首先是名叫大磯砂彥的攝影師遇刺身亡,屍體符合搖籃曲第三段的描述,被扔在一艘漂在淺灘的小船中。接著是名叫濱岡栗子的主婦,遭斧頭砍破頭顱而死,正好呼應了搖籃曲第四段的內容:

  七個小童子,一起砍木柴。

  一個人破頭顱只剩下六個。

  接著是名叫港川水一郎的男子遭人注射毒物而死。在他之後,名叫高波渦子的女子雙手抱著六法全書被人從山崖上推下摔死。搖籃曲第五、第六段的歌詞如下:

  六個小童子,一起戳蜂窩。

  一個人被蜂螫只剩下五個。

  五個小童子,一起學法律。

  一個人逃了課只剩下四個。

  總之就照著這模式,第七、第八名犧牲者陸續出現,詳細情形應該不必我贅述吧。至於這段時間,我們警察到底在做些甚麼呢?當然就是重複著無謂的搜查嘍,因為在這部小說裡,逮捕真兇這檔事兒不是我的任務,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最可憐的應該是天下一了吧。拖到現在這個狀況,叫他面子往哪兒擺。明明頂著名偵探的光環,都死了八個人了,他還偵不破這件案子……不,正確來說,應該是「還不能」偵破這件案子。因為要是沒等到殺滿十個人就揪出兇手,那作者特地準備這首十個段落的童謠不就等於白忙了。

  這一點不僅是「童謠殺人」類型小說特有的苦衷,在「連續殺人」為主題的本格推理小說裡也是很常見的情形。因為要是太快將事件解決,劇情少了高潮迭起的鋪陳,也成不了一篇精采的推理小說了。

  但話說回來,這首搖籃曲竟然編了十段,也太拖戲了吧!先讓兇手殺個兩、三人,小贏偵探還能接受,但放任他殺到七、八個人,劇情真的很難撐下去。每次得知又有人被殺,天下一就得說出「糟了!又被兇手搶先了!」到後來,讀者只會覺得「這偵探真蠢」罷了。

  幸好,看來這些辛苦即將告一段落,因為天下一終於要展開行動了。至於他要怎麼動,我們警方完全不清楚。要是他能早點將他的推理告訴我們,理應能夠改善搜查效率、提早破案的。但碰上他這種本格推理小說的偵探,我們警方根本不期待他會幫這個忙。

  話說在天下一不知探案探到哪兒去的這段時間,又出現了第九名被害者。死者在睡夢中被潑上汽油,一把火燒死了。至於第九段歌詞,我就不在此介紹了,請各位讀者自己隨意想像吧。

  「唔……,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真是拿這案子沒轍啊!」目送那具焦黑屍體被運走之後,我又說出了這句老台詞。

  「啊……啊啊……啊啊啊!怎麼會這樣呢?為甚麼要在我當村長的任內發生這種事呢?我真是倒楣啊!」鯨塚跪在地上一臉苦惱地搔著頭。

  周圍看熱鬧的島民也議論紛紛。

  「居然殺了九個人耶!太強了吧!」

  「就是啊,還一個接一個呢!」

  「不過每個死狀都這麼怪喔?」

  「對呀!而且每個人的死因都不一樣,兇手手法還真多變呀。」

  聽到這兒,我不禁望向這群看熱鬧的。「不會吧!?你們沒發現嗎?」

  「發現甚麼?」一名青年代表了眾人反問我。

  「這次的連續殺人案,全是照著你們凸凹島所流傳的搖籃曲下手的啊!我還以為消息早傳開了呢!」

  聽到我這句話,眾人頓時一陣騷動。

  「搖籃曲?喔,這麼一提,的確是有這東西呢……」

  「搖籃曲啊……。對耶!真的都是照著搖籃曲內容殺的!」

  「原來如此啊!」

  「已經用到第九段了呢。」

  「還剩最後一段了……」

  然而,這些島民接下來的行動十分詭異──每個人都不發一語,就這麼默不作聲地散去。

  當天夜裡,天下一回來了。

  「你這段時間到底跑哪裡去了啊?」我難掩焦躁的情緒追問他。

  天下一意有所指地笑了,「我回東京查一些東西呀。」

  「回東京?查了甚麼?」

  「等等跟你說啦。」天下一東張西望了一陣,「呃,魚澤家和蛸田家的人在哪兒啊?」

  「他們說要商量明天婚禮的事,正聚在蛸田家開行前會。」

  「那正好!大河原警部,我們也過去吧!」我還沒反應過來,天下一已經走了出去,我急忙跟上。

  來到蛸田家玄關,出來應門的是幫傭太太。她不客氣地說,兩家人正在開會,要問命案的事請等他們忙完再來。

  「那麻煩妳轉告兩家人,我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想向他們報告一下。」

  幫傭太太聽言,臉色大變。我也嚇了一大跳,不由得轉頭望著身邊的偵探。

  「請、請您稍候。」幫傭太太慌忙回屋裡通報。

  等她離開後,我立刻問天下一:「喂!真的假的?你知道兇手是誰了?」

  「是呀。」天下一自信滿滿地點頭。

  我張望四周之後,湊近他耳邊小聲問:「那麼,兇手藉搖籃曲殺人的動機,你也弄清楚了吧。」

  「當然。」

  「是讀者能接受的嗎?」我問得更小聲了。

  「這個嘛……」天下一皺了皺眉,「很難講。」

  「搞甚──」我正想開罵,幫傭太太過來招呼我們進屋,這回態度恭敬多了。

  我們被帶進客廳。蛸田父女、魚澤母子以及媒人鯨塚夫妻坐在高級沙發上迎接我們。

  「聽說你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蛸田八郎語氣嚴肅地問道。

  「是的。」天下一踏出一步,深呼吸一口氣之後,徐徐說道:「這次的連續殺人案背後的謎團非常龐大,即使是解決過無數奇案的我,也無法輕易解開如此複雜糾結的謎。這次要不是靠著我鍥而不捨的調查、不放過絲毫矛盾的敏銳觀察,以及洞察力、直覺,甚至是相當的好運,這個謎或許永無解開的一日。總之,要解開謎團,是需要各方天時地利人和才能──」

  名偵探滔滔不絕地說明著,不得不聽他冗長演講的我們,早就忍了幾百個呵欠。我想各位讀者一定也沒興趣聽吧,就此省略不記。

  「接下來,我就從第一起命案開始說明吧。案發當晚,被害者貝本先生為了某項交易,前往神社與某人見面。」

  「交易?甚麼交易?」我問。

  天下一望向蛸田八郎,接著視線移往他身旁的苔子。

  「『要是不希望你女兒苔子的秘密被揭露,就給我錢!』──用詞可能有些出入,但貝本先生應該是以此勒索蛸田先生。」

  「胡說八道!」蛸田八郎睜大了眼,「你這話是暗指我那天和貝本見了面嗎?」

  「是的。您那天不但與貝本先生見了面,還殺了他。」

  「胡扯!你有甚麼證據?」蛸田的臉紅得像煮熟的章魚。

  「隨著您的菸斗掉出來的那張小紙片就是證據。我後來從垃圾桶撿回碎紙片拼起來一看,發現上面寫了些數字,那是銀行帳號,而戶名正是貝本先生。為甚麼您會有貝本先生的銀行帳號呢?答案很簡單,因為貝本先生要您匯錢到這個帳戶,否則他就要公開苔子小姐的秘密。」

  蛸田似乎想反駁,卻說不出話來,一張臉愈來愈紅,而身旁苔子的臉色卻愈來愈綠。

  「不好意思……,方便請問一下苔子小姐的『秘密』是甚麼嗎……?」鯨塚戰戰兢兢地問道。

  「苔子小姐上東京那段時間,與貝本先生上過床,還曾拿掉他的小孩。我也找到了那間婦產科。」

  「天啊……」魚澤鰭子不禁張開了嘴。

  「一派胡言!」蛸田八郎宛如呻吟般說道。而一旁的苔子則是哭喊著「好過分!太過分了!」但仔細看便會發現,她並沒有掉下眼淚。

  「可是,第二起命案發生的時刻,蛸田先生有不在場證明哦。」我看著記事本說道。

  「當然不在場嘍。」天下一說:「因為第二起命案的兇手並不是蛸田先生。」

  「甚麼!」

  「第二名兇手搶在其他村民之前發現了第一起命案,當場想到自己可以搭便車,趁這機會殺死絆腳石。而為了誤導警方以為是連續殺人事件,必須製造兩起命案的共通點,於是第二名兇手利用了那首搖籃曲,在貝本先生的屍體被婆婆發現、島民尚未聚集之前,將豆沙包塞進了貝本先生嘴裡。」

  「原來如此,所以那個老太婆才會說發現屍體時沒看到豆沙包啊!」我點點頭,然後看著天下一問道:「那,第二名兇手又是誰呢?」

  「就是這位。」偵探指著魚澤鰭子。

  鰭子先是一愣,旋即睜大雙眼,「喔呵呵呵呵」地高聲大笑。「有沒有搞錯啊?我有甚麼必要殺人呢?真是笑死人了!」

  「別再裝傻了。您老早就想致海老原太太於死地了,對吧?因為她手上握有鍋男先生的秘密。」

  「還有秘密啊!?」我差點沒跌倒,「這回又是甚麼見不得人的事?」

  「鍋男先生有個特殊嗜好。」

  「嗜好?」

  「雖然有些難以啟齒,我就說出來了吧!」天下一深呼吸一口氣之後說道:「鍋男先生非常喜歡小女孩……不,不是普通的喜歡,其實……呃,他會對她們上下其手。」

  「戀童癖!?」我大聲喊了出來。

  一直乖乖坐在母親身邊的鍋男突然哭喪著一張臉,窩囊地喊著「媽咪……」。鰭子緊緊握住兒子的手,充滿血絲的雙眼瞪著天下一。「你……你有證據嗎?拿出來看看呀!」

  「海老原太太的女兒出面作證了。她目前借住在東京的親戚家,已經是國一生了,雖然要她回想年幼時的遭遇很殘忍,她還是把真相告訴了我。我會回東京一趟,一方面也是為了確認這件事。您一直很擔心海老原太太將此事說出去,便決定利用這次機會殺了她,還依照搖籃曲的內容準備了棉被與枕頭。」

  或許是無法反駁,鰭子沉默了。反倒是一旁的蛸田八郎喃喃唸著:「原來那是妳幹的啊……」

  「那第三起命案呢?」

  「也是蛸田先生下的手。」天下一答道:「第二起命案發生後,蛸田先生發現連續命案與搖籃曲之間的關聯,心裡應該曾經偷笑吧。雖然不知道是誰幫了這個忙,既然已經成功地攪亂警方的搜查方向,自己不如趁機再解決一個麻煩吧。於是他又殺了大磯先生,因為大磯先生也曾和苔子小姐交往,還拿著她的裸照要脅蛸田先生。」

  「天啊……,那第四起命案呢?」

  「是魚澤太太下的手。她眼看案情愈來愈混亂,又想搭便車再殺一人。濱岡太太的女兒小時候也曾遭鍋男先生性騷擾,魚澤太太為了封口,每月都得支付她不少慰問金,乾脆殺了她好省點錢。」

  「那第五起……」

  「蛸田先生幹的。」天下一好像答得有點不耐煩了,說明愈來愈隨便,「港川先生也曾與苔子小姐交往,他手上還握有苔子小姐親筆簽下的結婚證書。」

  「所以第六起命案又是魚澤鰭子幹的嘍?」

  「完全正確。高波太太與海老原太太走得近,多少察覺了鍋男先生的嗜好。」

  說明至此,剩下的應該不必贅述了吧。反正蛸田八郎與魚澤鰭子就這麼交叉連續殺人,一路殺下來,已經搞不清楚究竟是誰搭誰的便車了。

  好不容易說明完第九起命案,下毒手的是蛸田。至此,天下一的解謎暫告一段落。

  我望著蛸田父女與魚澤母子說:「如何?還有甚麼要辯解的嗎?」

  先抬起頭的是蛸田八郎,我以為他要反駁天下一的推理,沒想到他直直瞪著坐在對面的魚澤母子吼道:「可惡!原來是這麼回事!妳還敢把妳那變態兒子推給我女兒!」

  聽蛸田這麼說,魚澤鰭子當然不甘示弱。

  「你說甚麼?你家女兒才不要臉哩!」

  「渾帳東西!妳這個皺成一團的臭老太婆!」

  「還敢說!你這頂著啤酒肚的死禿頭!」

  兩人扭打成一團。

  我叫來部下支援,將兩人銬上手銬,但他們還是像發情的貓似的不停叫囂。

  我們和鯨塚夫妻離開了蛸田家。

  「哎呀呀!真是了不起的推理啊!沒想到在搖籃曲殺人的背後還隱藏如此驚人的真相!」鯨塚村長佩服不已,連連讚歎。

  「這次的關鍵就在於發現到有人趁機搭便車的可能。這種狀況下,不在場證明就毫無意義了。」天下一也很開心地回應。

  「哦!原來如此!不過話說回來,幸好只有一個人搭便車啊!」鯨塚說:「像這樣照著搖籃曲內容殺人,就算有好幾個人搭便車也不奇怪吧。」

  「是呀,真的是幸好。」天下一也同意。

  我突地停下腳步。

  「怎麼啦,大河原警部?」天下一回頭問我。

  「這麼說來……,第十段歌詞還沒被用上啊!」

  「是啊,那段是『一個小童子,一個人獨居。準備結婚去卻一個都不剩』,有甚麼不對嗎?」

  「嗯……」我有股不祥的預感。

  而那預感不幸地成了現實。第二天,這座島上發生了多起命案,雖然每起案子狀況各有不同,卻有一個共通點──

  所有的屍體都穿著結婚禮服,甚至有死者手上握著日式結婚儀式使用的三三九度杯。

  我再次深深體會到這次小說標題的寓意,不禁深深地歎了口氣。